作者:山栀子
商绒胸腔里的那颗心因他这样一句话而不受控地疾跳起来,她近乎失神般,望着他,却又听见他问:“那么你呢?”
“证心楼已毁,你在这里,又是否心甘情愿?”
当然不。
商绒在他的目光注视下,轻轻摇头。
从不甘心,又何来情愿。
折竹的眼睛弯起来,轻轻松松地下来落在吊床上,吊床因此而剧烈晃动起来,商绒吓了一跳,正怕自己掉下去,却被少年稳稳地抱住腰,又被他扶着坐起身来。
两个人坐在吊床上,竟好似在荡秋千一般。
“既然如此,你便做你自己就好了。”
折竹将她落在麻绳缝隙间的那朵烟青的绢花拾起来,簪入她乌黑的发髻间,他忽然在想那顶凤冠,也不知图纸如今画得好不好。
他有点想问她喜欢什么样的凤冠,可是此时被她那双好似不沾烟尘的眼睛望着,他的耳廓又烫起来。
犹豫好一会儿,
他还是打算先藏住这个秘密。
想起来那银楼的工匠说,最迟完工的期限在初冬时节。
有点久。
但他愿意等。
吊床前后晃荡,商绒尚在想他方才说的话,却听见他忽然唤:“簌簌。”
她抬起头,迎向少年弧度略弯的眼。
夜风轻拂他鬓边的一缕浅发,他拥有那样一张俊俏到足以晃人心神的脸,此时朝她一笑,风中是他轻快的,满怀期待的声音:
“也许今年下雪的时候,我们已在山川四海。”
“那时,我有礼物送你。”
第64章 最动听
“你与那小公主在这林子里待了大半夜, 便只是说话?”
第十五指着自己眼下的一片浅青:“就因为这个,我便在对面的山石上枯坐了一夜?”
“谁让你不睡觉?”
折竹奇怪地瞥他一眼。
第十五揉了揉眼皮低声笑:“小十七,你杀人杀得比我多, 可这世上的有些事却不及我懂得多。”
折竹懒得搭理他, 只径自整理着侍卫外袍,将一枚腰牌悬在腰侧,那是长定宫侍卫的腰牌。
“你找出陈如镜的藏身地了?”第十五收敛起不着调的笑容。
“嗯。”
折竹将软剑藏好,漫不经心道:“那些饼铺与桐油店的位置勾连起来就变得很有意思,正好我师父当年与我说起过, 他与陈如镜是因一局残棋相识。”
当时折竹年纪尚小,他虽曾见过那局棋, 但要通过陈如镜留下的零星几点来还原整局棋并解开它, 的确也费了他一番工夫。
“难怪,”
第十五手中折扇一展,他轻轻摇晃起扇子来, 唇边又浮出一抹笑, “就算楼主疑心你是你师父与不知名的女人生的, 她也仍那般看重你, 小十七可真是聪明至极。”
苗青榕为情所苦, 却终究不是个为情所缚之人, 否则, 她也不会心中尚有一个难以忘怀的妙善, 又与十一勾勾缠缠。
“十五哥, 你应该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
折竹轻抬眼帘。
“若能寻得我父下落, 我一定将东西交给你。”第十五颔首, 又是一笑。
“那好, 今日你我一起去。”
折竹扯唇, 面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此事若成,你便不必再回来。”
梦石今日要往大公主府吊唁,折竹与第十五与长定宫侍卫随行,马车出了宫门过了御街,他们二人便与梦石分道。
窄巷里一棵老槐枝繁叶茂,浓荫如簇。
黑衣少年在那片阴影里,斑驳的碎光映在他的侧脸,透着几分冷感,他稍稍一一抬眼,听清院子里气弱的咳嗽声。
“添雨,去瞧瞧是谁来了。”
那声音透着一种行将就木的死寂。
姜缨等人静立在少年身后,听见临近门口的脚步声,他们警惕地摸向剑柄。
那道掉漆的木门打开一扇来,那年轻女子一张面容欺霜赛雪,更衬她额角一道疤痕颜色发红。
她一双狭长的眸子既柔且媚,略略打量一番那门外的黑衣少年的一张脸,便笑道:“义父,是个好俊俏的小公子。”
紧接着,她的目光又流连于少年身旁的第十五,她又细又弯的眉轻挑起来:“哎呀,这位公子也有一副好相貌呢。”
姜缨感觉到她朝自己看过来,他颇有一种被蛇信舔舐的寒意,却见她只淡淡一瞥,便侧过身去。
……?
姜缨摸了摸自己的脸。
“客人们,我义父请你们进去呢。”添雨稍稍低首,一缕浅发从她耳后落到颊边,风姿无限。
“姑娘生得也是十足的风流啊。”
第十五跟在少年身后迈上阶梯,却在经过那女子身边时,侧过脸来,朝她微微一笑。
两人一时相视,却是同样的皮笑肉不笑。
拥挤的院子里满是苦涩的药味,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躺在椅子上,此时正值盛夏,他身上却盖着一张厚毯。
强烈的光线之下,那老者自少年进门时便一直凝视着他,一身黑衣更衬他肤色冷白,身姿颀长如青竹,窄腰间的银蛇软剑凛冽泛光。
“你便是元济的爱徒。”
陈如镜干裂的唇微扬:“你可知你这柄剑,是我所赠?”
张元济便是妙善隐退江湖,还俗后的化名。
“他说过。”
折竹颔首,淡声应。
“在蜀青我就见过你,”陈如镜说话时呼吸声很沉重,“你的手段狠,整个造相堂都为你所灭。”
“可你逃了,不是么?”
折竹一撩衣摆,在一旁坐下。
“我只是个做账的,听见些风声,自然跑得快些,”陈如镜笑一声,胸腔里的杂音浑浊,“何况我一见你的剑,便知你的身份,我自然也要开始谋划一二了。”
“你能从造相堂逃脱,又能做出几大门派围攻栉风楼的局,”折竹懒散地靠在椅背,嗓音带了几分刻意的费解,“怎么又落得这步田地?”
“自然是被人逼的。”
陈如镜颇有些无奈:“你师父死了多少年,我便躲了多少年,若不是再躲不住,我也不会费尽心思引你来玉京。”
“看来,你见过那封汀州送到刘玄意手中的信。”
折竹心思一转,盯住他。
陈如镜并不否认,唤来添雨为他们上了茶,才道:“只怕那辛章并非是什么汀州人士,而是来自云川。”
云川?
乍听这两字,第十五的脸色稍变。
折竹故意不提及辛章这个名字,是为试探陈如镜,此时听他准确地说出此名,又提及云川,他面上却也波澜不显:“何以见得?”
“六年前,你师父来玉京托我寻他天机山的师弟妙旬,他说他只知妙旬在玉京,却不知其究竟安身何处,那时我在玉京尚有一分家业,些许人脉,便应下此事来,哪知他人还没出玉京,便被人追杀。”
“谁?”
“季羽青。”
陈如镜才提及这个名字,第十五当即失了他的君子风度,折扇一合,他走上前,不敢置信:“你再说一遍,是谁?”
陈如镜此时方才仔细打量起这秀雅的青年:“你识得季羽青?”
院内蝉声焦灼,那添雨颇有兴致地盯住第十五,纤纤玉指轻扶鬓边绢花。
“他便是季羽青之子。”
折竹扯唇,眼底冷极。
陈如镜满脸讶然,他先瞧着面前这青年,目光又随之挪去那黑衣少年的脸,神情复杂,低声喟叹:“你若想问我季羽青的下落,便是白来这一趟了,他虽追杀元济,但重伤元济的却不是他,因为在元济受伤前,他便已经失踪了。”
“他为何要杀张元济?如今张元济已死,我父下落不明,凭你红口白牙,只管胡说?”
第十五说着,手中折扇内薄刃探出,添雨神色一凝,迅速上前,红袖一扫,短刃既出,与之相抵。
“公子好生奇怪,”
添雨殷红的唇微扬,“要来问我义父的是你,不信他所言的也是你,怎么?你父亲害了人还说不得?”
娇柔的嗓音,言语却带刺。
“季公子,你也瞧见我这副模样了,我已没几天可活,却也不想就这般为了些与我本无甚干系的事不明不白的死,我说谎没有任何意义,你父季羽青是云川青霜州程叔白的弟子,当年他叛出师门离开云川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我与他也不过是在棋院偶然结识,至于他为何来玉京,又为何要追杀元济,我比任何人都想知道。”
陈如镜话至激动处,他剧烈咳嗽了好一阵,又顺了半晌的气,才勉强道:“我因此不明不白地被人追杀好些年,我已经躲得累了,如今,我已是什么都不怕了,只想要个真相。”
“好计谋啊陈如镜。”
一直不动声色的黑衣少年忽而嗤笑一声:“为了这个真相,你竟甘愿用自己的命做赌。”
“我猜如今,原本死盯着你的人,”
折竹站起身,犹如点漆的眸子轻抬起来:“应该很快就要发现我了吧?”
“你师父说你少年早慧,我已见识到了。”
陈如镜清癯的面容上露出一个笑:“我已经是快死的人了,但为一件我本不知情的事而死,是否太窝囊了些?孩子,你说是吧?”
他故意在那里留了只有这少年才能解得开的谜题,表面是为躲避那些追杀他的人,但实际上,这不过是他引这少年相信他知道张元济重伤真相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