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玉温香 第20章

作者:林春令 标签: 古代言情

  纵然这会儿,她还没有意识到男人情绪不大对,她道:“您刚刚瞧见了吧,那伞面再上些色,涂上熟桐油就能拿到铺子里去卖了,您不然也来试试,您以前做得可比我好。”

  陈知璟瞧着小妇人脸上掩不住的笑,那几乎脱口而出的“胡闹”二字生生咽了下去,男人神色淡淡道:“我并不会。”

  称玉终于觉出不对来,她扭头看他:“您方才要与我说什么话?我先动了您的竹子是我不好,只不过您那竹子种在那儿其实也是暴殄天物,长在那儿,我都没见您瞧过,何况明年就能长许多呢,您说对么?”

  暴殄天物这词,还是她刚学会的。

  陈知璟险些要被她气笑。

  不过,有一处她倒是说到了点子上,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就种了那么大片竹林,他其实也并没有多爱。

  如今细想来,怕是与她有些关系,虽自己忘了她,但她不是说自己以前伞做得比她还好,陈知璟又觉头疼。

  “你将你那铺子关了罢。”陈知璟转过身去,站在窗棂边负手而立道,“若不想关了,我给你寻个匠人来,专给铺子制伞也行。”

  他自认为已是退了一步。

  可称玉不觉得,她梗着脖子道:“我不愿意。”

  “你当知如今你身份……如何……”陈知璟压低了音道,待要再说话,那边韩平却在外面敲了敲了门。

  “国公爷,宫里来人了,说是官家请您进宫。”

  要不是那黄门还在外面等着,韩平也不会这时候来找来。

  陈知璟只留下句:“你再细想想我的话。”

  便跟着韩平走了。

  “来的是谁?”陈知璟问韩平道。

  韩平摇摇头:“奴才瞧着眼生得很,像是官家殿中的小黄门,并未见过。”

  “你迎他去堂中坐坐,我去换了衣。”陈知璟思虑片刻嘱咐他道,“派人去大老爷院子看看,大老爷此刻可在府中。”

  这会儿早已下值,陈知璟重新去换上公服。男人一身紫色的曲领大袖袍,腰间束革带,配着金鱼袋,府里小厮又帮他把头上直角幞头理好,这才去见人。

  走到半路,韩平已令人来回话:“国公爷,大老爷这会儿还未回府。”

  陈知璟心中了然,已大概知道是什么事。

  那小黄门虽代表官家,待陈知璟倒是异常客气,陈知璟令韩平塞了个荷囊过去,小黄门推辞了番才收下:“多谢国公爷,您可是心疼我们这些做奴婢的,官家召您并无别的事,虽说与您无关,只府上大爷陈大人也在呢。”

  陈知璟听闻这话,拱手道:“烦您提点,您的好意我记下了。”

  对方笑了笑:“国公爷,咱走罢,可莫叫官家久等。”

  两人匆匆赶至垂拱殿,外头黄门领了旨,迎陈知璟进去。

  正和帝端坐在大殿之上,而那殿下,他那庶兄陈知瑞正跪在下头,陈知璟见了,忙上前跪拜道:“官家万福。”

  “陈三起身罢。”正和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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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诸事不顺

  陈知瑞也不知道已经跪了多久,让正和帝居高临下地睨了眼,道:“陈大也起吧。”

  “陈三,这会儿你已下值,唤你来倒不是别的,两位大人给我递了折子,是关于陈大的,你先看看。”

  正和帝身边的卢崇贵将奏折递给陈知璟,陈知璟看了蹙起眉,忙复而跪拜:“兄长为官失职,臣难辞其咎。”

  陈知瑞不得不跟着再次跪下。

  “都起罢,这说到底关起门来都是一家人,陈三你有错,我这长辈岂不是错更大。”正和帝摆手,“只这折子我且留中不发,陈三你说说如今该如何处置。”

  陈知璟看了看身旁的陈知瑞,道:“户部掌财政、国库,干系国之根本,每年考核更是官家奖赏凭据。兄长胆大包天,为官不正,竟敢借此的大肆敛财,臣不敢替兄长说情,恳请官家依律处置便是。”

  陈知瑞脸色骤变,怕是根本未想到陈知璟半点兄弟情谊都不念。这般落井下石,打的可不只是他陈知瑞的面子,可还碍着宫中圣人娘娘呢。

  正和帝一脸为难:“我有心袒护,奈何谏官死咬着不放,僵持下去,恐还会影响你们长姐和三位皇子名声。”

  “官家,此风不可长,若为官为此,将要动国之根本。”陈知璟又道。

  正和帝看他良久,想了想,方才松口:“陈三既如此说,便暂免去陈知瑞官职,令你在家闭门思过。”

  这样处置,已是格外开恩了,本朝律法严明,依着陈知瑞所作所为,岂是简单革职便能了的。

  兄弟俩磕头谢恩,正和帝又嘱咐了两句,方令他们离开。

  两人沉默着自宫门走出,直至到了马车前,陈知瑞才与陈知璟道:“好个兄友弟恭,三弟在官家面前好大的威风。”

  陈知璟侧身看了他眼道:“大哥慎言,你自己难道不清楚,官家对此事早有决断,召我来不过寻个台阶而已,这还是看在圣人娘娘的面上。况你每月俸禄加上例银当有不少,竟做出这般事,如今官家只说革职,未要了你性命,已是万幸。”

  话说完,便上了马车,令韩平嘱咐车夫离开。

  陈知瑞待他马车走远了,暗啐一声道:“不过就仗着自己命好,托生在老夫人肚子里,整天趾高气扬,不将人当回事,我看你焉能得意一世。”

  韩平半跪在马车内,给陈知璟奉了盏茶,递过去道:“国公爷,刚奴才瞧见大爷脸色都变了,恐不知您好意,要记恨于您。”

  凭心而论,陈知璟一直不大瞧得上他这庶兄,旁的本事没有,院子里乌烟瘴气,当官也手脚不干净。

  不过再如何,他还是护犊子的,上辈子因他提早发觉,才免了陈知瑞这一灾祸。

  前世他不良于行,去世前半个子嗣都无,这府中爵位归谁自不用多说。

  可看官家今日这架势,幸而他这辈子提早察觉了官家的忌惮,没有再次插手陈知瑞的事,官家或者正等着借此事拿陈家开刀。

  至于官家心中明明早有决断,却仍唤了他前来,这是要看一场兄弟阋墙的戏码么。

  陈知璟摸着杯沿,不再揣测,与韩平道:“无妨,我有事要嘱咐你去做……”

  韩平听了一愣,焦急问他:“国公爷可是哪里不适,要不要递了牌子去宫中请太医来替您诊治?”

  “照做便是,只要掩人耳目。”陈知璟道。

  “奴才明白。”

  回府时天色已暗。

  陈知璟这小半天可算是心力交瘁,兄长不争气,府里那妇人又闹腾着要自己做凉伞。当时他话没说完便离开,心想梁称玉怕是要大闹一场,没料到她只是令丫鬟们给他安排膳食。

  等到晚些时候,称玉却又莫名其妙来给他道歉了,这还是两人婚后头一遭。

  陈知璟看着在自己面前低眉顺眼,行着万福的妇人,只觉得眉心直跳,他道:“出了什么事,你直说就好,你我夫妻倒用不着这样。”

  称玉摸着自己衣角与他说:“大人,下午在您书房里头,我走时不小心把您案上的画缸给打碎了,对不住您。”

  男人想着自己那用了好些年的山水纹白瓷画缸,仅仅道:“碎了便碎了,你没有伤到吧,我令人去收拾。”

  “碎片倒是扫了,我也无碍。”称玉道。

  陈知璟点头:“那就好。”

  称玉说完,就要往里间走,却让男人唤住:“下午之事,我不是非拘着你在府里,只这铺子都是教人打理,哪个亲过了手的。以后传出去,于你名声也不好,况做凉伞颇费精力,你哪来那么多时间?”

  “大人你恐怕不知道,宸哥儿就是靠着我卖凉伞才拉扯到三岁上头。至于名声,你当初娶我的时候,难道没有打听打听么,谁不知道万胜街上的梁寡妇颜色生得好,许多后生可就瞧着我这张脸来买凉伞。”称玉背对着他道。

  小妇人声音平静,完全听不出喜怒。

  陈知璟毕竟不是泥做的性子,在他看来,诸事已够忍让于这妇人,偏她半步都不肯退。

  男人沉着脸独自在屋子里坐了会儿,起身走到书房,他那画缸果然是碎了,碎片还装着尚未扔掉,几幅画卷略凌乱地摆在案上,似有被人打开的痕迹。

  他抽出一幅,甫展开摊平在案上,陈知璟自己倒先愣住。画里小娘子手持团扇,大概才十四五岁的模样,罩着大红色的披风站在亭下。

  这画是别人送他的,没想到还留着。陈知璟又将画重新卷好,亲送去焚字阁,将画扔了进去。

  陈知璟才十来岁的时候,就知道他以后夫人是外祖家的表姐。表姐比他年长一岁,两人也算是青梅竹马长大。当年两人亲事已订下,就等他从宋城回来便可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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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醋坛子

  只是后来陈知璟生死不知,外族家也是勋贵世族,总不能叫家中嫡长女生生守着这望门寡。后来等他回到京师,表姐已远嫁吉州。

  毕竟当时年少情窦初开,便是他再如何老成,也曾想过以后二人举案齐眉,琴瑟和鸣。

  不过阴差阳错,纵然陈知璟曾经有什么心思,到如今却早就淡却。

  他与府中这妇人成亲不过短短三月,倒像是过了大半辈子。他原瘫了十多年,看话本子纯粹消遣而已,没想到跟她一处,讲些艳情本子,却也是闺房之乐。

  这人生境遇,有时确实难说个明白。

  陈知璟在焚字阁前站了片刻,天本就炎热,他离这火炉太近,不多会儿就出了一身的汗。

  男人喟叹口气,走开了。

  夫妻俩便就好不过几日,两人各拢着毯子睡下,陈知璟道梁称玉油盐不进,只肯依着她自己性子做事,若再一味让着,以后还不知要闹出什么祸事。

  称玉眼虽闭着,心下极乱,一会儿想着他冷冰冰说因为宸哥儿才娶她,一会儿又想到男人前几日的温情小意,都在他书房看到那张画后消失殆尽。

  那画中的小娘子,眉眼柔和,一看便是出身高门,通身的富贵气,她梁称玉再过个十年都学不来。

  更重要的是,称玉是认得陈知璟字的。画上头题了首赞雪的诗,文绉绉,称玉不耐心读,还硬着头皮念了三四遍才罢,是陈知璟的手笔。

  -

  兰香知道娘子与国公爷因做伞的事闹得不大愉快,她有心劝称玉两句,称玉却点着她的额道:“我这可是在给你存嫁妆,你难不成还想在这府里当一辈子丫鬟,以后有点出息,我过不下去了,也好投靠你。”

  “娘子。”兰香忙道,“这话您在我面前说说就罢,可别说出去,国公爷要生气的。”

  称玉坐在小杌子上画着伞面,连头都没抬半下,道:“他气便气了,与我何干,大不了以后竹子我从外头买。”

  兰香见劝不动她,便蹲在她身边帮她洗笔,打着下手。

  称玉做这事向来细心,不叫人打扰,等她停了,兰香才凑过去,往伞面上一看,夸道:“娘子,你这雪中亭画得可真好。”

  称玉也不知怎么的,听兰香说这话竟突然发了火,笔摔了,将伞面一收,也不管上头还未干透,那画里亭子瞬间就被毁。

  兰香与梁称玉处了四年,晓得娘子脾气虽不好,却不是个无的放矢的人,就是不知道这画哪里遭了她的厌。

  “娘子要嫌画得不好,回头把这伞面给我练手罢。”兰香笑嘻嘻去将伞捡起,又帮她扇了两下风,“您可别气了,要叫哥儿看到,还以为我欺负您。”

  称玉瞥她眼,噗嗤笑出声来:“你这丫头尽会贫嘴,我何时教你牙尖嘴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