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春令
赵慎“嗯”声,道:“又换香了?”
“前头因身子不好没办法,还是这桃花香饼闻着合我心意。”陈姝元道。
宫中一连诞下两位公主后,便再未传出喜讯。
官家三子二女,虽子嗣不丰,但比起先帝仍好上许多,况皇太子大婚,太子妃进门两月就有了身孕,也算是天家幸事。
只赵慎自己觉出不对。
先前后宫除了陈姝元外皆无子,是他吩咐下避子汤的缘故,张氏那儿,停了不过一月便有了身子,元娘也是。
怎如今后宫皆停,倒无一人有孕。
天成八年,正和帝采选,九品以上官员选家中适婚娘子入宫。
陈姝元已三十八,赵慎比她年长一岁。她与赵慎坐在主位上,阶下这些小娘子们如朝露般水嫩,大多都能作她女儿。
她面上挂着和熙的笑,心中波澜不惊,竟是意外平静。
赵慎册封了几位,都是低位妃嫔。
倒要叫赵慎失望,这些个美人肚子依旧不见任何动静。
太医三日替赵慎把一次平安脉,子嗣之事,委实不大好诊。若妇人体寒或可以推断一二,但看官家精盈气盛,并无亏空衰败之相,怎偏生子嗣有碍。
除非……
然而官家膳食黄门试毒,太医不敢胡乱说话,只将疑惑告知赵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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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齐安已一岁多,见赵慎人从殿外进来,不顾乳母阻拦,磕磕绊绊跑上前去拽着赵慎衣角,糯声糯气喊:“爹爹,爹爹。”
赵慎原先面色不虞,低头看着这只到他膝盖上头的小娘子,脸上神情缓了缓,俯身抱起她:“你娘娘呢?”
小娘子撅着屁股趴在他肩处,指了指殿内。
赵慎却将她抱还给乳母,道:“带公主下去。”
赵慎进了内殿,他今日过来,连卢崇贵都没有跟着。
陈姝元人倚在榻上,两个宫人一左一右在她身侧摇着扇,菱月则坐在杌凳上念着话本子。
陈姝元看到他忙起身请安:“官家怎这会儿来了?”
赵慎挥手令宫人退下。
男人站在那处定定看了她半晌,他没有应她的话,反出声道:“元娘,我记得先前你殿中燃的安神香饼,可还有些?”
陈姝元一怔,随即回他:“官家烈日里头亲自来仁明殿,便是问臣妾要这香饼的么?倒是还有些,我去给您取。”
不久后她便去而复返,她抱着个匣子出来,却未交至赵慎手上。
她当着他的面把匣子打开,突然摔至地上,抬脚轻轻将香饼碾碎了,陈姝元喟叹声笑出来:“官家,你若有话照直问我便是。”
赵慎皱了皱眉,心下一沉,道:“元娘!”
他心中存疑,可又不想旁人知晓,方独自前来。可看她这样子,竟像是一早便知他所问何事。
她蹲下身,指尖捻着香沫子,当着他的面吹散开来。
赵慎居高临下站着,脸色铁青看她,心中如惊涛骇浪。
“官家既问起香,可是身子出了什么问题。”陈姝元起身无悲无喜道,“这香有毒,闻多了对子嗣有碍。”
殿内只听得她平静的声音。
赵慎脑子一懵,眸里那点光亮尽消逝了去,他盯着陈姝元,几乎站不稳身。
男人手已举至半空,又徒然落了下去:“元娘,你为何这般待我?”
“赵慎,这话我也想问问你。”她轻轻开口,“我十八岁嫁你,自问没有任何对不住你的地方。就是我陈家,我胞弟为了你去宋州九死一生,若不是他令人将庸王私采铁矿的证据送回京师,这位置未必就轮得到你赵慎来坐。何况你我心知肚明,庸王私采铁矿不假,若说他炼制兵器、密谋造反纯属捏造。”
“放肆!”赵慎怒道,“陈姝元!”
她并不惧他,身形都未动半下,继续道:“我与三郎便罢,于你总归是外姓之人,可昇哥儿他们是你亲生骨血,你也百般猜忌试探。赵慎,你当我不知么,三郎的病与你有关。至于张贵妃,只因她生了个女儿,方才失宠了罢,你或者还盼着她生个儿子,如果昇哥儿不合你意,今后好让旁人继承大统么?”
赵慎没有吭声。
这人终归是骄傲的,且登位已久,此刻被人拆穿心思,连辩解的话都不屑于说。
“你唯恐外戚专权,后宫把持朝政……我不怨你食言,你心中除了你这万里江山,你至高无上的权力还容得下什么?”
陈姝元不再看他,走至窗棂边,望着外面数尺高的殿墙叹息道:“赵慎,纵然我们在你心中蝼蚁无异,但你今日不该独自前来。”
官家病重。
幸而还有皇太子,太子监国,圣人临朝。
皇太子由官家亲自教养长大,仁孝明政,每日益加勤勉,不敢有丝毫懈怠。
听说官家病重前为鲁国公觅得良医,国公爷腿上顽疾倒渐有起色。
这鲁国公府中倒是发生了不少事,听说大房不仁不孝,竟叫老夫人亲自入宫请了懿旨要求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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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姝元直到午后才来到福宁殿。
赵慎人坐在榻上陪安姐儿玩,殿内炭火烧得足,她披风外落了块积雪,刚进殿便融化了。
“安姐儿。”陈姝元唤她,“该午睡了。”
小娘子凑在赵慎耳边低语,隔了会儿才不甘不愿爬下榻,陈姝元让乳母将她领走。
如今赵慎身边只剩下个卢崇贵。
“你如今倒还敢抱她过来。”赵慎讥讽道,“难道不怕我杀了她。”
陈姝元站在那儿反问道:“你会么?”
赵慎自然不会,这小娘子还在陈姝元腹中时,他就不晓得抱了多少回,等她出生,长得如他梦中那般。莫说杀她,连她磕了碰了赵慎都舍不得。
“临朝称制如何?陈姝元,你口口声声为了昇哥儿,若哪日昇哥儿与你反目成仇,落得先帝与太皇太后那般下场也是咎由自取。”赵慎道,“你与陈知璟早知道杨大夫有问题?”
陈姝元没有回答他,她偏过头:“赵慎,你我夫妻到今日,你恨不能诛我九族而后快,我也对你诸多怨尤。我留了旨给昇哥儿,待我死后,就不入你赵家皇陵了。”
她闭了闭眼,抬脚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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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成九年三月,天气渐暖,几辆马车自保康门驶出。
宸哥儿如今已七岁,他长得像陈知璟,这年纪越长,就连性子也愈发向他靠拢,端的得老年老成的模样。
他坐在那处看书,顺手递了块果子给容姐儿。容姐儿刚刚两岁,让嬷嬷抱住,她手中攥着果子又来扯他,道:“哥哥,我们要去哪儿?”
“去母亲家乡。”宸哥儿压低了音道。
两个孩子在那儿说着悄悄话。
前面辆马车内,称玉人窝在陈知璟怀里打着盹儿,没想到真要回去了。七八年前她仓皇逃离,心中又怨又怕。
谁曾想她会跟着这人再次回来,如今还多了宸哥儿和容姐儿。
“我有些怕。”称玉道,这日子刚好过些,要是遇上个好歹怎么办,“我们回罢。”
她说不带哥儿姐儿,这人却说要让她爹娘见见。
他们在虞城县里头的房子早让她给卖了,只等到了地方,马车停下来,称玉才发觉这地儿是她以前的那院子。
她震惊地望向陈知璟。
“你我住过,我想着总归是个留念。”陈知璟道,地方还是陆绪告诉他的。
如今正是蔷薇花开的时候,称玉没想到她以前种的树还好好地长在院子里头,她顾不得孩子和丫鬟婆子们在,拉了陈知璟的手来看。
“进宝,你看上头那根枝丫还是你当年掰断的呢!”
小妇人仰头看着陈知璟笑,惦着脚小心翼翼地避开刺摘了朵蔷薇花下来,插入容姐儿发髻间,道:“姐儿可真漂亮。”
随行的丫鬟婆子已各司其职,四处忙着收拾。
夜里安置,称玉与陈知璟仍住在他们以前那个屋子,屋子里只留了个炕,丫鬟婆子又重新收拾了番,都是他们随身带着的行李。
称玉生了两个孩子,见了这炕仍忍不住脸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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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这辈子怕是教不好(正文完)
只陈知璟的确想不起来任何事,他根本无法想象自己会在这么个逼仄的院落里住了好几年。
称玉却蹲下身,低头寻着什么,待摸到左手边第三块炕砖时,她喜得忙唤了陈知璟来看:“你瞅瞅,这还在呢,上头刻着我们名字呢。”
这小妇人自进来院子便一直出于激动亢奋的状态,陈知璟不忍扰了她的兴致,掀起直裰半蹲着身望去,果真看到了二人名字。
“你很喜欢这里。”陈知璟摸了摸她的头。
称玉噘嘴道:“你别乱摸我头了,怪怪的,跟我爹似的。”
难怪以前这人沉下脸训她,她总觉得有股子被她爹骂的感觉,这样算来还是她亏,她前世死时二十未至,这人活了大半辈子都年纪一大把。
“好好说话。”陈知璟闻言在她头上轻拍了下。
称玉捂着头扭身瞪他:“你又训我!”
陈知璟无奈叹气,拉她起来:“早些洗漱了歇下,明日不是还要回石溪村的。”
然而真等二人在炕上躺了,陈知璟还是忍不住搂了她问:“玉娘,真觉得我年纪大了?”
梁称玉心中觉得好笑,还是故意闷闷“唔”了声。
陈知璟摸着她的发不说话,她又急了,忙道:“我骗你的,当时我一眼就看中了你呀。”
小妇人性子委实好看透得很。
陈知璟点头。
称玉又想起那歹人来,揪着陈知璟衣襟道:“你说是不是绪哥弄错了,怎会是我堂叔,我家与他早分了家,共个祖宗而已,两家关系处得不错。”
陈知璟回她:“陆绪当不会弄错,当时都说你家遭了贼,你也让流窜的歹徒所害。可后头他却在你堂叔那小儿身上看到了你常挂在腰间的玉佩。没多久因你们同宗同源,他家父亲生前做过里正,在乡里余威尚在,便捧着祖宗牌位,光明正大占了你家屋子。”
称玉沉默着不吭声,当年她与周进宝婚事还是她那当里正的二叔老爷做的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