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春令
依这样说来,上辈子陆绪该已经认出自己,但陈知璟从未听他提过只言片语。至于梁称玉跟孩子,上辈子也不知去了何处。
照着那梦境,许是早死了?还死在他前头。
到“铺床”当日,前来鲁国公府的人竟是陆绪。
所谓“铺床”,便是女子家中父兄将她成婚后所用物件先送至男方家中,收置在新房内。
陆绪雇了个车夫,只一辆马车就将被褥、帐衾装好,陈知璟送去那么些聘礼,照理称玉置办的东西也不该如此寒酸。
陈知璟亲在门口迎着,见到陆绪虽觉得讶异,却还是迎上前去。
“国公爷。”陆绪先行礼道。
陈知璟未受他的礼,身往边上偏了偏:“陆兄不必多礼。”
他身后跟着十数个婆子,原想新夫人东西极多,怕是要搬上好会儿,哪知道就这么丁点被褥,一人一件,还有人手上空着。
陈知璟将陆绪迎入正堂内,令小厮去备茶,二人一前一后在楠木扶手椅上坐下。
“那日见了大人原还不敢认,后来听玉娘讲过,才知您就是玉娘夫婿。”陆绪笑道,“想是您已经忘记,玉娘父亲生前认我作义子,她如今没旁的亲人,我便越俎代庖。”
如今陆绪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陈知璟瞧出几分旧友影子,看着他说道:“倒不知你我之间还有这段渊源。”
下人送了茶盏来,陆绪接过饮了几口,便起身与陈知璟告辞。
称玉因要成婚,也不好再住在万胜街上,暂且住到了陈知璟安排的宅子里。
她成婚前一天,丫鬟兰香都未怎么睡着,这两进的宅子虽大,却还不如在她们万胜街上待得自在。
然而等她夜里起身,却发现娘子也没睡,一人就坐在院里的石桌边,怔怔盯着月光瞧。
“娘子。”她从身后唤了称玉声。
称玉似未曾听见,隔了好会儿才扭头看她,道:“怎还不去睡的,以后可没你舒坦日子过。”
“娘子可莫要吓唬我,怎你嫁个人跟进龙潭虎穴似的。”兰香披了衣服凑过来,顺手搭在她肩头,“您穿得这样单薄,明天受凉了该如何是好。”
称玉“嗯”句,道:“你回屋睡去,留心着宸哥儿,要是醒了你哄哄。”
兰香只得应下,她刚走了两步忽听得称玉在后头道:“兰香,我有些悔了……你说若我们现在离开京城,跑了会如何?”
兰香一惊,又回去贴着称玉坐下,小丫鬟仔细想了想认真答道:“娘子,宸哥儿还好,你我怕是要被那位大人砍头的。”
其实兰香也不知娘子与那大人究竟有什么渊源,娘子嘴巴紧得很,就几个月前,她还当娘子真是个寡妇。
可她能看出,那位大人对娘子似乎并没多少感情。
称玉见她这样惴惴不安,笑道:“我刚才跟你玩笑的,你怎就还当真了,好了,不逗你了,快回屋子歇息着去罢。”
但她浑身上下哪有半点新嫁娘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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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成婚
称玉几乎一夜没睡,翌日一早便不停有人来敲门。
国公府那边请人来给她绞面和上妆,帮着做事。不多久陆绪也来了,同行的还有平安母子二人。
全福妇人给称玉绞面,见了她眼下乌青连连道:“哎哟,娘子这如何弄的,如何弄的。”
称玉坐在铜镜前不说话,妇人看她脸色,暗啐自己嘴快,这位如今的身份怎容得她说长道短。
“您瞧我这嘴不会说话。”妇人轻甩了自己一巴掌,“您底子好,许过会儿就消了,再不成稍微用粉掩掩。”
“没事,你弄吧,别耽搁了时辰。”称玉道。
她身上穿着青色的大袖衫,前些日子她刚去铺子里买的。以前她有件样式差不多的婚衣,因为离开虞城县时带不走,叫她扔进火盆里烧了个干净。
妇人这才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匣子中取了五彩丝线,道:“娘子你眼且闭上,可能会有些疼。”
称玉阖上眼,妇人凑近了她才发现这娘子手虽粗糙,但面上白净得很。妇人只帮她将脸上绒毛绞去,又修了眉毛及鬓发。
两个婆子和丫鬟伺候称玉上妆,兰香无事领着宸哥儿坐在一旁看着。
宸哥儿先前让国公府的人领走呆了小半日,他靠在兰香身上小声问她:“香姨,我们是又要搬家了么,住到那天去的大屋子里面。”
“宸哥儿可喜欢那儿?”兰香问道。
宸哥儿揪着自己胸前的金锁,偏头想了想点头:“喜欢。”
婆子丫鬟足足忙活了大半个时辰才帮称玉上好妆,她头上簪着枝莲花玉钗,陈知璟母亲特意让人送来的。
刘氏未见称玉,又或者心中仍存疑,不愿接受这么个儿媳妇,但宸哥儿人站在那儿便是铁证,该尽的礼数她半分都未落下。
屋子前后走动的大都是国公府中的人,陆绪独自坐在正堂喝茶,中堂前面的案几上摆着梁家父母牌位。
男人连饮了三四盏茶,忽听得外头有人喊道:“来了,来了!”
他面无表情将茶盏搁在案上,掸了掸衣袍方才站起身。
平安和几个陌生的小厮守在门后头,平安扭头看他,问道:“陆相公,可要开门?”
外头鼓乐奏起,几乎将陆绪音遮盖下去,他冲平安颔首。
院门打开了,巷子里热闹得很,吹吹打打,又发放喜钱,街坊四邻全都出来围观。
称玉才搬来几日,左右都未走动过,旁边住户大都是富商。还当她是个新寡的妇人,不想这便要成亲了,听说要嫁的还是个大官。
陈知璟头戴幞头,身着绛纱袍自马上下来,后头跟着行郎几人,陆绪目光自他们身上掠过,堵在门前,颇有点一夫当关的架势。
陈知璟作揖唤了声:“陆兄。”
陆绪应下,人却挡着门未让。
陈知璟身后一行郎开口道:“陆兄,大家今后都是同僚,不若行个方便,叫式之进去便罢。”
正和帝的旨意已下,陆绪任职大理寺,大理评事,正八品官。
说话这位是宣平侯的幼子,陆绪拱手行礼,又看向陈知璟:“听闻国公爷乃宝元十八年的探花,诗赋自不在话下,不若作一首再论?”
“当的,当的。”
“式之作一首催妆,也好叫嫂嫂听见。”
行郎们已起哄道。
陈知璟蹙了下眉,他平生最是厌恶逞弄文采,从不参加所谓诗会,更何况是要在众人面前作这般轻浮之词。
然陆绪并不相让,只面上淡笑着。
男人低头略思索片刻,缓声道:“传闻烛下调红粉,明镜台前别作春。不须面上浑妆却,留著双眉待画人。【1】”
陆绪听闻拊掌而笑,侧开身,将陈知璟迎入院中。
陈知璟看着堂上陌生的牌位,不等陆绪开口,他自己先恭恭敬敬跪下磕了三个头。
那边称玉已由丫鬟婆子搀扶着走出来,兰香则拘着宸哥儿不叫他跟着,等娘子与那大人办完事,自有人来接他们。
两人都不是头次成婚,几年前在虞城县,他们就已拜过天地。可惜陈知璟什么都不记得。
说几年前,其实已是上辈子的事。那会儿称玉满心欢喜,总觉得她家夫君许是老天爷赐来的。
否则怎偏让她爹救了他,他又失去记忆。
哪像如今,她前一日还在后悔。
称玉上了轿,她大半日看不到外面景象,只由人领着拜堂,又不知走了多少路,好在她平素做惯活计,否则非累瘫了不可。
两人如今拜完堂,已是真正夫妻。
陈知璟低头看着顶着盖头的妇人,她年后也才二十二,比自己小了七岁,原她只比自己肩处高些许。
“前头门槛高,你仔细些。”称玉躲在盖头下当个睁眼瞎,忽听得头顶传来句低哑的声。
他家这宅子极大,称玉晕晕乎乎,只觉脚下路换了又换。好容易依稀见到红色烛光,她心下一喜,这是到婚房了?
身侧婆子刚说了句:“新娘子请坐。”
称玉便“扑通”声坐到拔步床上,这声可不小,把屋内看热闹的贵人都给吓了一跳,但谁也没轻易表露出来。
纷纷心叹,陈三郎如何娶了这般粗鲁的妇人,以后走出去陈皇后脸面怕都要让她下了几分。
称玉不知道屋内人的想法,她腿脚疼,藏在裙下偷动了动,自以为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哪晓得这些尽入了旁人的眼。
不多会儿,她头顶盖头让人掀开。
红烛将新房内映得到处亮堂,称玉眨眨眼,方适应面前景象。
屋内站着好些个人,陈知璟离她极近,称玉微仰起头看了他一眼,男人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呀,新娘子好生漂亮,难怪三郎喜爱得紧。”
“可不是,这缘分不就是天赐的,连官家都曾夸赞呢,今儿还赐下贺礼。”
陈知璟庶嫂孙氏打趣道。
称玉低着头,几位穿着绸缎褙子的妇人上前将果子、彩纸等掷撒在床上,又催闹着二人喝完交杯酒。
屋子里这才清净下来。
【1】唐·徐安期《催妆》
第十一章 毫无教养
人都走光了,陈知璟想想对称玉道:“我去前面迎客,一有丫鬟会来伺候你梳洗。”
他便离开了新房。
称玉今儿起得早,一天滴水未进,累乏得很,不知道成个亲而已,哪里来的这么多规矩。
她记得那会儿跟周进宝成亲,两人就在屋里拜了拜,回头她和跟着他们去招呼村里乡亲的,哪会像现在,饿着肚子干坐在这儿等。
称玉起身绕到多层屏风后面,借着屋内红烛,才发现他这屋子大得很。屏风前摆了座檀木软塌,一侧细腿几案上摆着青釉花瓶,其中数枝石榴花。
大漆嵌螺钿的鼓墩摆在案前,案上摆着焚香金炉,升起袅袅白烟,难怪屋里一股子香味儿。
里面还有间打通的净房,称玉做贼般在屋里转了圈。屋子里什么吃食都没,她自己从床褥间摸了个大枣,囫囵塞进嘴里嚼。
称玉吃了些果子,几个丫鬟已奉了陈知璟的嘱咐前来伺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