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茉上霜
“让他进来吧。”
胡泰还是头回见郑蔚,先是讶异这郎君生的相貌,其次便是他格外苍白的脸色,这才想起传闻郑六郎为救胡氏,是被郑二郎伤了的。
“老爷,伯父。”
郑蔚施礼,胡泰托住他:
“不必讲究这些虚礼。”
终归不是胡珊兰,郑蔚也是要做他女婿的。
“知道伯父过府,侄儿特意来见。”
郑蔚到底还是虚弱,胡泰对他的谦恭很受用,过问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这才看向郑尚书。
郑尚书的意思,自然是郑尚书自己提。郑尚书觉着没必要与郑蔚交待什么,但到底是胡家女儿,也算给胡泰个交待,毕竟还指望联姻从胡家得好处,这才道:
“你胡伯父过府,是来商议你的亲事。胡氏如今名声有碍,可两家交情不可因此而废,胡家尚有适龄女儿……”
“老爷。”
郑蔚打断了郑尚书的话,这叫郑尚书很不高兴。
“儿子只要胡珊兰。”
胡泰挑眉,郑尚书诧异了一下,顿时大怒:
“我郑家怎可娶一个名节有污的媳妇?庶子也不行!”
郑蔚沉默了一下,坚决道:
“儿子不换。”
郑尚书怒不可遏:
“此事由不得你。”
“老爷,胡氏是怎么坏了名声的,老爷难道忘了?”
郑尚书一下被堵住,胡泰悠长而缓慢的出了口气,却又重新审视这个庶子。倒真叫人钦佩了。见郑尚书铁青着脸色半晌不言语,郑蔚又重复了一回:
“老爷,儿子只要胡珊兰。”
来追郑蔚的胡珊兰站在门外,怔怔出神。
第十九章 会试(一)
郑蔚出来看见胡珊兰,诧异了一下,低声道:
“胡老爷在里头,你要见见么?”
胡珊兰讷讷摇头,他才拉住她的手慢慢往回走。走到半路,郑蔚停下脚步,回头就看见胡珊兰通红的眼,凹陷的脸颊上满是泪水。他叹口气,用袖子给她擦眼泪:
“做不做正妻不打紧,终归我心里有你,也只有你。我会尽力读书,若能高中外任,我就带你走,咱们远远的离开这里,只有你和我。若……我也不会叫你孤身置于地狱,我陪你,我们一起,生也好,死也罢,再苦的日子,我们一起熬。你,你别离开我,好不好?”
他近乎恳求,胡珊兰的心越发纷乱。理智告诉她离开才是对郑蔚好,可情感上却又舍不得。
人这一辈子,能遇见几个肯用命来救自己的人?郑蔚若高中,以他的才学样貌,都可觅一门更好的亲事。但……
她慢慢回应着,回握住了他的手。郑蔚惊喜,与她十指交握,汲取她掌心温暖。回到小院儿冬儿等在大门外,见胡珊兰就一脸惊色的跑过来:
“姑娘!二姑娘来了!”
胡珊兰有些诧异,进去就看见了站在院子里的人。锦衣华服,斗篷下那双细嫩的手里,是一只流光溢彩的鎏金錾花手炉。
“二姐。”
胡瑜兰慵懒回头,不胜风情又淡漠的扫过二人,上下打量了郑蔚几眼后,才同胡珊兰淡淡道:
“你怎么样了?”
“挺好的。”
胡瑜兰嗤笑了一声,娇软又淡漠的与郑蔚:
“我要与我妹妹说说话,六公子先请。”
郑蔚攥了攥胡珊兰的手,先行回了外稍间。胡珊兰将胡瑜兰让到东厢,命冬儿奉茶,胡瑜兰嫌弃道:
“不必了,你的茶我喝不惯。”
胡珊兰便在她对面坐了,胡瑜兰明媚的眼睛在她身上扫了扫,冷笑道:
“与我斗的时候,不挺本事的么?怎么,到这儿就不行了?你是只能窝里横啊。”
“真有本事,也不会败在二姐手里了。”
胡珊兰意兴阑珊,胡瑜兰转话道:
“我瞧着郑六郎这样,倒丝毫没嫌弃的样子。”
胡珊兰抿了抿嘴唇,到底还是将方才在书房听见的与胡瑜兰说了,胡瑜兰听罢沉默半晌,才笑了笑:
“人这一辈子啊,名声是虚的,活给旁人看的,自个儿痛快才是实惠。倒是该报的仇,总不能忘了。”
胡珊兰没说话,但胡瑜兰说的每一样都对。郑昶做下的孽自然得还,只是如今郑蔚快会试了,郑昶也不在盛京,就不急在一时半刻了。
“成了,我就是来瞧瞧你。既没什么事,我就回了。”
胡瑜兰拢了拢斗篷起身:
“若有什么事,就去槐树胡同第三家找我。”
“徐大人待你好么?”
胡瑜兰冷嗤一声:
“他算个什么东西?”
这态度叫人看不懂,胡珊兰也没心思多问,送她到角门,看她上了轿子离开后,才转头与崔婆子说起话来。她好些日子没出门了,崔婆子与她说话时小心翼翼,怕说什么不对惹她难过。胡珊兰却自己问起来:
“二爷送哪了?”
“哎,送到老家家庙了。皇上都过问的事儿,哪敢作假。”
崔婆子踟蹰了一下又道:
“二少夫人小产了,娘家前些日子把人接回去,听春晖阁的人说,还送了合离书来。二爷走的时候,带着絮春和……采薇。太太说,让她们随行照顾。从二爷走,太太病到如今了。胡姑娘……”
崔婆子忽低声道:
“听说太太镇日咒骂六爷,您可得存着小心。”
胡珊兰抿了抿嘴唇,似笑非笑,神色却淡漠。她回到小院儿,远远就见郑蔚站在大门口等她,见她回来松口气。
但胡珊兰想稳妥的等郑蔚会试后再料理那些事情,有人却不想让郑蔚安生。
二月底,大厨房送来晚饭,胡珊兰正要给郑蔚盛粥,却发现瓦罐旁依稀有些粉末,若不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站住。”
大厨房的人哆嗦了一下站住,回头赔笑:
“姑娘有什么事儿?”
胡珊兰看她两眼,笑了笑:
“天儿冷,下回要些炖煮带汤的菜,凉的慢。”
婆子暗暗松口气,应声就走了。胡珊兰叫冬儿拿碳炉熬粥,又小心将瓦罐边儿上的粉末粘下来,叫阿瓜拿去外头给人看。她坐在角落看郑蔚歪在矮榻上看书入迷,这么半晌都没醒过神。
粥熬好的时候,阿瓜也慌张的回来了。胡珊兰出门听他回话。
“是,是王不留行……”
竟然是活血的药。胡珊兰扭头回屋,就去解郑蔚腰带去看伤口。
“珊兰?”
郑蔚怔怔的,阿瓜秉着烛台过来,胡珊兰果然看到他本该愈合的伤口边缘有血肿,伤口也在渗血。可见这王不留行绝不是今天才下的。
胡珊兰气血翻涌。郑蔚看见自己伤口也明白了,他沉着脸。阿瓜又小心翼翼道:
“我回来时听崔婆子说,太太说自己久病不缓,时常噩梦,想是得罪哪方神明,请了僧侣明日来府上做法会。要做十四日,就住在咱们隔壁院子,说是太太的意思,六爷要会试,绝不能让秽气沾染,特地叫僧侣住在这里保六爷。”
郑蔚脸色更沉了。
有一有二,自然还会有三有四。出了郑昶的事后,孟夫人入魔一般,脸皮都不顾了。偏郑尚书还碍着孟家与冯家,是不会为郑蔚得罪孟夫人。自古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孟夫人做的一本万利的事,郑蔚却耗不起。
郑蔚寻思半晌,交代阿瓜:
“去寻个住处,不拘离贡院远不远,清净就行。”
阿瓜第二天一早就跑出去了,果然隔壁也住进了十几个和尚,巳时后就热闹的开始了法事。沉穆的念经声以及法器的声音仿佛咒语,郑蔚凝神看书,但眉头紧皱。
因会试在即,整个盛京大小客栈如今都人满为患,连租赁的屋舍都寻不到,阿瓜败兴而归,胡珊兰也发愁。胡家已购置好宅子,但现下却在修整中,整个宅子也糟乱不堪。
“我去问问吧。”
她想起胡家先前来京时租的那个客栈院子,匆忙就去了,客栈里人来人往尽是读书人,热闹非凡。
夏天还有一批料子入宫,胡珊兰的事因郑蔚的坚持,胡泰也有借口搪塞了,前几日就已回南了。这会儿院子空着,但不巧的是,今日租期已到,胡家管事前两天也已搬到胡宅督促修整。
老板倒是认得胡珊兰,赔笑道:
“姑娘要租么?三百两银子一个月。”
“这么贵?”
阿瓜惊呼,老板啧了声:
“这位小哥儿,先前就是二百两一个月,那么大的院子,还有下人服侍,管照三餐,不贵啦。如今正是会试的时候,您要不租,咱们写到门外,一会儿就租出去了!”
阿瓜虚汗都冒出来了,正这时候,有人进来:
“老板,还有客房么?”
二人回头,见来人衣冠楚楚,胡珊兰立刻道:
“租,我租!这是定金!”
老板笑眯眯接了银票,与来人道歉道:
“客官,没房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