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石头与水
大长公主回府后换了家常衣裳,将事情告知丈夫,“我还说修东宫能有什么事,没想到才一天,就生出这许多事来。”
对于荣晟帝这样神奇的操作,饶是姜驸马也没啥好法子。姜驸马是那种非常温和的性情,内务司明显在巴结荣晟帝大殿下父子,这就等于内务司刚凑上热脸,荣晟帝一巴掌将人抽外地去了。
姜驸马无奈,“做臣子的,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能怎么着呢。”
哎,要姜驸马说,先安安稳稳的把东宫修好,然后,顺顺当当立下国本。再说其他事不迟,姜驸马都忍不住说一句,“陛下为何这样急呢。”
大长公主低声嘟囔一句,“怕是被皇嫂压的狠了。”
姜驸马就不明白了,“那还不是亲娘么。太后只陛下这一条血脉,再如何心也是在陛下身上的。”
啥都是物以稀为贵,太后就陛下一个孩子,母子间再有嫌隙,太后也留了情面。如今看太后故去,陛下这种种操作,真不怪太后一直把持朝政。
哎,他一介武将,也不懂朝中这些风起云涌。却也觉着,如今朝廷氛围不若以往。眼见尚看不出好坏,只盼陛下能一直顺顺利利的。
荣绵倒是能听进旁人的劝谏,姜颖将此事一说,荣绵就应下了。不过,他也没能劝住父亲。荣晟帝硬要以“重用”之名外派张总管,张总管怎能不去呢?
非但要去,他还得感激涕零的去。
毕竟湖北巡抚也是三品大员,跟他现在同品……
张总管要外任,总也得有差使交接的时间,他也要收拾出行的东西。另外,他掌内务司多年,行事素来公正周全。他先到凤仪宫辞了皇后,又趁着中午到含章殿向公主道别。
荣烺听说他就要外任,不禁有些伤感,“昨日我跟皇嫂说,你这些年尽心尽力,一片忠心。若皇兄能劝父皇,还要劝一劝的。看来父皇是想让你外放,既如此,你就借此机会往外地看一看,有些外任经验不是坏事。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在外头若有难处,别憋着,也别叫人委屈了,只管打发人送信回来。我若知晓,必为你做主。”
张总管刚叫无情无义的荣晟帝发配到湖北去,正满心凄楚,听到公主这番话,不禁满心感激。他也听到大殿下为自己求情,原来是公主求的大殿下。
他是看公主人小小的一个女娃长成现在端庄尊贵的少女,心中既有感激又觉酸楚,深深一揖道,“殿下的话,臣都记住了。以后臣走了,殿下多多保重。”
殿下这般有情有义,张总管也非无情之人,他道,“殿下外头的产业,掌事的都是可靠人。殿下只管放心用他们。”
“行。我知道了。”荣烺道,“你在外也要多加小心。这一趟不容易。”
荣烺要来纸笔,亲自写了张条子,最后在条子上按下自己的公主印鉴,递给张总管。
张总管一看,是给城中当铺的,这原是太后娘娘私产,后来分给公主。条子上写着令当铺见条子支五万银子给张总管。
张总管顿时惶恐,连连推却,不敢接条子。荣烺道,“你就拿着吧。这些都是身外物,可在外,又是少不了的。你去做巡抚,自己身边师爷幕僚总得配几个。使唤的人手也得有。我知你不是个笨人,你能周全得了内务司,湖北巡抚自不在话下。只是眼下小心些没坏处,你去了,该为百姓做主为百姓做主,该攒经验攒经验,居高位就是这样的不容易,这你比我清楚。”
荣烺看向张总管,她瞳仁幽深,认真的望着张总管的眼睛,“我喜欢即便不容易也于品格无所折损之人,我也喜欢能为政一方造福一方的官员。别让我失望。”
张总管眼眶含泪,深深一拜,喉咙哽住说不出旁的话,“是。”双手接过公主赐银。
当天傍晚,荣烺就知道为何兄长没能劝住父亲了。辽北又传佳绩,辽北军剿匪有功,杨大将军打退渤海国的进犯。
父亲意气风发的模样是荣烺鲜少见到的,荣烺想,或者这才是父亲的真实模样吧。身为一国之君,他想率领自己心仪的臣子征战四方,共襄盛举。
他不需要郑家,也不需要颜相,不需要张总管……最不需要的是祖母留在这朝中的属于祖母的执政气质,他要的是自己的朝廷,自己的臣子……
他要自己调鼎天下。
荣烺也希望有一个英明睿智意气风发的父亲,可是,父亲有没有想过,如果他有超越祖母的才能,为什么那许多年里,掌控朝廷的人是祖母而不是他。S
少时尚可说幼主需要辅佐,成年后呢?
荣烺有记忆以来,父亲就是成年的君主。荣烺一直认为,父亲的善纳谏是明君才有的品质,如今方知,那不过是隐忍罢了。
她成长的许多年,除了虚伪的善纳谏之外,父亲并没有什么让人惊艳的政举。
只盼父亲的执政如父亲所期盼的那样成功,而不是像荣烺所料。
皇室并不天生的高高在上安忱无忧,受天下供养者,一旦天下有失,皇室必将首当其冲!
若皇室衰落,周围的豪族、权臣、大将,有哪个会臣服于无能的皇室?他们会露出森森利齿,将皇室的威严撕的粉碎,从而确立新的权威。
强人只会服从更强的人。
这无关忠诚,这是强人的天性。
她要为自己,也为皇室,设一道防线!
第354章 殿下之二十
殿下
正文第三五四章
张总管一去,徐舅舅上任,倒也事事妥帖,荣烺未觉不便,尤其麟趾宫的供应较往日更胜一酬。
荣烺觉着奇怪,张总管行事向来周全,从不会怠慢麟趾宫,却也没有如今的丰盛。荣烺说,“我怎么觉着母妃这里的东西忽然变多了。”
“多了还不好。”徐妃喜不自禁,“这也不是多。是你父皇交待的内务司,说咱们宫里人多,举凡东西别委屈了。你舅舅又是个实诚人,我都说了东西尽够的。”
荣烺“哦”了一声,也没说旁的话。
倒是史太傅上课时,对徐舅舅接任内务司之事略有不满。史太傅是正经清流,科举取仕,自己状元出身,素来瞧不起外戚。
觉着与其让外戚接掌内务司,还不如以前张总管呢。
至于私心里有没有因徐舅舅主持东宫修缮的缘故,反正史太傅没说。
听着史太傅发牢骚,荣烺说他,“你总跟我嘀咕有什么用,你该跟秦太师去说。他是内阁之首,素有令名,听闻一辈子刚正不阿,这事儿没谏上一谏。”
史太傅无奈,“内务司管的是皇家私产,与朝政无干。秦太师想谏也不知道往哪儿谏哪。”
荣烺问,“那修缮东宫的事怎么说?”
“还能怎么着?这自然是内务司的差使。”既难分一杯羹,史太傅也没打算给内务司背锅,干脆退出修缮东宫之事。
“徐舅舅只要不傻,就不能让工部靠边站。”荣烺给史太傅出主意,“史师傅你该辞就辞一辞,让徐舅舅主动请你。请一回你别答应,起码请三回再应。”
一听荣烺这坏主意,史太傅顿时身心舒泰,笑问,“还得三回啊。”
“那是自然。”
史太傅原打算人家一请他就去的,毕竟是修东宫这样的美差。真全给内务司,史太傅还有些舍不得。
荣烺瞧着史师傅那不矜持的样儿,忍不住啧啧两声,“你得坐得住。请一回,兴许人家那就口头随便一说。请两回,说明是有些真心,真心不多。请三回,这是实打实的请你参予,也说明徐舅舅是个明白人。将来论功时,才没那些个抓尖儿抢功的讨厌事。”
史太傅也是官场多年,这里头的道理,他焉能不明白。他也就顺带抱怨一二,没想到女弟子当真是一颗红心向着自己,没因那边儿是亲舅舅就偏心眼儿。
史太傅心下熨帖至极,拈须颌首,“那好吧,就听殿下的。”
史太傅自有内阁大员的高傲,他便当真抻了徐舅舅三回。徐舅舅这人挺会办事,亲自到史家拜访,一片真心请工部相助,一起修缮东宫。
如此三次相请,史太傅方“无奈”应了。
心想,这徐家倒也挺上道,知道官场规矩。
徐舅舅做事的确让人挑不出错,他年过不惑重新当差,差使上很肯尽心,于内务司连拉带打站住脚。
略有空闲就想把长子叫回家,如今家里好了,他身边就少个臂膀。
只是,徐舅舅亲自去了两遭,都被徐珠客气的拒绝了。
他委实无法,内务司事务又多,只能拜托亲朋好友相劝,徐珠刚脆住衙门不回去了。
徐老夫人进宫说到徐珠,一口一个孽障,简直愁的不轻。徐妃为解母忧,毛遂自荐,“我来劝一劝阿珠,那孩子向来懂事,一说就能明白的。”
“要是能把那孽障劝的回头,也是他的福。若是不能,也是他的命。”徐老夫人道,“如今阿珏也懂事的很。”徐珏,徐珠的弟弟。徐老夫人的次孙。
“母亲放心吧,阿珠一定听的。”
徐老夫人不再说让她堵心的长孙,转而提起荣烺的生辰来,“今年是公主的及笄之年,按理该大办的。可毕竟太后过身未满一年,你们是怎么打算的。”
徐妃道,“阿烺说今年不办,明年再办。”
徐老夫人惊异非常,“就是往后挪挪,腊月办也行啊。”
徐妃也是这意思,奈何荣烺不答应,“非得明年办。就随她吧,明年就明年。”
想到荣烺那一言不合就臭脸的脾气,徐老夫人没好说旁的,“公主说怎么着就怎么着。明年也好,腊月太挤了。总不能刚过太后周年,就给公主办及笄礼。的确明年好。”
徐老夫人还有一桩心事,悄悄对闺女道,“公主眼瞅就大了。这话在外头不当说,怎么也得过了太后周年再提,可你得心里有个数。女孩子年岁大,就该议亲了。”
徐妃没别的心,她倒是一门心思偏娘家,奈何做不了荣烺的主,只得含糊应付两句,“到时再说吧。也不知她怎么想的。”
“公主女孩子家,这事儿难道叫公主自己想?娘娘才是公主的母亲,就是凤仪宫比您也差那么一层呢。您可得心里有个数?谁家议亲不是提前两三年相看,难不成事到临头随便选,若那不知根底的,岂不耽误公主一生?”
徐妃焉能不知母亲的意思,她满心愁绪,“我倒愿意与兄长亲上作亲,可阿珠现在死活不认家。阿珏比阿珠还是略有不如的,您说怎么着?”
直接把徐老夫人问住了。
的确,徐珠因是嫡长孙,少时就是早年过逝的徐国公一手教导的。后来徐国公出事,徐珠也没长歪,别看徐家没落,徐珠在禁卫也没什么好差使,但哪回升官也落不下他。只要与徐珠相处过的,就没有说他一个“不”字的。
徐珠自己文采武功都是上乘,不然徐家也不能想方设法要把徐珠再弄回家族去。
荣烺并不知徐家竟有尚主之意,她按部就班的读书过日子。
辽北时有捷报传来,杨大将军之名渐为世所知,都说这是一位不逊于郑镇北的名将。
东宫修缮之事也很快开工,内务司工部齐心协力,工程进展迅速非常。
一直到十月,刚入冬,落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雪。房内烧起地龙,开封赵姑娘随郑夫人进宫,告诉荣烺一件事,“齐叔叔说今儿没有他的课,让我随伯母进宫告诉殿下一声。殿下,您在帝都的铺面儿掌柜、皇庄的庄头都换了新人。原来的掌柜庄头都被内务司派了别的差使,他们不知如何是好,就找到齐叔叔家。齐叔叔说这事不归他管,却也不好不让您知道,让我来告诉您。”
荣烺眉心一皱,声音不由拔高,“换了人!”
赵姑娘看公主向来爱笑的面容猛然一沉,不敢耽搁,连忙点头。
荣烺当下气不打不一处来,与林司仪道,“林妈妈,派个人去内务司,把徐总管给我叫来!”
林司仪就要安排人,郑皇后道,“让我宫里的内侍官走一趟就是。”
自有女官去通知内侍官此事。
郑皇后劝荣烺,“这也不过小事,何必为这样的事动怒。”
“这焉能是小事?不同我说一声就动我的人,显是没将我放眼里!”荣烺一向要面子,有人不知会她就动她的人,这就犯了荣烺的忌讳。
郑夫人还是第一次见荣烺动怒,她惯是个爱说笑的性格,此时也不敢说旁的话,只得安静的等内务司总管过来向公主做解释。
徐总管一见到凤仪宫的内侍官就心下一沉,当即想到这事。他原觉不妥,可妹妹非要他换上自己人。
难道妹妹没同公主说这事?
徐总管是听说过荣烺的脾性的,公主一向与徐家不大亲近,就是对亲外祖母也是说给脸色就给脸色。徐总管没自信到自己一人可以扛下公主的怒火,他打发近侍去麟趾宫传信,自己随内侍官去了。
果然。
一看到公主怒色,徐总管越发笃定自己的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