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石头与水
“都多大了,说好要学着一个人睡的。”
“不行,我就要跟祖母睡。”荣烺还亲亲密密的说,“祖母,一会儿咱俩一起泡脚丫,我给祖母捏肩膀,好不好?”
郑太后绷着脸,感慨,“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啊。”
“没所求没所求。我就是孝顺祖母。”
郑太后也不戳破她,荣烺就可殷勤了,一会儿端茶给祖母喝,“祖母你尝尝,这茶可香了。”
郑太后喝一口,荣烺就问,“祖母,香不香?”
“还行吧。”
一会儿,她又拿个小剪刀去剪烛花,说勤剪烛花,屋子更亮堂,这样祖母看书不费眼睛。待一时,她又凑过去,祖母您别看书了,晚上废眼睛,我给您念吧。
等祖孙俩一起泡过脚丫儿,荣烺特有信用,卖力的给祖母捏起肩膀,一边捏一边问,“祖母,重不重?我现在力气可大了。”
“还行。”
看祖母闭着眼睛很舒坦的样子,荣烺就想把大哥怎么找她跟她商量的事跟祖母说一说。郑太后却是轻咳一声,拍拍荣烺捏肩膀的小手,“累了,这就睡吧。”
荣烺一肚子话还没说就叫憋回去了,她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的,“这就睡啊。”
“嗯,困了。”郑太后掀被子就寝。
荣烺抓心挠肝:那啥,祖母,我那事儿还没说哪!
郑太后看她不动,把她往被子里一搁,拉上被子,“这就睡吧。”
值夜宫人熄灭近处烛火,只留外间儿烛光。
想说的事儿没说成,祖母又要睡觉了,荣烺急的,“祖母,我有事想跟你说。”
“明儿再说,十分倦了,谁要这会儿跟我叨叨个没完,我心情可不好啊。”
荣烺立刻就闭嘴了,郑太后也不理她,阖眼睡觉。烺睡不着,她还越想越不对,祖母说这话,怎么好像知道我想叨叨点事儿似的。
祖母是不是已经猜到我要说啥了?
荣烺心里琢磨着,她就不老实睡了,小身子悄悄爬到祖母耳边,轻轻唤,“祖母,您睡了吗?”
孩子香香软软的气息喷到耳朵边儿,痒的很。郑太后不搭理,荣烺借着帐里的微光,偷偷摸祖母的脸,孩子的手软和温暖,又在耳边嘀嘀咕咕的念,“祖母您睡啦?您肯定没这么快睡着,肯定是装的。”
郑太后委实受不住这个,笑着把人搂怀里,“睡着也被你吵醒了。”
“我就知道你没睡着,哪儿有人一阖眼就睡着的!”荣烺得意的说。
郑太后把她塞自己被子里,荣烺一拱一拱的,要祖母被窝里拱。郑太后截住上面,荣烺灵活的往下面钻,截住下面,她往中间仆腾。孩子手脚灵活,没等一会儿,香软的小身子硬往你怀里一挤,郑太后觉着整颗心都说不出的柔软。
荣烺哈哈大笑,整个人趴祖母怀里,“祖母你是不是早猜出我要跟你说的事儿,故意吊着我的?”
“我可猜不出来,你有什么事儿?”
“肯定猜出来了。”孩子的直觉格外敏锐,荣烺说,“我想跟你说我母妃的事。”
荣烺与徐妃的关系不融洽,其实也有彼此性情大不相同的缘故。徐妃遇事喜欢拐个九曲十八弯,荣烺不一样,她根本不拐弯,有啥说啥,咣咣咣就全说了。
连事后觉着有些对不住祖母的心情都说出来了,荣烺现在想想都很郁闷,“祖母你说,我要不答应大哥,好像对母妃没情义似的。可跟大哥一起跟祖母求情,我又觉着像是背着你似的。我这心里,两头不得劲儿。”
“我真同情你。”郑太后说。
“我也很同情我自己个儿。”荣烺问,“祖母你没生我的气吧?”
“开始有点生气,现在你都原原本本告诉我了,我就不生气了。”
荣烺高兴的说,“我就知道祖母肯定能明白我。”说完她又叹口气,想着母妃要像祖母这样通情理就好了。
“小小年纪,叹什么气。”
“谁还没点儿烦恼。”自从读书,荣烺经常一幅大人口吻说话。郑太后说她,“世事焉能尽如人意。”
“话是这么说,可谁不想事事如意啊。”荣烺说,“祖母,今年大年初一我给您拜年,您赏我个大如意,我得旺旺风水。”
“你还知道风水了?”
“当然知道。我现在知道的事儿可多了。”
祖孙俩躺一床被子里,听着荣烺嘀嘀咕咕的说着自己的小烦恼,郑太后偶尔应一两句,祖孙俩很快便一起睡熟了。
第二天,荣烺宣布,一直到上元节,她都要跟祖母一起睡。
郑太后笑着抚额,“这怎么一读书,反倒更粘人了。”
“我这不是粘人,我这是要就近孝顺祖母。”荣烺很会给自己脸上贴光,跟林司仪说,“林妈妈,把我的东西都搬过来吧。一会儿吃过早饭就搬,别迟了。”
林司仪忍笑应是。
荣烺还处在很亲人的年龄段,她很喜欢跟祖母一起睡,她也喜欢热闹,不想一个人住一个院子。
既然就是不走,郑太后也只得随她啦。
第48章
一大早,徐妃的请罪折子就递上来了,郑太后闲翻着看了看,递给郑皇后,“你看看如何。”
郑皇后接过,读过一遍道,“看来,徐妃已是知错了。如今眼瞅就要过年,不如就让她出来,也过个团圆年。”
“贵妃,即便在后妃里也是尊贵的,说到底不过一妾室。有她没她,咱们都是团圆年。”郑太后语气淡淡的,“让赵尚宫存档。”
徐妃出来是必然。虽未到禁足期,可也快到了。即便现在不放,待到了禁足期,也要放的。郑皇后对于年前徐妃解禁之事一直有心理准备,不过,她没料到郑太后会说出“妾室”二字。
徐妃出身不同,何况,她是太后姑妈为陛下选的,徐妃则是陛下自己看中的。徐妃被禁足,陛下那里也时有垂询。再者,荣绵荣烺兄妹也皆徐妃所出。
“妾室”二字,虽是事实,到底有伤荣烺脸面。郑皇后的视线往荣烺脸上一偏,竟未看出什么。
荣烺坐在郑太后身畔,小腿一晃一晃,眉眼间一派清澈,她丝毫没觉有伤体面。她母妃本来就是贵妃,贵妃本来就是侧室啊。
在民间,侧室就叫妾室。
荣烺又不是第一天知道自己庶出。
荣烺说,“祖母,让您宫里的内侍和母后宫的内侍一起过去一趟,也让母妃知晓你们的恩德。”
郑太后面儿上缓了缓,与郑皇后道,“还罢了。就这么着吧。只盼徐妃知些好歹,也省得再叫人操心。”
“徐妃定然悔过了。”郑皇后唤来赵尚宫,令赵尚宫拟内旨,然后,在内旨加了两宫的金印,方着人过去麟趾宫传内谕。待内侍回来复命,此内谕便要永久封存。
郑皇后接着跟郑太后商量明天小年儿煮祭肉之事,还有年下后宫妃嫔的赏赐,给外命妇的赏赐。
徐妃约摸是中午过来的,给郑太后请安兼赔罪了一回。那时郑皇后已经回凤仪宫处理宫务,荣烺看母亲一身半旧宫妆,形容似消瘦许多,也不禁有些心疼。待母亲给祖母见过礼,荣烺过去给母亲行礼。
徐妃摸摸荣烺圆润脸颊,眼圈儿微红,“以往种种,咱们都不提了。我知道你在太后这里,必然样样都好。如今亲眼见了,就更加放心了。”
“那母妃应该高兴,别哭啊。”荣烺伸出手指给母亲擦眼泪,徐妃搂着她,“高兴也想哭。”
荣烺说,“我高兴只想笑。”
徐妃给她这孩子话听笑,“是啊,应该笑的。”
说着又起身给郑太后跪下行了大礼,“以往都是我糊涂,姨妈,我知道错了,是真真正正悔改了。”
“你能这样明理,可知应有后福。如今在宫里,你是皇帝贵妃,就莫在姨妈姨妈的叫了,还是叫太后吧。”郑太后一抬手,宫人上前扶徐妃起身。
徐妃半低着头,脸色似愈发苍白几分,柔弱应是,道,“如今亦当去凤仪宫,给皇后娘娘请安。”
“这是应当的。去吧。”郑太后打发她去了。
“母后,我与阿烺许久未见。这些日子,阿烺定也蒙皇后娘娘照顾,我心内感激涕零,让阿烺陪我一起去吧。”
郑太后却是未允,“皇后身为嫡母,照顾子女本就是她的责任,阿烺不必言谢。你去跟皇后道声谢倒是应当。”
“是我考虑不周。”徐妃便扶着宫人自己去了。
荣烺望着母妃消瘦柔弱的背影,眼中透出担忧,她扭头跟祖母说,“母妃瘦了很多。祖母,宣个太医给母妃去看看吧。”
“这不必你操心,皇后会安排的。”
“那中午让膳房炖个羊肉锅,给母妃送过去好不好?”
荣烺的心中就是纯粹的对母亲的关心,郑太后教她,“这不行。”
“为什么?膳房没羊肉了吗?”荣烺问。祖母从来不是小气人。
“膳房有的是羊肉。但是,你要记住,万寿宫的一举一动,都代表我的意志。一只羊肉锅子不算什么,但从万寿宫给出去,就代表我的赏赐,代表我关心喜欢这个人。所以,不能赏。”
这是荣烺第一次接触政治,她这才明白,原来,一只小小的羊肉锅竟然有这许多含义。虽然她以前也求祖母、父皇、母后在她办小宴时给她送东西过去,可那种行止更像荣烺一种无心的、依靠直觉的举动。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清晰的面对政治。
荣烺在瞬间便获悉了祖母对母妃的态度,她低声问,“祖母,你是不是还没原谅母妃啊?”
“解禁无妨,也谈不上原谅不原谅。只是她如今有什么值得人喜欢的地方么?”
荣烺仔细想了想,也委实想不出母亲身上有什么显著优点。荣烺接受了祖母的拒绝,“嗯,那就这样吧。祖母,那把羊肉锅赏给母后吧。母后这些天很忙的。”
郑太后容色一缓,“也好。”与柳嬷嬷道,“给皇帝那边添个金银肘子。”
郑太后告诉荣烺,“你现在年纪小,跟我同居万寿宫。待你大些,也会给你分一处宫殿自己居住。你也要记住,你的一举一动,都代表了你的态度。”
荣烺点点小脑袋,她说,“我不想自己住,我想永远跟祖母一起住。”
郑太后笑,“现在没关系,等大了,就得学着自己打理宫室,管理事务了。”
“那我不长大了吧。”
郑太后一乐,摸摸她的小脸儿,“可以长的慢一些。”
荣烺跳下玉榻,学鹌鹑走路。郑太后目瞪口呆,“这是做什么?”
“这样就能长慢了。”
郑太后大乐。
宫人也都跟着笑起来,荣烺奇怪,“笑什么呀?有什么好笑的?”
郑太后便同她讲“一日难再晨,岁月不重来”的道理,让荣烺懂得珍惜时光。
一时,又有齐尚书过来回禀陛下祭祖的一应准备。因着天气好,荣烺在园子里玩儿了会,回来听了个尾巴,她好奇的问,“祖母,祭天什么样儿啊?”
“让你齐师傅给你讲一讲。”
于是,原本快回禀完的齐尚书,又重新从车马仪仗,一直讲到祭祖的各种礼仪。荣烺说,“我听说,宫外头可热闹了,过年还有庙会。祖母,我想去一起祭祖。”
齐尚书微讶,笑着解释,“殿下,祭祖跟逛庙会可是丝毫不相干的。祭祖是极庄严的事,庙会是民间游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