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十年
谢慈一向是偏心自己身边人的,更何况,他在谢慈面前一向伪装得很好,而萧清漪也绝无可能有什么得力凭证。他垂了垂眸,失去耐心站起身来,“阿娘,我没什么耐心,阿慈在哪儿?”
萧清漪皱眉,不知他为何忽然如此笃定,但亦态度强硬:“我不告诉你,你又能如何?”
谢无度眸中顿时冰霜满目,忽地拔出了自己的佩剑,指向萧清漪。锋利的尖角直指萧清漪的眉心,剑身上映出她的表情,萧清漪竟然没什么意外的。就好像,在她心里,早就想过谢无度会有这么一幕,他根本不在乎弑母。
萧清漪别过脸:“你大可以杀了我,杀了我,没有人会知道谢慈在哪。但她无论在哪儿,都会听说武宁王弑母的传闻,不是么?”她轻笑了声。
谢无度微咬了咬牙,轻扯唇角,手中利剑微偏,从萧清漪方才搁茶盏的方几上砍下去,方几一分为二,茶盏摔碎一地,茶叶伴着碎瓷片,一地狼藉。
他冷冷的眼神从萧清漪身上扫过,慢条斯理将利剑收回剑鞘,留下一句:“阿慈最好是毫发无伤,否则……”他转身离开。
她不愿说,也无妨,他总能找到。至少,他确定了一件事,阿慈不是自己要离开他。这已经让谢无度几近暴戾的心和缓下来。
谢无度从沧渺院正厅出来时,在拐角遇上谢迎幸,他没心思搭理谢迎幸,只瞥了她一眼,便离开了。谢迎幸看着他的背影,却是几乎腿软。
她方才瞧见了,谢无度拔出剑来指着阿娘,周身冰冷,仿佛真要一剑杀了阿娘。
可是……阿娘也是他的阿娘,不是么?
原来他不止对自己毫无血缘羁绊,即便是对阿娘,也一样。他是天生坏种,不曾将任何人放在眼中,到这一刻,谢迎幸甚至不知这任何人中是否能排除谢慈。
一个这样疯狂的人,当真能掏心掏肺如珠似宝地对待另一个人吗?
谢迎幸捂着心口,心仍旧跳得狂乱,难怪以前阿娘说,让她离谢无度远一些,也难怪,阿娘根本不喜欢谢无度。
是了,谁会喜欢一个如此冷漠又绝情的孩子呢?
谢迎幸想起自己让人给司马卓递的消息,如果被发现……她不敢想后果,可消息已经递出去了,此刻恐怕已经到了司马卓手中。谢迎幸也只好期盼,司马卓永远都找不到谢慈。
她扶着廊柱,慢慢站起身来,往正厅里去。正厅里的萧清漪跌坐在椅子上,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扶着额角叹气。
这就是她的儿子,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儿子,她与谢临的儿子。
“谢郎,你总说是我不愿意用心去教导他,可你看看,他这模样是我能教导得好的吗?”萧清漪喃喃自语。
谢迎幸跨进门槛,带着哭腔唤了声:“阿娘,你没事吧?”
萧清漪摇了摇头,抱住谢迎幸,阖上眸子长声叹息。
谢无度回了王府后,当即命人去查从长公主府离开的马车,发现除了谢慈本身所乘的那辆,还有另外六辆马车,分别往不同的方向去了。他命人分别去追这六辆马车,若是有消息,飞鸽传书给他。
还没走出太远,想来不会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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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慈悠悠睁开眼时,意识还未完全清醒,只感觉到身侧晃晃悠悠,仿佛身处一叶扁舟。她四肢乏力,摇了摇头,小臂撑着上身慢慢坐起来,终于发现自己不是在船上,而是在一辆马车里。
失去意识之前的记忆尽数涌现,谢慈按了按额角,头还有些疼。这是哪儿?
她掀开帘子,往外看去,只瞧见绿树林荫,天野穹穹,不知是要去往何处。她嗓子也有些疼,费力地开口:“停下……停下来……”
她咳嗽起来,并没听见有人回答自己。谢慈掀开帘栊,看见马车前坐着车夫,是生面孔。
“你要带我去哪儿!我让你停车!”她还软绵绵没什么力气,就连说话也提不起劲。
车夫看了她一眼,并未理会,继续驾着车往前走。车夫得过长公主的吩咐,不许和车上的人交谈,不论她说什么,只要将她送去该送的地方便可以。
谢慈见他不理会自己,有些着急,她威胁道:“你若是再不停下,我便从车上跳下去!”
车夫闻言再次回头看了她一眼,只是并未停车。谢慈皱眉,有些不悦,长公主到底要把她送到哪里去?她意欲站起身时,发现一身都软绵绵的,没有力气。谢慈靠着车厢,脸色有些难看,本以为是因为她才刚醒,所以没什么力气,但缓了会儿,还是一样,恐怕不是这么回事儿。长公主定然是给她下了什么药,让她没力气反抗。
谢慈倚着车厢,缓了缓神,现在该怎么办?她手足无措,脑子里仿佛一团浆糊,压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她平日里一向养尊处优,也不需要考虑太多,即便有什么事,反正有阿娘和阿兄顶着,现下她只有一个人。谢慈吸了吸鼻子,让自己镇定些,她不能就这么被送走,她今日出门前还说要给谢无度看她的新衣裳呢。谢无度肯定还在等她,若是发现她不见了,定然会派人来找她的。所以,她要做的就是尽量拖延时间,撑到谢无度找到她。
她相信谢无度。
“我……我想如厕。”谢慈冲车夫道,这总不能不停车吧?人有三急,也不是能硬撑的啊。
车夫回头看了眼,表情仍旧漠然,就在谢慈以为他又要继续往前行进的时候,车夫竟是吁了声,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谢慈心下松了口气,扶着车厢,慢慢下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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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朔行宫中,司马卓挨了五十大板,只能躺在床上。他心情极差,正在气头上,房间里摔了一地的东西,婢女们才刚冒头,便被迎面而来的茶盏吓退。
“滚出去。”司马卓沉声吼道。
婢女低下头,在门口道:“殿下,有人送了封信过来。”
又是信?司马卓想起那人摆自己一道,正欲发作,便又听得另一个婢女来禀:“殿下,又有人送了封信来。”
第61章 第六十一
两个婢女皆低着头, 瑟瑟发抖,司马卓眸色一凛,那人竟然还送两封信来?亦或者, 还有另一个人给他送什么消息?
司马卓压下脾气,命她们将信呈上, 他看着那两封信, 又问:“分别是谁把东西送来的?”
一封信上与上次留在他枕头下的一样, 应当是上回那个人送来的,另一封上则是陌生的笔迹。
婢女皆是摇头,表示自己并没看见。司马卓挥手让她们下去, 而后拿着两封信仔细斟酌, 心头烦躁不已,一个人把他耍得团团转, 还不够吗?怎么又来一个?
他先拆开了和先前有几分相似的那封信,信中提及司马卓被打一事,问他难道不觉得屈辱吗?那些字句都是煽动他情绪的,司马卓冷笑一声,这人未免把他看得太低,以为他会上这样低劣的当吗?
不过再看下去, 却是看见了这人的一丝诚意。他约司马卓今晚在上次的老地方见面, 并说自己一定会出现,请司马卓一定赴约, 并等待他关于合作的答复。
司马卓将信放在手边,勾了勾唇,他如今说终于要去, 可司马卓却记恨他上回的摆布, 心里想着, 今晚他一定要失约,寻一个看戏的位置,好好瞧瞧这人到底是谁。
他将目光转向另一封信,另一封信的内容更简单,只有寥寥几句,却让司马卓原本有些烦躁地心变得兴奋而沸腾。
信上说,大燕的长公主不同意谢慈与谢无度婚事,意欲将谢慈送出城去,倘若他对谢慈有意,可趁此机会拿下美人。
司马卓先怀疑了一下这信的真实性,而后仔细将这些日子打听到的消息在脑中过了一圈,那位长公主与谢无度的关系倒是的确不好,而谢慈与谢无度曾是兄妹,他们大燕人看重那些俗世规矩,也不是没有可能。
更何况,如果这是假消息,为何会有人给他送这种消息,意欲何为?因而司马卓大胆赌了一把,他想这是真的,恐怕是某一位与谢慈不对付的人给他送来这消息。不论这人是谁,左右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哪怕只是短暂的这一刻。
司马卓背上的伤还痛得厉害,但他们北齐人身上是有野性的,这点伤也不算什么。他要趁此机会把谢慈抢到手,那么这痛便也值得。
“来人,备马。”司马卓笑了声,吩咐人去准备马车,他当即启程往那信中所指的方向追去。
司马卓的下属犹豫劝阻道:“殿下,您要去哪儿?您背上的伤还没好。”
司马卓只是勾唇,道:“去夺一件战利品,这点伤又不算什么,碍不了什么事,死不了人。走。”
他骑马出了城门,沿着那人信中所说的方向往前追,果真在道路上发现马车不久前刚驶过的痕迹。司马卓心中大喜,当即策马狂奔,命人加快速度往前追,且不久后,司马卓收到消息,说是武宁王在城中找人,恐怕谢慈失踪一事是真。
他拽着缰绳,想起那日被打的屈辱,心中的喜悦一阵高过一阵,若他先一步找到谢慈,占有谢慈,谢无度一定会非常愤怒吧?或许会恨不得杀了自己,但又拿他毫无办法,毕竟他是北齐五皇子,若他死在北齐,那是大燕的过错,他的父皇也不可能忍下此事,到那时,两国必定会起战火。
光是想一想谢无度愤怒却又无可奈何的场面,司马卓便觉得兴致高涨,再一想到谢慈的美丽,他更是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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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慈下了马车,慢吞吞看向路边,目光飘忽不定,观察着四下的动静。不久前马车从官道上转到这条小路上,小路两边是树林,这路似乎不常有人走,路边有杂草横生出来。谢慈看了眼那几乎淹没她小腿的草,吞咽声起,这草里不知有些什么,或许会有蛇,或者是一些不知名的虫子。
这样偏僻的路,萧清漪想要把她送去的地方会是什么样,
不言而喻。倘若她真被送走,或许谢无度都不见得能找到她,她不能被送走。
身后车夫就在不远处站着,等待着谢慈。谢慈觑了眼那几乎到她小腿的杂草堆,她可不敢真去这里面如厕,她自幼金枝玉叶,怎么能去杂草堆里解决如厕……若是传出去,几乎不用活了。
谢慈往前试探了两步,当即转身垮下脸对车夫冷声道:“本姑娘不能在这种地方如厕,除非我死了。我不管,你必须得给我寻个正常些的地方。”
她高高地抬着下巴,一副刁蛮的架势,车夫面露难色,长公主说过,不论她说什么,都不能答应,必须把她送去那地方。
谢慈抱住胳膊,表情的意思显然是:我不管。
车夫与她僵持着,谢慈见车夫当真犹豫,继续道:“方才我们来的地方,我瞧见了一处人家,这样吧,你驾车回去。”
她心中计划着,倘若到了那户人家,谢慈便扯谎说自己是被拐的,让他们帮助自己回盛安。
车夫低下头,不只是在想些什么,想起之前他油盐不进的样子,谢慈有些忐忑。她正欲再开口,忽地听见车夫开口:“郡主,您是想走吧?”
许久没人唤她郡主了,谢慈一愣,看向眼前这面相老实的车夫,有些搞不懂他的意思,他看出来了自己的意图,还如此直白地问。她是想走,但是不能跟他承认。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谢慈装傻,别过头。
车夫却倏地露出个笑容,他的脸上有些黑,笑的时候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是在盛安的街市里随处可见的百姓的样子。
“郡主,我知道,您不想离开,您走吧。”车夫说的话让谢慈再次愣住,他挠了挠头,“您是个挺好的人。”
有一回他给郡主驾车,回来时下了好大的雨,郡主前去亭子里躲雨,竟然叫奴婢来让他也进去躲雨,还说这样的时节淋了雨容易感染风寒。他走进亭子里,离尊贵的郡主很远,只敢远远地抬头望一眼郡主的身影。她是那样的美丽,活像画中走出来的仙子。
谢慈将信将疑:“你就这么让我走了?那你怎么跟她交差?”
车夫还是低着头,道:“郡主不用担心,长公主给了小人一笔钱财,小人可以拿这笔钱财离开盛安,去别的地方讨生活。”
谢慈看着他良久,终是决定相信他,“多谢你。”
她提着裙角,转过身要往回走,忽地想起什么,又回头叫住了车夫:“等一下。”
车夫抬起头来,见谢慈从自己头上取下了几个首饰,还有手上的镯子,一并塞给车夫,“这些都给你。”
车夫愣了愣,摇头:“不……郡主……”
谢慈执拗:“你拿着吧,到时候拿去卖掉,换点钱。”
谢慈说罢,转身往回走。她还是没什么力气,走得也不快,听见身后传来车夫要驾车离开的声音,渐行渐远。
谢慈抬头望了眼天,看这会儿的天色,似乎快到午时。她今日从府中出发时是辰时,也就是说他们从盛安城离开已经一个半时辰,这么久,也不知道到了哪儿了。
她一深一浅地往前走,没几步便有些受不住。她一向是娇生惯养,平日里出行皆有车架,没几步路需要自己走。更何况这路况还不平整,路上的沙石硌得她脚疼。她还因为中了药,没什么力气,走得更慢。
谢慈喘了口气,擦去额角的汗,照这么走下去,不知道要何时才能走回盛安。今晚天黑之前能到吗?怎么谢无度还不来找她呀?
谢慈拎着裙角,看了眼头顶的太阳,只觉得眼冒金星。好晒,好累。
她往旁边的树荫下走,能遮去些太阳,但还是晒,还是累。后背一层层的香汗,浸透了衣裳,黏糊糊地贴在后背上,一点都不舒服。
谢
慈撇嘴,整张脸都耷拉着,心情差极了。
她停下步子,再次擦汗,气死了,可是又没人能让她发泄怒气,她只好盯上了脚边的一块石头。谢慈一脚将石头踢开,石头飞入路边的杂草丛中,发出一声沉闷的响。
她怎么也没想过自己有一日要靠双脚走这么远的路,没有人给她擦汗,没有人给她撑伞,更没有人给她喂水。谢慈已经有些走不动了,她回头望了眼,可她才走出没多远。
路上都是泥沙石子,也没地方能让她坐下休息。她只好叹气,深吸了口气,打算继续往前走。
忽地听见些窸窸窣窣的声响,谢慈心中疑惑,不知是头顶有鸟飞过,还是什么。她用一只手挡在额上,抬头去看天上,没见到什么飞鸟,只有碧蓝如洗的天空。
她收回视线,以为是自己听错,倏地目光瞥过一处灰黑色的东西,那灰黑一闪而过,谢慈还没反应过来。她将视线往回拉,看见那抹灰黑从草丛中慢慢游来。
“啊——”谢慈吓得尖叫,原来那是一条蛇,兴许是她方才将石子踢进去时惊出来的,正朝着她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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