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韫枝
眼见着香火即灭,她又饶有兴味地上前,走到莲花台见,葭音回过头看了镜容一眼,见他未阻拦,便兴致勃勃地取了三炷香,供奉上。
而后,破天荒地双手合十,朝那观音菩萨拜了三拜。
佛子终于好奇地抬眼。
“你莫好奇,我拜菩萨,是因为她给我带来了好运。”
少女笑声清脆,宛若铜铃。
“正是因为我演了观音,皇上赏我,太后娘娘也要奖我,待我回到棠梨馆,说不定就是馆里的角儿了。镜容,我以后就不用再像之前那样,天天跑场子、打杂活儿了。”
镜容终于不咸不淡地回应:“挺好。”
她再也不用看二姐姐、三姐姐的眼色了。
如此想着,少女从袖中取出那樽金色观音相,恭恭敬敬地摆在莲花台前。
“梵安寺有规矩,不能收——”
早料到镜容会如此说,葭音打断他,“我这又不是送给你的,我是送给观音娘娘的。我前来上供,梵安寺莫不是连这个都要拦着?”
她歪了歪头,含笑看着对方。
镜容垂下眼帘,终于不拦她。
他未拦她,也未再理会她,专心致志地做起自己的事来。方一阖上眼,便听到有铃铛声响动,身侧一尾清风,带着少女身上独有的、甜丝丝的香气。
她凑到他面前。
看着他紧闭着眼与唇,以及纹丝不动的睫帘。
他身上的味道很香。
这是一种极为清淡的、却很诱人的香气,乍一闻,只觉得温和、觉得人畜无害,但当她再将那香气缓缓吸入腹中时……
冷静,清幽,一层又一层,幽寒的霜与雾,在夜色中氤氲涌来。
她贪婪地,吮吸着他身上的味道。
几乎要将嘴唇,贴向他的耳根。
“镜容,你身上好香……”
不经意间,她的吐息轻轻喷在佛子耳后。
像是一株娇嫩旖旎的兰花,盛开在他的肌肤上。
镜容捏了捏佛珠。
这一回,他声音中带了几分无奈,“莫乱动。”
“莫乱碰。”
“我没有乱碰,”她委屈道,“镜容,你这几天,是不是在躲着我?”
对方一时沉默。
“邦邦”的木鱼声传来,一下一下,极有节奏,敲得葭音也心尖儿一颤,忍不住又上前去。
“镜容法师,圣僧,小和尚,唔……你怎么又不理我了?”
镜容安静地阖着眼,轻轻敲着木鱼。
木鱼沉香,青灯古佛,暗夜幽帘。
少女唇色艳丽,声音如一朵含着露珠的花。
一声声。
第一声喊他镜容,他面色未动,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第二声喊他圣僧,佛子敲着木鱼的手仍是平稳,清冷自持。
她再也忍不住了。
第三声,声音里带了几分娇嗔:
“臭和尚,你怎么总是这样避我。我还能化作了那洪水猛兽,将你吃了不成?”
“你理理我,理理我嘛。臭和尚,你再不理我,我就要生气了!”
“你理理我,好不好嘛……”
手臂上忽然一沉,镜容睁开眼,看见少女下意识地将手搭在自己臂弯上。她今日穿了件极艳丽的衫子,与他青白色的僧袍很不相称。
一红一白,煞是刺眼。
他刚想挥手推开她。
却看见那样一双眼。
明艳,昳丽,眼尾微微向上勾着,眼底盈满了委屈与不解,活生生像一只可怜的小狐狸。
镜容动作一顿,须臾,别开脸去。
“你……”
“你终于理我了。”
小姑娘吸了吸鼻子,“你不要不理我嘛,我在宫里头,就只有你这么一个朋友。我知道你对我好,你在妙兰、太后面前帮我,这些我都记得的。我知道,镜容,你是个好人。”
镜容扭着头,缄默不言。
葭音继续道:“我们马上就要出宫了,以后……可能就不能再见面了。要是你真不理我了,我会很难过很难过的。”
说到这里,她心底里竟涌上一层悲伤的情绪。
说完后,葭音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压到了对方的佛珠串。
她耳边响起——这串佛珠,是师祖留给我的……
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她像兔子一样从对方手臂上弹起来。
意外的是,镜容仅是垂了垂眼,这一回,并没有再说她。也许是觉得她的语气太可怜,佛子抿了抿唇,紧接着,葭音听到他淡淡的声音:
“既然日后要出宫,不能再相见,施主不必日日再来寻我。”
“你也觉得我烦,是不是?”
“不是。”
“那我在这儿……是不是碍到你护灯了?”
“未有。”
“那你为什么不让我来找你嘛……”
镜容耐下性子,解释:“贫僧乃出家之人,朝晨诵,夜护灯,莲花宝座,青灯古佛,没有其余空闲的时间来招待施主。更何况皇后娘娘即将临盆,我等愈加忙碌,有时甚至夜不能寐。阿音,这些你能懂吗?”
她似懂非懂。
片刻后,失落一声:“可是,你还未教我学会写自己的名字……”
他一怔,而后,葭音似乎听到了对方一声轻叹。
罢了。
镜容将她领至书桌前,取来笔墨纸砚。
“勒笔为先,这里,努笔。”
这一回,他的墨落于纸上,原本奔放遒劲的字体被刻意写成了一个个端正的梅花小楷。
镜容边写,边轻声言:“啄一点,而后磔书。”
葭音跟着镜容,提笔顿笔,可她从未在纸上写过字,即便很认真地去握笔,写出来的字也如同小虫爬过似的。
丑,丑得不成样子。
她红着脸,将“葭音”那两个字捂住。
“怎么了?”
“不好看……”
清浅的眸光落在素纸上的墨迹,谁料,他竟温声赞扬:
“写得不错,只是这里写得太开,须收一些口,不能太过张扬恣肆。”
葭音握着笔,轻轻“噢”了一声。
夜色如墨,将二人的身形包裹,淡黄色的光晕笼罩在少女洁白清丽的面庞上,她咬着下唇,又小心翼翼地落笔。
这一回,镜容眉眼间终于多了几分笑意。
“不错,日后就这样练。”
话音刚落,殿外忽然响起脚步声。
她大惊失色,慌张地望向佛子——今日她能进万青殿,全是得了镜心的“照顾”,若是被人发现了,怕是又要连累到镜心了。
不等镜容开口,葭音忽然看到桌子底下的空隙,一溜烟儿地钻了进去。
镜容似乎有些无奈。
等她整个人藏好时,二师兄镜无恰好走了进来。
“今日你跑了一天,看你晚上未吃什么东西,师哥又做了些饭菜,给你送过来。”
镜无将一碟青菜、一碟白萝卜摆在桌案上。
桌上的白纸已经被葭音抽走,她抱着沾满墨迹的素纸,躲在桌子下面,瑟瑟发抖。
还好桌子空的对口朝里面,她藏身在那里,面前正对的,是镜容的衣摆。
葭音轻轻揪了揪佛子的衣摆,示意对方,把自己挡严实点儿。
镜无与他随意说了几句话,忽然又想起什么来。
“对了,那丫头,最近还有没有来找你?”
桌子下的葭音竖起一双小耳朵。
一双眼骨碌碌地转着,只听镜容从容不迫,反问道:“哪个丫头?”
“水瑶宫的葭音施主。”
他夹着筷子,垂眼看着面前的粗茶淡饭,刚准备开口,就又感觉桌子底下的小猫揪了揪他的衣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