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春 第58章

作者:韫枝 标签: 天作之合 破镜重圆 情有独钟 宫廷侯爵 古代言情

  她第一次见到他哭。

  那是一滴极为微不可查的泪,从他眼尾处滑落,转瞬就与雨水交织在一起。

  细细密密的雨线一瞬间打下来,将镜容脸上的泪痕冲刷干净。水珠子滑过他的颧骨、他的脸颊、他光洁的下巴,“啪嗒”滴在他的胸前的衣襟上。

  即便是隔着这么远,即便是雨声这般大。

  葭音却似乎能听到对方竭力克制的吐息。

  镜容缓缓睁开眼。

  对方就这般,无声地看了她良久,久到冰冷的雨水渗透她的嫁衣,凉意涔涔,一点点刺入她胸腔中那颗火热之物。

  葭音的胸口忽然一阵刺痛。

  胸膛闷闷的,压着她的呼吸一下子喘不上来。少女眼睁睁看着,这位一向清心寡欲、不染尘埃的镜容法师忽然迈开步子,穿过雨帘朝她走来。

  他的步子迈得极缓。

  身后微扬起一阵风。

  镜容垂下眼睫,眼尾微红着,眼睑处有月影投落的淡淡的翳。

  他看着她,沉下声。一阵夜雨冷风带着他的声音,极轻地传了过来。

  “我是罪孽深重。”

  丝丝离离,恍若一阵朦胧的烟雨。

  葭音眼中带着震愕,一时不知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他。

  他身后的月亮忽然亮了,镜容走来时,落下了一地的影。

  风声,雨声,树叶声。

  还有……

  她的心跳和呼吸声。

  他有情。

  他动了情。

  他是罪孽深重。

  他自愿遭天谴,自愿承受这一切的万劫不复。

  仍要迈着步子,朝她走来,带她逃出林家。

  葭音惶惶然往后倒退了一步。

  不可否认的是,镜容方才那一句,让她好不容易压抑下的情绪如野草般复生疯长。可剧烈的心跳之后,是铺天盖地而来的惊惧之感。她的脑海里闪过过去那一幕幕。

  被赶出师门的镜心。

  投井自尽的妙兰。

  还有清缘在她耳边语重心长的低语。

  她咬着被雨淋得发白的唇,故意把目光放冷。

  身为棠梨馆的伶人,她最会的就是演戏。

  “你说你要带我去天涯海角,可我就想待在京城,我自幼在这里长大,虽然没有父母,却也有朝夕相处的朋友。我喜欢京城,在我眼里,这里就是我的根。”

  镜容再度抬起眼来看她。

  只听她声音缓缓:

  “我住惯了这富贵繁华的地方,不想长途跋涉。况且林家眼线众多,我也不想四处被人追捕。”

  “镜容啊,我只想过简简单单,安安宁宁的生活。”

  对方微微皱起眉,看着她。

  似乎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

  葭音深吸了一口气,解释:“我是说,我不愿同你走。”

  月影落入佛子双眸。

  他眼中浮动一道淡淡的迷茫之色。

  “这些天,我算是想明白了。镜容,我虽然不喜欢林慎安,但现在他只是一个死人。这几天我在林府,人人尊我,敬我,仰我,都低着头恭从地喊我二夫人。”

  “我吃的是玉馔珍馐,穿的是玉缎锦绣,佩戴的是京城最昂贵的珠宝首饰。”

  “早上起来,就有人伺候我梳洗,入睡时,会有丫鬟给我按腰捶腿。虽然没有男人,但我过得比之前恣意快活。林家家大业大,有的是钱,也有的是权。我这样锦衣玉食的生活,已经远远超过过去我想要得到的,至于情.爱,也并非是必需之物。”

  “镜容,你说是吗?”

  他眉心蹙意愈甚。

  镜容轻轻拢着眉,微风吹鼓他的衣袂,只见少女眸光清冷,勾了勾唇角。

  “况且呀,我也从来没有喜欢过你呀……”

  镜容一愣,颀长的身形僵了僵。

  可她之前,分明……分明是拉住他的袖袍,抱着他的腰身,蹭在他怀里。

  像一只乖巧可人的小猫,毫不遮掩地说,喜欢他。

  她的爱灿烂且炽热,像冬日里烈火燃得最旺的那一樽暖炉。

  而如今,她却穿着一袭鲜红的嫁衣,头上满是珠翠,映着月光轻轻晃荡。

  她说:

  “镜容,我从未爱过你。”

  “我对你,是出于对强者的尊敬和仰望,我敬你,倾慕你,仰望你,是因为你是大家都追求的镜容圣僧,所以我也追求你。”

  小姑娘歪着脑袋,“或是说,我对你,只有色.欲。”

  镜容眼底似有阵痛。

  他抿着唇,一言不发地、死死地盯着她。看着她檀口微张,说出世上最残忍的话。

  她对他向来只是跟风似的倾慕,以及蠢蠢欲动的色.欲。

  他是高岭之花,是天山上的雪莲,是全梵安寺最好看的佛子。

  葭音转过身。

  她的裙尾极长,险险地曳地,转身的那一瞬,头上细钿金珠摇晃,当真是好生富贵繁丽。

  今夜的她,美丽得像一朵牡丹花。

  就在镜容准备上前的一瞬,从后山突然冲出几道身形,清缘撑着伞,着急地喊了一声:

  “镜容!”

  许多小和尚冲过来。

  他们拦着他,护着他,不让他往前走一步,不让他踏入那道万丈深渊。

  葭音依稀听见,有小和尚哭着喊他,三师兄,您快回来吧,雨将您的衣裳都打湿了。

  三师兄,快回来,回来吧。梵安寺离不开您,师父师弟们都离不开您。

  三师兄……

  雨水淅淅沥沥,哭声恸天。

  镜容站在原地,看着那袭大红色的衣裙,消失在后山角。

  他知道,刚刚她是在放狠话。

  他从来不质疑她对自己的喜欢,对自己的爱。

  他眼底的阵痛,是因为当他看见小姑娘强装出一副冷冰冰的模样,那刻意伪装出来的薄情,让他心底生疼。

  他们之间,隔了太多太多。

  礼法,道义,纲常。

  隔了一座一座的山与海。

  他的衣裳全被雨水淋湿了,晶莹剔透的雨珠摇摇欲坠地挂在他眼睫上,佛子眸光忽闪,那水珠顷即滚落。

  方才她离开时,说了最后一句话。

  镜容,你一定要好好吃饭。

  ……

  跑出后院,葭音才敢扶着墙哭。

  她哭得很小声,生怕被其他人听见,一声一声啜泣着,将喉咙深处的呜咽声压抑到最底。不知哭了多久,她想用袖子擦拭眼泪,可衣袖也都湿透了,大颗大颗的雨珠从她鲜红的衣袂上滚落。

  忽然,有人递来一方帕子。

  她面容苍白地抬起脸。

  是林慎安的三弟,林子宴。

  对方低着头,沉默了一阵,忽然道:

  “你为什么不跟他走?”

  葭音攥着帕子的手一顿。

  “你都看见了?”

  林子宴毫不避讳:“嗯。”

  他的眼底似有怜悯,声音也有些不忍:

  “明夜过后,就算是你想跟他跑,都不行了。”

  她将成为林慎安的妻,成为林家的二夫人。

  现在逃婚,可是比成了二夫人之后再想方设法地摆脱林家,要容易的多。

  葭音又如何不知?

  她垂下眼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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