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相吾
直听得桑萝满头问号,皱眉问道:“我误会什么了?”
桑萝的长相气质本来就偏冷,高山晶莹雪似的,看着就不好接近,她今日又忙了很久,那些账目算得她心情极不佳,面上自然也没什么春风笑意,因此她面无表情的样子乍看下确实挺吓人的。
因此宝珠就被吓得又缩起头来。
岑妄便道:“宝珠只是来给我送个帕子而已,没别的意思,你也不必板着个脸。”
但桑萝听得直头疼,因为宝珠这副模样,实在是太容易让她想起了徐氏母女,当初徐氏母女就是一边装可怜无辜在外人面前卖惨,一边把桑萝的名声污蔑了个彻底。
因而,桑萝一看宝珠的举止,心里就不大舒服了,再听岑妄不由分说上来先指责她板着个脸,好像她多想了什么似的,但明明她挺住脚步是因为两个丫鬟给她行礼,也一直是宝珠自说自话,莫名其妙地露出那种仿佛桑萝要吃了她的神情。
认真论起来,她才是被无辜冤枉的那个吧。
桑萝反问道:“谁板脸了?莫名其妙。”
岑妄道:“你非要这么说话吗?”
第三十三章
岑妄道:“你有没有给宝珠脸色看, 我们在场的人都是长了眼睛的,都看得一清二楚,又何必反过来怪我们莫名其妙, 宝珠被你吓到也是不争的事实,对吧?你对我有意见归对我有意见,能不能别牵连到宝珠身上去?”
桑萝抿着唇, 脸色更加难看了。
偏此时因为叠音见过之前桑萝公然和岑妄吵架, 又把岑妄丢下的事,唯恐这次岑妄又被她欺负, 因此忙帮腔道:“世子妃,宝珠虽然是从红袖阁出来的, 可是她真的很乖, 那些腌臜事都不懂的, 你不能因为她的出身就误会她,看不起她。”
岑妄一怔, 问桑萝:“你这样看待宝珠的?”
岑妄知道桑萝对他陈见很深, 向来不相信他的人品, 所以看到宝珠巴巴地跑过来给他送自己亲手绣的帕子, 难保不会误会,以为他和宝珠有染什么。
可正如他所说的, 对他有意见就针对他好了, 何必要牵连到宝珠,宝珠还是个十三岁的孩子,能懂什么?天底下的小孩都是这样, 取得了什么成就, 就喜欢和亲近的人分享, 而岑妄救了她, 在她眼里自然就是亲近的人。
所以这样其实没什么,没人会想歪的,反而是桑萝这般敏感,很可能会起反效果,让宝珠时刻为她的出身而感到无措,难以过上新生活。
但岑妄又觉得桑萝不是这样的人,她能体谅那些妓子的苦楚,自然也不会带着偏见看待宝珠,可是如果不是如此,无缘无故的,宝珠也不会被桑萝吓到。
岑妄正想再问个明白,桑萝已经转身走了:“随便你怎么想好了。”
懒得吵了。
岑妄冷不防桑萝转身就走了,懵住之余,正要追上去,被宝珠轻轻拽住了袖子,岑妄只能回过头,先安抚她。
宝珠道:“世子爷,我真的只是想把第一次绣成的帕子送给你,让你看看我有在好好学习,你带我出红袖阁是没有错,并未做别的事,我也不知道为何世子妃会误会,你把帕子收下吧,我下次不来就是了。”
岑妄道:“她不是那样的人,也不会看不起你,有什么火气大概是冲着我来的,你不必避嫌,我们之间本来就什么都没有,你下次若还要来找你叠音姐姐说话,便还来。”
宝珠抿了抿唇,眼尾略微下垂,似乎有些失落。
岑妄安抚住了宝珠,这才往桑萝屋子走去,里屋内,桑萝与唤月主仆二人正在商议晚上吃什么,看到他进来后,神色又都双双转冷,尤其是桑萝,直接阴阳怪气道:“我还以为世子爷搬出去是与我彻底井水不犯河水了,如今怎么肯屈尊贵步临贱地了?”
岑妄听得直接刺耳,他缓缓呼出气来,让自己不要被桑萝气住,然后才道:“你可不可以好好地说话,总是冷不丁甩脸子拒绝沟通,或者这样阴阳怪气做什么?再好的脾气也要被你弄得生起气来的。”
桑萝道:“我说什么?我还能说什么?我就是什么都不说,光是站在那儿,就能吃人了,还要再说话,岂不是更吓人,你们一个个的还能有活路?”
岑妄被她噎住了,他道:“宝珠来了王府后,向来适应良好,我从来没有看到她对谁露出过那么害怕的神色,可能这中间真有什么误会,你说出来,我去告诉她,她这样害怕,对她也不好。”
桑萝道:“误会?可能真的没什么误会。叠音说得很清楚了,我可能真是那样想的也不一定,你还是让她少在我面前出现吧。”
岑妄确确实实听怔住了。
梦境里的场景仍然历历在目,他们讨论过的关于妓子的话,也尤然在耳,可是现在桑萝却说,她是如叠音所说般想着宝珠的。
她真的觉得宝珠小小年纪,就因为在红袖阁待了几年,就会一门心思地勾引男人了。
她不是很同情那些妓子吗?
不过仔细想来,那些话似乎都是他一人在说,桑萝最后也只是简单地做了些肯定,也有可能只是在敷衍他,毕竟她对他的态度向来是敷衍的。
可是……
岑妄仍觉得难以置信,问桑萝:“你当真是那般想的?”
桑萝道:“是,我就是觉得宝珠一日为妓,终身也是妓,她改不掉的。”
岑妄大怒:“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宝珠来到王府后,一直都上进好学,母亲教她什么,她就学什么,学不好了,熬灯熬眼的也要学会,就算让她去做些洒扫的粗活,她也愿意干,她明明一心都在向善,在变好,你为什么要因为她的出身否定她的努力。亏我还在宝珠面前替你说话,说你不是这样的人,结果,你还真的偏偏被叠音说中了。”
桑萝平静地说道:“我不阻止你去做善人,你要继续行善,也请自便,如果你害怕宝珠在我这里会受到什么伤害,也请告诫她绕着我走,别害怕我还往我面前凑。”
她说得毫无情绪起伏,岑妄最后不可置信地看她一眼,失望地摔帘离去。
桑萝撇了撇嘴。
她是真的对徐氏之流的行事做派有了心理阴影,虽然这辈子也借了徐氏的一点手段,才让自己逃出困境,但也不妨碍她看到宝珠那副作态,恶心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所以为了她好,以后还是尽可能和宝珠避开着点吧,桑萝可不想莫名其妙地又被人设计陷害,然后跳进黄河都洗不清,太心烦了,也因此她才那么直白地话说出来,说给岑妄听。
反正依着岑妄对宝珠的好,以及对她的偏见,他肯定会再三强调叮嘱宝珠的。
至于那些话,也确实是桑萝的真心话,她就是觉得宝珠一日为妓,终生为妓。
因为前世,桑萝赎唤月不成时,赎出来一个姑娘。
那个姑娘确实不愿再卖笑,自己也在攒银子,想给自己换个活法,所以碰上桑萝自然也是感恩戴德地和她离开了。
起初,那个姑娘很积极,在馄饨摊帮忙也好,收拾家务也好,都很乐意做,桑萝也很欣慰,觉得那个姑娘的存在也算是填补了些没有救出唤月的遗憾。
但是很快,似乎连七天都不到,那个姑娘就厌弃了当时的生活。
无他,就是因为太辛苦了。
用她的话来说,就是下辈子再让她选,她也宁可做红袖阁的妓子,也不想跟桑萝一样,做个劳碌命的女人。
那个姑娘是妓子没错,可为了伺候男人,红袖阁也精心把她养着,养得细皮嫩肉平素绫罗绸缎,金银珠宝一样不缺,生活上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呼奴唤婢的,和千金小姐没什么区别,更
不说还有那些文人墨客的追捧。
接客时确实屈辱难熬,还损伤身体,可是至少还有这些来补足,而不像赎身之后的生活,只剩了辛苦和一眼望不到头的贫穷。
那个姑娘就觉得,在红袖阁里虽然活不长,可是至少在她最美的时候,能活得痛快肆意,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灰扑扑的,与那些灰尘无异。
何况还有那些知道她出身的男人,总是借机要了揩她的油,她因为不做那种生意了,连银子都不能收,只能被人平白占便宜,很亏。
于是她趁着桑萝不注意——其实这不难,因为她确实干不来活,馄饨摊和家里的大部分的活还是桑萝一人包了的——卷了桑萝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另外赁了屋子,从操旧业,做了暗娼。
如果只是这样倒也罢了,叶唐有了桑萝的供给后,慢慢地不着家了,压根不知道这件事,就因为她跑去做了暗娼,让叶唐的一个老相好知道了,把这事说给了叶唐听,叶唐大怒,跑回来找
桑萝算账。
叶唐生气的点很简单,桑萝口口声声说没钱,连进货的五十文银子都要问他要,结果,她竟然去红袖阁买了个妓子回来?
她哪来的银子?
叶唐拽着桑萝的头发,破口大骂:“你说说究竟怎么回事?我问过你那些邻摊了,都说你卖馄饨挣不了多少银子,那你的银子是从哪里来的?你哑巴了你说话啊?”
桑萝打不过他,她试过,也亲身经历过那些下场,因此只能选择闭口不言做反抗。
叶唐见她不说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道:“你别再想瞒着我了,你不知道多的是人会给我告状吗?啊?你忘了你之前没跑掉的几次,是怎么没跑掉吗?就这样你还不老实,你自己说说看,你是不是和燕王的那个世子爷勾搭上了?他去你摊上吃过不少次的馄饨对不对?他还给你银子,足足五两呢?”
桑萝这才沙哑开口道:“我和他没关系,你不要乱猜。”
“没关系,怎么没关系?他不是你以前的未婚夫吗?你是不是觉得我没本事,看不上我,就又回去找他了?”叶唐往她脸上啐了一口,道,“我就知道你不老实,嫁给我之前就不是处,你就
是不找男人就不舒服,我不在家,你就熬不住了是不是?”
桑萝脸色发白,终于不管不顾又和叶唐厮打起来。
结果可想而知。
她有时候也很恨,明明从小吃过苦,也不是什么肩不能扛的千金小姐,但比起叶唐这个男人,她的力气总是小了许多许多,所以总是输得那么惨。
前世的那次经历给桑萝最大的教训就是,她可以同情任何人,但永远不要因为同情而盲目地把任何人放置于弱势地位,更不要随便施加自以为是的救助。
所以她确实同情那些妓子,这是作为一个人最基本的善心。
可是她也不会忽略宝珠看向岑妄的目光,以及那双精心护养过,说是洒扫的粗活也能做,却连指甲都舍不得剪短的手。
作者有话说:
我下本有点想开个甜文了,你们瞅瞅文案,看可不可以《诱枝》:
有人告诉咬枝,其实她的爱人已经死了。
三年前就死了。
咬枝不相信。
如果她的爱人已经死了,那个夜晚抱着她,会温柔地叫她“枝枝”的男人又是谁。
ps:女主有眼疾,后面会恢复。
男主替身&嫂子文学,兄终弟及
第三十四章
岑妄走出桑萝房门时, 宝珠仍旧与叠音等在外面,等他出来,忙赶了过来, 只是预备的诸如‘是我连累你和世子妃争执’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见岑妄脸色一变。
宝珠还不曾反应过来,岑妄就毫不犹豫地转身再次掀帘进了屋, 脚步着急中竟然还带了几分踉跄。
宝珠与叠音面面相觑着, 岑妄却已经一路冲到了桑萝的桌案前。
桑萝见他离去,自以为有了清净正与唤月闲话, 又见他去而复返,扑在了自己的桌案前, 手正往前伸去, 似乎要拿什么, 桑萝眉头皱起来,不想他碰自己的东西, 连忙喝道:“你干什么?”
唤月已经先她一步上前要把岑妄拽开, 岑妄却置若罔闻地抽出了被桑萝压在书本下的纸, 他脸色有些白, 转身问桑萝:“这是谁?”
桑萝怔了下。
那纸上素白一片,只在角落点着个名字, 林深。
桑萝一面走上前, 一面道:“不是谁,只是一句诗,写了个开头就撂了笔而已, 林深时见鹿, 就是那句诗。”
她的指尖已然触碰到了纸缘, 但岑妄轻轻后撤, 显然在拒绝桑萝,桑萝拧眉,但见岑妄的脸色已经是不同寻常的难看了,这怪异的情景让桑萝迟疑了,不知道是不是该指责岑妄。
但她还未开口,岑妄便先发制人了:“你骗我。”
一字一顿,仿佛还堵着气。
桑萝却要反驳,岑妄忽然俯下/身去,吐出一口血来。
桑萝唬得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岑妄抬眼,那目光复杂到让桑萝有些心颤,他唇边是吐出的未尽鲜血,他又喃喃一句:“你骗我。”
然后就这般直挺挺地向桑萝倒去,桑萝下意识又躲开了,就是不想让岑妄沾她身,还是唤月手疾眼快扶了他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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