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相吾
岑妄道:“我并非要绑你一辈子, 只是希望你给我一个机会而已。”他把唤月叫回来道, “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因此不必你插手, 我会与母亲去说的。”
桑萝垂眼不语。
岑妄最后看了她一眼, 知道桑萝绝无可能再收回那些话,她确实丝毫都不在意他纳不纳妾,纳几个妾。
她不喜欢他。
岑妄守着这个认知, 苦涩地转身。
*
王妃被岑妄要纳妾一时惊到坐不稳了, 她想都没想道:“王府没有这样的规矩, 你趁早收了这心, 我不会同意的。”
岑妄道:“母亲……”
王妃看着他:“你莫不是又要用之前的借口来糊弄我?是,你与你娘子的事,我不好来插手管,可你需知,这终究是你们两个人的事,你何必牵扯第三人、第四人进来?你们这日子还要不要过了?反正我从来没有见过你们这样过日子的态度。”
岑妄正要应声,身子却晃了下,王妃早就看出他面色发红,并不正常,但即将脱口而出的疑问被岑妄想纳妾的震惊取而代之,因此才短暂抛之脑后,如今看他又是摇摇欲坠的模样,忙去扶住他。
王妃担忧道:“你这手上如何这样烫?可是染了风寒开始发热了?你从前的身子没有这样差过,你这又是怎么了?”
岑妄道:“小痛小病而已,不妨事的,母亲,你先应了我吧。”
王妃不应声,只道:“先看大夫。”
岑妄很坚持:“先应我,我得把这事操办好,一定要操办好,不然,”他原地踉跄了一步,显然有些支撑不住了,可他偏偏还勉励支撑着,但说话的声音确实微弱了不小,“阿萝就要走了。”
王妃定定地看着他,慢慢地点了头。
岑妄方才松了口气,他这口气一松下,原本还强打出的精神也散了,顷刻就倒了下去,王妃忙叫来丫鬟帮忙把岑妄扶到床上,又要叫大夫。
丫鬟很快打来水,王妃亲手择了毛巾给岑妄敷额头降温,他的脸颊已经滚烫得不像话了,王妃用手背碰了碰,越发担忧,偏那岑妄还在睡梦中低语。
王妃凑上去一听,听到岑妄说的是:“阿萝,不要走……”
王妃目光一凝,她低头思量了会儿,与丫鬟道:“大夫来了,请他医治后,你立刻让人煎药送来喂世子爷喝下,只是千万记得请大夫稍坐,我有些事,要稍许走开片刻。”
丫鬟忙应承下来。
王妃便独自去寻了桑萝。
桑萝倒没有去铺子里,她知道岑妄纳妾的事非同小可,王妃定然是要来过问她的,既然注定要被王妃从铺子里找回来,她便索性不去了。
果然不出所料,王妃来得很快,而且一来就把唤月屏退了下去,显然是有话要与桑萝。
桑萝忙请王妃坐下,亲自给王妃沏茶。
王妃望着冒着热气的茶水,道:“阿妄发着高热到我那儿说要纳妾的事,你可知道?”
桑萝递茶盏的手一顿,很快若无其事地把茶盏放在王妃的手边,方才道:“我知道。”?
王妃道:“你是怎样想的?”
桑萝道:“我尊重世子爷的想法。”
桑萝注意到那瞬间,王妃落在她脸上的目光充满了审视和探究的意味,她微垂了眼,便听王妃若有所思道:“阿萝,你要知道这世上不会有任何一个不在意她的夫君纳妾,除非她已经不愿意与他继续生活,在她的心里,这个夫君已经与她毫无干系。阿萝,你是这样想吗?你只需回答我是还是不是,我不想听到第三种答案。”
桑萝心知到了此步,她已经毫无隐瞒的必要了。
她当时为了拿回母亲的嫁妆嫁进了王府,以为好歹能与岑妄虚与委蛇,可是很快她发现她根本做不到,用徐氏嘲笑她的话来说,就是刚过易折,
明明很多事只需做得婉转些,就能得到善终。桑萝也深知这样的道理,她也清楚地知道她的性子劣根性在何处,可是桑萝就是做不到。
她永远无法做到和伤害过她的人低头,何况她与岑妄的关系密切得几乎让她觉得恶心了。
但也几乎在她审视完内心的同时,桑萝便清楚地了解了她这般的后果,她也愿意承担这样任性的后果。
因此,如今在面对王妃的责问时,桑萝也坦率地回答:“是。”
王妃怔怔的:“是吗?”
面对着桑萝坦率的目光,王妃不能不回想岑妄那句呓语,在这个世界,相爱总是最不容易的事,多的是有情人遇上无情人,而有情却被无情恼。
王妃怔笑道:“看来我这鸳鸯谱是错点了,本以为你与阿妄又是一对我和王爷一样的欢喜冤家。我能不能问问你为何这般厌恶阿妄吗?他或许会做错事,但他不是个没有办法沟通或者不愿意改正的孩子。”
桑萝道:“我与世子爷的事,如果有一日世子爷愿意讲,我相信他会亲自告诉王妃的。”
这倒是与岑妄一样的说法,王妃听着都有些无可奈何。
桑萝嫁进王府其实没多少日子,可是小夫妻之间和睦日子不多,基本上都是斗鸡一样,岑妄做过些混账事,桑萝也不遑多让,明里暗里是连夫君的死活都不关心的。
可偏偏就是这般诡异不正常的夫妻关系,反而能让岑妄情根深种,王妃一时之间都不知该骂他是受虐狂还是糊涂蛋,可两人却总是一副此事另有苦衷的模样,倒让王妃连这话也骂不出口了,只能心中直叹气。
王妃道:“你是如何想的,给我个主意。”
桑萝望着王妃,也有些犹豫,可是王妃在上辈子待她确实和善,因此她也愿意真诚:“让世子爷休了我吧。”
王妃眉头一皱。
桑萝道:“若说之前我还会怀疑他的秉性,可是通过书铺一事,我已经知晓了世子爷的品行,让他纳妾还是有些过于为难了,我也不愿意等日后他回想起来跌足说,当年一时冲动让他的品德有了污染都是因为桑萝的缘故。因此我觉得,不如双方都放过彼此,我前面十几年,一直被徐氏困在小小院墙之内,一点自由都没有,如今也想趁机出去走走看看壮丽河山,因此我斗胆请求世子爷休弃我。”
王妃道:“可是他很不舍得你,即使人已经昏睡过去了,口中还在念叨着你。”
桑萝道:“心再诚,走的是条绝路,也没有法子。”
王妃微微叹气:“阿萝,其实我一直都喜欢你。你能在徐氏手下被折磨十四年,还未被她驯化,这是你的骨气,我喜欢这样的骨气,可是你也说得对,光凭喜欢是没办法把路走通的,你们现在的问题在于你根本不愿意与阿妄过日子,可是我瞧阿妄那样子不像是愿意死心的模样。”
桑萝道:“那就让我去死,世子爷也就会死心了。”
她接口太快,反而让王妃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过了会儿,方道:“你连死遁都想过了,阿妄又如何能留住你呢。”
桑萝道:“是我太向往自由了。”
王妃摇摇头,似乎并不是很相信这个理由,她道:“我已经应承了阿妄纳妾一事,只是这事终究太大了,他如今只是世子,等他继承了王位,那两个妾室就成了燕王侧妃,于情于理,都不该是两个丫鬟,可又不能为了一场假戏真的去娶勋贵人家的庶女或者六七品小官的嫡女,少不得先糊弄番吧,你在所有事尘埃落定前不要声张。”
桑萝道:“也不用这样,我可以哄骗他不走的。”
王妃道:“死遁是大事,要做得很隐秘,你觉得你能哄骗住阿妄,让他一点都察觉不了你有异吗?你说你不走,他真的就会信你,而不是面上说信你,其实私下处处留心你的行为踪迹?”
桑萝被王妃这样一说,倒也有些不确定起来,但这样的确定不是基于桑萝对岑妄的了解而产生的,相反,恰恰是因为桑萝对岑妄缺乏了解,因此才对他的为人迷茫,才会不确定。
桑萝道:“世子爷口口声声说爱我,但我没有见过他爱人的模样,因此我不确定。”
王妃道:“巧了,我也没见过阿妄爱人究竟是何模样,只是若是按照今日情形推断,只能说有其父必有其子,你还是耐心些,好好哄哄他,让他放松警惕。”
桑萝蹙眉,眉眼里已经流露出了几分抗拒。
王妃宽声细语道:“我之前知道你的生长环境过于‘单纯’,你的世界里长久只有两派人,一派是徐氏为代表的恶人,一派是你的亲信唤月,你为了不向徐氏认输,因此只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对付她,很容易让你有这样黑白分明的性子,喜欢与委屈之间界限分明,一点委屈都不肯受,也不敢受,深怕受了,自己就是‘嗟,来食’的乞儿。可需知这世界上不只有黑白二色,既然明白刚过易折的道理,为何非要让它折断呢?想想自由,你做得到的。”
第四十七章
王妃走后, 桑萝倒是仍旧在原地怔怔地坐了许久。
唤月给桑萝换了盏热茶,见到她这副模样,不由担忧问:“姑娘, 可是王妃说了你什么?”
岑妄在桑萝屋前台阶睡了一宿,让自己染上了风寒,王妃到底是岑妄的亲生母亲, 唤月见她来时, 真是怕极了王妃是来找桑萝算账的。
桑萝道:“王妃没说我什么,只是我在想件事……唤月, 你觉得我这性子是好,还是不好?”
唤月有些莫名, 但还是道:“这话怎么说的?姑娘的脾气哪里坏了, 我只是个丫鬟, 姑娘都能待我和颜悦色,亲如姐妹, 我还没有见过哪家主子有这般好性了。”
桑萝道:“你还记得徐氏说过我刚过易折吗?那时我有些不服气, 我总以为在徐氏手下饱受十四年的摧残, 还没有向她低头, 成为她手下的一条狗,是我的本事, 可是后来发生的事, 却恰恰应了她那句话,让我觉得何其讽刺。”
王妃今日的话,桑萝从前不曾深想过, 也不想深思。正如她所说的, 那是她的本事, 她喜欢她刚直的性子, 因此也愿意接受这个性子带来的一切坏处。
可是,方才偏偏是王妃的话点醒了她,让她仿佛醒悟般想起了上一辈子,徐氏便是在说完她‘刚过易折’后,为她量身定做了那套诬陷她与叶唐有染的计划,最终真的让桑萝的一生折在了她的手里。
重生回来后,桑萝确实有过反省,因此她做出了改变,可是也只是到此结束了,她的性子不能容忍她哪怕只是与桑至做表面父女,因此一切还算有利她的局面又倒退回了最初。
对此,桑萝可以把这一切解释为她不在乎,她总有一日是要离开的。可是在面对岑妄时她也尚且如此,也确实是她好运,她遇上的是明事理的王妃与燕王,否则换个婆婆或者公公,依照她的表现,绝对不会让她过得这么舒坦。
这是她极大的幸运,可一直以来,桑萝都在用这份幸运在试探着王府的底线。今日王妃能那么痛快地答应助她死遁,何尝不是王妃也是对她失望到底,知道这王府再留她,恐怕真要被搅个翻天覆地了,因此索性将她放了。
桑萝正这样想着,唤月道:“我也说不上什么是好的,什么是不好的,只是大家都更喜欢处事圆滑,八面玲珑的人吧。那样的人没有棱角,轻易伤不到人,也少些口角纷争,少结几个仇家。”
“少结几个仇家?”桑萝低头慢慢地思考了会儿,笑了起来道,“是了,我总不能这样好运,遇到的每个人都是王妃。”
*
王妃回到上房时,大夫已经给岑妄诊过脉了,汤药也都在炉子上炖着了,王妃细问后,知道幸好岑妄素日身子强健,虽然染了风寒,但病情也不算太要紧。
王妃方才松了口气,她转进房内,岑妄仍旧烧得迷糊,嘴里还念叨着些胡话,王妃俯下/身侧耳听了几句,发现翻来覆去也是一样的话,都是叫阿萝不要走。
王妃听得摇头,直用手指点他的额头:“傻子,你不知道有时候放手比不放手更要紧些。你再喜欢阿萝,不想叫她走,可若是一直将她捆在身侧,也只能与你成为怨侣,没有第二种可能。倒不如放她自由,叫她去外面去见识过,你自己也调整好心态,若是有缘,月老自会给你们牵桥搭线,再叫你们相聚,若是无缘,便也就算了,总比把你的命给折腾完了强。”
她望着岑妄通红的脸颊,徐徐叹气道:“所以,你不要怪母亲骗你。”
过了一盏茶时间,丫鬟将熬好的汤药端来,王妃一勺勺喂给岑妄喝下。
丫鬟低声道:“世子妃在外面候着呢。”
王妃诧异一挑眉,下意识看了眼岑妄,道:“上次昏迷到生死未知时可以做到不闻不问,漠不关心,如今为了自由,倒是愿意来做假功夫了,在她心里,到底孰轻孰重,你也该知道了。”
她对丫鬟道:“请进来吧。”
不一时桑萝便走了进来,王妃把自己的位置让开道:“你坐这儿。”
桑萝原本也只是想过来走个过场,做个样子,一见王妃把床侧的位置让开了,忙道:“不用了……”
王妃非要把她按在凳子上坐下来,道:“坐坐吧,不要你做什么,只需坐一坐,就能哄住那呆子。”
桑萝方才浑身僵硬地坐了下来,双膝紧闭着,侧向外,足见得与岑妄生分疏离到了什么地步,王妃毫不怀疑只需她稍许松口,桑萝便能立刻从凳子上跳起来逃命一样离开此处。
王妃看了都很惊奇,道:“也真不知道你们这样的关系,阿妄究竟是怎样喜欢上你的。等他醒了,我总要逼他讲给我听。”
桑萝对此也只能沉默。
她甚至直到此时都在怀疑岑妄的所谓爱意。
就在她这一晃神的功夫,王妃便出去了,只把桑萝和岑妄留在一处,弄得桑萝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好尴尬地在那发呆。
好在,药吃下后,岑妄便醒得很快了。
起初,桑萝也没有发现岑妄醒来,是丫鬟新打了冷水进来给岑妄换降温帕子时,笑道:“世子爷竟然醒了?大夫说你体格强健,原是没有说错的。”
桑萝方才知道岑妄醒了,她下意识看了过去,却见岑妄正不大自在地把脸转向了里侧。
桑萝诧异他这神色,但想着也不关她的事,不想问的,偏那丫鬟嘴快,笑道:“世子爷这是害羞了呢,我进来时,世子爷一直盯着世子妃看,是越看越美丽,情人出西施,对吧?”
岑妄不自在地咳嗽了下,但还是纠正道:“阿萝原本就很好看,不用情人看,她也是貌比西施。”
桑萝有些听不下去,道:“既然你醒了,我便走了。”
“阿萝。”岑妄急急地起来,又因为起得太急了,反而牵连着咳嗽了好几声,丫鬟忙上去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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