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后第二年 第44章

作者:相吾 标签: 情有独钟 近水楼台 古代言情

  在大阿人的传说里,黑山是圣地,所有死去的大阿人的魂灵都要沿着白水飘向黑山,在那里登上属于他们的极乐,而黑山上的白雪则更是圣洁的东西,传说里,那是大阿人祖先的灵魂,因为舍不得后辈所以在黑山上注视着他们,又给后辈降下圣水,圣水流进白水,喂养了大阿人,也喂肥了草原,和那大群的马与羊。

  其实林深不大信这个,他是汉人么,自然无法赞同大阿的文化,他只是想起了黑山的廖阔。黑山前是一马平川的草原,黑山上是更广阔平坦的蓝天,唯有它沉默地矗立,成了天地间的异类。

  林深不觉得他是汉人,可是在看着黑山时,他忽然就想起了那首诗:“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一个找不到故乡的人,却忽然有了几分乡愁。

  他见到宁萝就是这样的感觉。

  所以,很罕见的,林深并没有拒绝大阿的命令,他只是在想,如果他的娘子是宁萝的话,他是很愿意结这个亲的。

  总归他要在锦端过一辈子,那就不要让宁萝知道他是个探子好了。

  林深自然而然地想着,他的院门传来了敲门声。

  林深露出了点笑意,他把那两封信收了起来,往外走去,他知道这是宁萝来请他过去,今天是除夕,宁萝也没有家人,两个孤独的,不需要祭祖的人说好了要一起吃年夜饭,一起守岁的。

  他觉得这样的宁萝是刚刚好地与他相配。

  *

  这是宁萝得到自由后过的第一个新年,自然百般地重视,红灯笼都挂上了,福字剪纸,对联也都添上了,那对联还是林深写的,林深写的一手好字,宁萝看到了都不由地称赞。

  林深垂着眼站在桌前默语,过了会儿,他才道:“从小练出来的底子,纵然荒过几年,只能用秸秆沾着水在地上写,也没彻底废了。”

  宁萝便不说话了,她知道这是不小心说到了林深的伤心处了。

  前世的林深就和她说过,锦端多战乱,在城里还好,若是去了城外,总经不住大阿隔三岔五地抢掠。

  他说他家其实没银子,不然也不会住在城外,只是幸而他有个先生爹,所以自小都很看重他的学业,谁想到他八岁那年造了难,遇到大阿抢掠,他便与爹娘走散,再也没见过了。

  林深说这些时,脸上是平静的麻木:“大约是死了的,我去寻过他们好几回,家里的房子都塌了,里面住了几个乞丐。”

  宁萝很想安慰他,可是一切言语在此时都是贫瘠的,因此她只能伸手抱他。

  可惜,现在他们二人的关系还不到这样亲密的时候,宁萝赠不出去那个拥抱,只能用言语安慰了他几句,心里想的是,幸好此时林深未告诉她那些事,否则她定然会因为不知道怎么安慰人而局促不安的。

  等到林深晚间来,宁萝便注意着不去碰他的伤心往事,她,林深,还有唤月三个人高高兴兴地碰了杯,说了吉祥话,喝了酒,吃了年夜饭。

  饭后唤月去收拾了,林深拿起他带来地酒壶,看了眼宁萝:“我要给我爹敬杯酒,你要一起来吗?”

  宁萝微微吃惊:“我以为你是不祭祖的。”

  林深道:“确实不祭祖,只是往地上洒点酒,也算心意到了。”

  其实林深从前并没有那样的习惯,但今年这样做,也不算全然的心血来潮。

  因为在下午写对联时,说起那些他早已无所谓的往事时,林深察觉到了宁萝略带心疼的眼神。

  其实女孩子心疼一个人,真不算什么,女人么,总是心软的,林深还见过对着一只死了的鸡哭的女人。

  可是桑萝不一样,桑萝愿意喜欢他,也愿意与他接触,这样总让林深觉得他们之间是有希望进一步结为夫妻的,因此他想要桑萝更进一步地了解他,心疼他。

  而要达成这样的目的,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心里最大的‘伤口’露出来给别人看,人总是自作多情的,以为知道了别人私密的痛苦,就已经可以占据别人的心房了。

  林深愿意让宁萝有这样的自作多情。

  当林深把那些过去告诉宁萝时,果然看到她的脸上流露出了几分怜惜,林深知道火候已经到了,所以他自然而然地道:“每次想到这些,都觉得自己孑然一身,连个拥抱都没有,真的好孤独。”

  他缓慢地转过身去,看着宁萝:“宁萝,你可以抱一下我吗?”

  宁萝却未如他所预判和期待的那样,伸出手来——她只是短暂地愣住了,她的神色告诉林深,她在回忆什么。

  林深失败了。

  他轻声道:“宁萝,你在想什么呢?”

  其实宁萝什么都没多想,只是在林深说到拥抱时,她感觉自己又陷入了下午的那个拥抱。

  一个难过到快要死掉的拥抱。

  可是拥抱她的人还在死撑着,要嘱咐她得偿所愿。

  她不是自愿这样回想着的,只是林深要抱抱的语气实在是太像岑妄了,他蹲在那个巷子里,把脸埋进膝头,委屈地哭着,如果那时候有个人去抱抱他,他会不会好一点?

  宁萝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只是林深这姿态太像他了,所以才有她这一激灵。

  等回过神来,她立刻为此感到羞愧,忙给了林深一个结实的拥抱,那力道大到仿佛是好兄弟之间的拥抱。

  林深轻笑了下,倒并不是很在意的伸手绕过了宁萝的腰际,托了一下她。

  远没有到跨年时,但祭祖的鞭炮声已经在满城响起了。

  林深笑:“早吃饭不就为了避这时,快,进屋去,关上门窗,等鞭炮声歇了再开,闹死了。”

  宁萝点点头。

  而此时就在青巷巷口,岑妄站在那儿,身边跟着替他提货的小厮,只是此时小厮手里干干净净的,什么东西都没拎,只是多拿了个红封,看着不厚不薄,显然包它的人细细斟酌过分寸,不愿低了,委屈了人,更不愿高了,让人受了辱。

  岑妄再三问着:“你确定是住在这儿?”

  小厮道:“朝铺子老板打听了,真住这儿,喏,就在里头倒数第三间。”

  岑妄便往里面看了眼,巷子深,屋子又造成一排,视线遮挡容易,他其实什么都没看清楚,但岑妄知道这排排都是喜气洋洋没有在中间哪处忽然灭了下去,这就让他很心安。

  至少这说明宁萝家前的红灯笼亮着,她这个年还是过得很像模像样的。

  岑妄呼出了口浊气,觉得最担忧的事没有发生,那么一切都是好的。

  他问:“我说过的话都记住了没?”

  小厮点点头:“就说是肉脯铺子的掌柜让我送来的,宁姑娘先前丢的肉脯找到了,一分没少的被人捡到又送了回去,一份的东西没道理被卖两次,因此他们愿意赔偿宁姑娘先前不必要的开销损失。”

  也就是说,只要把这笔“赔偿”的银子塞进红包里,宁萝就能收到岑妄准备的压祟钱。

  他倒不是把宁萝当孩子什么的,他只是单纯想用压祟钱这个彩头,把宁萝新的一年的所有作祟的东西给压掉。

  岑妄见小厮信誓旦旦地保证,有些狐疑,又问了几次,确定完全了,才让他深一步,浅一步地走进巷子里。

  岑妄躲了起来,只露出双眼睛看着小厮那侧的动静,他此时已经紧张地怎么也无法冷静下来,脑海里确实那些杂七杂八的想法。

  阿萝那么聪明,会不会猜到这红包根本不是什么赔偿,而是压祟钱。

  阿萝会不会怀疑这压祟钱是他给的?

  那小厮呆头呆脑的,说一句才一句的人,会不会被阿萝轻松套出来?

  岑妄紧张地看着那小厮敲了一下又一下的门,那门却仍旧不为所动,冷漠无情地立在了那里。

  真是要把人笑死了,他先前究竟在担心个什么劲啊,阿萝正忙着和林深去过新年,哪里有心思理会他呢?

  纯粹是他自作多情了。

第五十六章

  过了年, 就要照常去军营了。

  因为岑妄要守孝,因此李枕整个年节都没来寻他,于是过了个年, 岑妄惊讶地发现李枕竟然跟林深很熟了。

  起因是那天岑妄处理完公务,李枕进来问他:“你不吃酒,赛马去吗?”

  李枕报了几个人的名字, 其中就有林深。

  岑妄敏感, 抓着林深的名字问:“这是谁?”

  其实他想问的是李枕是怎么和林深相熟的,但这问题就显得太突兀太心虚了, 因此折衷问了这个问题。

  李枕道:“哦,林深啊, 他不是我们军帐里的, 又只是个小主簿, 所以你不知道他。”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他的?岑妄在心里问,有了几分被李枕背叛的愤怒, 虽然这份愤怒毫无缘由, 李枕又不能知道他那些事, 可是岑妄实在太伤心了, 觉得怎么回事啊,阿萝喜欢林深, 李枕又跟林深好上了。

  怎么, 这林深是想把他身边的人都挖了去,让他成为孤家寡人从吗?

  于是岑妄隐隐就有了些愤怒,他就对李枕道:“去就去。”

  岑妄的战马是他亲手驯化的, 一头汗血烈马在他的鞭下听话得像是他的狗, 和他在战场上配合得无往不利。

  于是当岑妄把他的骏马牵出来的时候, 李枕瞪大了眼睛, 道:“你太夸张了吧?”

  马有上中下三等之分,上等马对中等马有天然的优势,他们这次的赛马又显然已玩乐为主,不计输赢,既然是玩乐,一匹上等马对中等马又能赛出什么乐趣呢?何况岑妄又那么善骑。

  李枕问道:“你是来砸场子吗?”

  岑妄以前都没有这样不识趣的情况,况且为了骑术精进,更为了不胜之不武,岑妄从不会做出这种跨级赛马的事,他对自己的骑术向来很自信的。

  但今天岑妄却冷声道:“如果你觉得碾着人赢算砸场子,那就是了。”

  何况能把一头烈马驯服也是件极其不容易的事,岑妄就是要让林深睁眼瞧瞧他们之间有多少的差距。

  李枕听了嘟囔道:“又谁惹你了,让你这么不痛快。”

  李枕终究没多说什么,只让大家上马,岑妄看去,林深那匹马大概是随手从马厩里牵的,其实上过战场又能活下来的马没有一匹是差的,但和岑妄这匹比还是差得太远。

  岑妄心里有气,但又不希望自己赢得不光彩,因此让人吩咐去自己的马厩里牵了马来分下去。

  李枕不知道他心里的纠结起伏,只觉得鳏夫到底是鳏夫,脾气阴晴不定,心理不大健康。

  一声鸣锣后,六匹马齐刷刷地冲了进去,但只几米,就分出了上下,岑妄与李枕两人当前,并肩前驱,剩余四匹前前后后地叠跟在后,难分出前后来。

  岑妄拎着缰绳回望了眼,目光落在了林深的马上,一顿,又若无其事地扬鞭驰骋。

  这一局,毫无疑问的是岑妄先到了终点,他没下马,只拨转了马头看着落后的人。

  第二个过线的是李枕。

  岑妄问他:“林深会骑马?”

  李枕觉得这是一句废话,道:“他不会骑马,我叫他来?”

  岑妄摇摇头:“不是这个意思。”

  他跳下马去,捡了粒石子,又单手撑着跃上了马,几乎是瞬间,那粒石子就在他手指间弹了出去,俄顷,林深的马长嘶一声,突然一改乖顺的脾气开始撂蹄子撒野。

  旁边的骑手避之不及,都被那马冲撞了,手忙脚乱好会儿才稳住了身形,而林深更是在马上颠簸得快丢了半条命。

  李枕忙要去救林深,忽听岑妄肯定地又说了句:“他会骑马。”

  李枕顿住了,他突然明白了岑妄的意思。

  要说骑马,另外三人也会骑,但是突发情况下,他们很紧张,也因为没什么经验,所以非常手忙脚乱。这不算什么,毕竟这三人都不是骑兵,接触马的时候很少,可是林深不一样,他也很慌张,可是他知道该怎么做。

  他几乎是在马惊慌的瞬间就伏低了身子,抱着马脖子趴在马背上,同时双腿紧紧夹住马腹,让整个人像是条水蛭一样黏在马上,好不被摔下去断了脖子。这是危险当前下意识的反应,是遭过许多类似危机才能练出来的本能,这些都没法骗人。

  可林深只是个主簿,他家境可怜,八岁就没了父母,靠着乞讨,流浪才养活了自己,又怎么可能学到骑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