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慵不语
李御抬眸:“又怎的了?”
“江姑娘要回自己的院子,奴婢们都不知如何是好。”
李御皱眉:“你们没伺候好?”
“姑娘一醒来便要走,”那宫人垂眸道:“看着倒是……心意坚决……”
李御思绪一转,冷笑道:“原是疯病又犯了,她要想折腾自己,你们也不必拦着,这几步路也要不了她的命。”
李御想了想,冷冷开口补道:“她走去何处孤不管,不过孤今晚要在寝宫看到她,她怎么走过去的,就怎么走回来!”
那宫人心神一凛,战战兢兢道:“奴婢明白了。”
绫枝要从寝殿走回去,正好要经过宣政殿的窗前。
李御冷冷起身,站在窗前张望。
不远处有个纤细的身影正在日头下缓缓走着,远远看去已是摇摇欲坠的模样,那宫人跑到绫枝面前说了几句,想必已经明白传了话,可日头下的纤细身影并未有任何停顿的迹象,更不可能转身回去。
她只披着浅淡的月白外衣,掩着帕子低声咳着,瑟缩的肩头有几分可怜。
可那纤细倔强的身影却如他扳指上的霜月冷,纤细坚韧,一步一跌,却从未停歇。
李御双拳紧握,几乎要被气笑了。
一个江南小姑娘罢了,平素也觉得她娇娇弱弱,性情清冷不争不抢,这几日才晓得竟这般又拧又倔!
让她在东宫寝殿歇息,是自己怜惜她昨夜体弱,再说一番云雨,他心里也软化几分,没曾想她竟如此不知好歹。
好!好!
李御在心底连叫了几声好!
宁可拖着身子一步一跌也要回自己院里,这是摆明了和自己水火不容。
这幅哪怕逃不出去,也要拼尽全力远离的模样,让李御气血翻腾,蒙受了前所未有的奇耻大辱。
“这种疯子就不值得孤心疼。”李御双手气得直颤,冷喝道:“不必去送吃食了,做好了就倒去喂狗!”
*
林晴柔嫁入陆家后,第二日按照新妇的规矩,便要去给陆母请安。
林家的家世摆在这儿,林晴柔又生得出挑,再加上绫枝的波折,陆母对这个来之不易的媳妇儿很满意,自然是越看越喜欢的。
她接过林晴柔双手递来的茶,笑道:“阿郁如今成了家,我便也放心了,你们如今正是新婚小夫妻,蜜里调油一般,凡事啊都不用顾忌我,也不必每日来晨昏定省,我没那么多规矩,只要你们二人琴瑟相合就是了。”
她左一句蜜里调油,右一句琴瑟相合,陆郁却始终面色淡淡,就连偶尔言语,两人都不曾靠近,哪儿有半分新婚夫妻的模样。
林晴柔低垂螓首,轻声道:“媳妇儿都记下了。”
“好啊,好。”陆母笑道:“今儿再去你叔叔叔母处坐片刻,你们如今成了婚,年纪也都不小了,子嗣之事,也要留意了。”
林晴柔脸颊登时红透,她偷偷张望陆郁一眼,陆郁面容却丝毫未变。
她神情一黯,还是乖巧应了是。
两人请完安,一前一后走出了院子,林晴柔不远不近的跟随在陆郁身后,那淡漠清贵的身影稳稳走着,始终离自己有几分距离,她咬咬唇,急走几步跟上:“相公,母亲说要去叔叔叔母处问安,我们这就去吗?”
“改日吧。”陆郁语气仍很温和:“你今日也累了,去歇歇吧,我还有政务,晚间再回来。”
他走了几步,又顿住,未曾回首:“积压的政务多,你……用完膳自行歇下便可,不必等我。”
林晴柔眼睁睁望着陆郁走出院门,身影渐渐远去。
“姑娘,莫急。”晴柔的奶娘沈妈妈拍了拍她手背,耐心劝慰:“姑爷如今正是拼前程的时候,又素来得殿下倚重,一心扑在政务上也是难免的,姑娘慢慢来,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政务……”林晴柔摇头,轻声道:“不,是他心里……装着旁人。”
昨夜洞房花烛,众人皆在时,他唇含淡笑甚是得体,那时林晴柔也放下心,觉得往事不过尘埃而已,可众人褪去,两人独对之时,便再也遮掩不住。
出于世家子的教养,他仍给了她妻子的体面,并未推门而去,可一整晚,他都是合衣睡在一侧。
林晴柔假寐片刻,夜里睁开眼,却发现他孤身站在窗畔,眸中满是彻骨的冷冽和寂寥。
林晴柔裹着棉被,不自觉轻轻一抖。
此刻的陆郁和她记忆中的截然相反,没有半分温润随和的模样。
冰冷,锐利,隐忍,让人望而生畏。
可他恨着谁,怨怪着谁,自己都无从得知,第二日艳阳高照,他又是举止得体,温润守礼的世家子。
林晴柔低眸,终究缓缓走回了院落。
*
陆郁想着心头之事,沉吟着刚走过巷口拐角,便和斜冲过来的一个少年撞个满怀。
陆郁定睛一看,这少年鬓发散乱,双眸血红,竟是江诺。
陆郁心里一沉,皱皱眉轻咳:“你此时不在国子监上早课,怎么出来了?”
江诺目眦欲裂,不管不顾的一把将陆郁摁在墙上,一字一顿颤抖着道:“我问你,我阿姐去了何处?”
作者有话说:
又是鲤鱼喷火的一天
第66章 救人
陆郁背部狠狠撞击在墙上, 他瞪着江诺,闷哼出声:“你到底知道了什么?”
“我知道了什么?”江诺血红的眸冷冷盯着陆郁:“全京城都知晓林陆联姻,陆公子喜得娇妻, 怎么也不请我喝杯喜酒?”
陆郁攥住江诺的手, 低声道:“你莫要激动, 先听我说……”
“你的事儿, 我不想听,也不想管!”江诺胸口起伏,咬牙道:“我只问你, 我姐姐去了何处!陆公子你愿意娶谁就娶谁,我江家并不是非你不可,但你必须把我姐姐还给我!你把她还给我!”
江诺语气渐渐转成嘶吼,陆郁被他大力掌控下呼吸急促,咬牙道:“阿诺, 你先莫急……”
“说!”江诺一字一顿,冷冷逼问:“我阿姐究竟去了何处?”
这些时日, 他都在国子监认真学习备考, 两耳不闻窗外事,再加上两个书童刻意隐瞒, 还偶尔给他买些东西说是绫枝送来的,江诺始终觉得姐姐在家里等他。
陆郁娶妻一事在京城也算是口口相传, 他还是听同窗提起, 才惊闻此事, 急忙出了校门跑去家里,却只看到清霜守着无人的宅院垂泪, 他惊闻阿姐噩耗, 怎么都不愿相信, 一口气跑来陆府问个明白。
陆郁此刻已经镇定下来,他并不挣扎,冷冷的眸子紧盯江诺,如训斥如叹气道:“你这个样子……让你姐姐怎么能放心?”
这句话再次燃起江诺的希冀,他颤声急问:“我姐姐究竟在何处?”
陆郁深呼一口气,终究还是偏过头道:“也怪我未曾告知你,那晚不小心侧翻了马车,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绝无可能!”江诺嘶吼着打断道:“若果真如此,她尸身在何处?”
陆郁闭眸:“尸身……我已安葬了。”
“放屁!”江诺不顾风度,攥住陆郁脖颈怒道:“论血脉,我是阿姐唯一的嫡亲弟弟,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血亲!你算是什么人,竟也敢动她?!此事定然有猫腻!我要见阿姐!我要见阿姐!”
“说!快说她在何处,你说你已安葬——好啊,我的姐姐我认识,我倒要亲眼起棺看看是不是她!”江诺泪流满面,哽咽道:“她活生生来到京城,我就要把她好生带回家,谁都不能夺走我的阿姐,谁都不能!”
“你够了!”陆郁偏头,硬生生道:“此事已经过去很多日了,你要怎么看……别耍孩子脾气了。”
陆郁知道此事内情,更不愿将江诺牵扯进来,这孩子性子直,又是个为了姐姐天不怕地不怕的……若江诺出了事,他既愧对江家,也再也无脸见绫枝了。
“你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会信。”江诺冷笑:“雨夜惊马,掠过亲人直接安葬?还不让开棺验尸?!那定然不是我姐姐!定然不是!”
“就算不是又如何?”陆郁心力交瘁,骤然提高声量道:“是我陆郁不想让你知道事情真相?不!是在这京城,你根本不配知道!你只是个监生,无官无职,无权无势,你护不住你姐姐!如今有我护着你,等到事情闹大,我还能护吗?!”
“去!”陆郁冷着脸,伸手一指道:“滚回你的国子监好好念书,若是不想念就滚出京城!没那个本事,就别来蹚这趟浑水!”
江诺如冰雕般一动不动,此刻他倒不恨陆郁了。
他能看出,陆郁的悲愤,无奈,痛苦并不亚于自己。
江诺顿了顿,眸中一丝了然:“是不是……和东宫有关?”
陆郁骤然停下脚步。
他回过身,如同未曾认识江诺般讶然上下打量。
“是东宫做的吧?”江诺一派平静,唯有眸中有火在燃烧:“我姐姐,如今是不是在东……”
“你不要命了!”陆郁死死捂住江诺的嘴,低声道:“这是京城,处处隔墙有耳,你是唯恐惹祸还不够?”
陆郁飞速看了看四周。将江诺带到了巷子背风的偏僻地方,此处是陆家的柴房,平日里无人踏足。
陆郁细致的关好门,掩住窗,才看向江诺道:“你为何说和东宫有关?”
江诺望着陆郁,只是冷笑连连,连提一句东宫都如此慎重,还能指望此人去救人吗?江诺忍无可忍:“不管我姐姐是不是在东宫,都不会连累你陆大人,我一人拼了性命也要救她出来。”
“拼了性命……”陆郁冷笑:“你以为你性命多值钱?你就算拼了性命,京城也不过是多了个冤死鬼,照样救不出你姐姐!”
江诺唇角一抽,却沉默下去。
陆郁灼灼盯着他:“你为何说你姐姐在东宫?你可知攀诬储君,我现在就能让刑部将你拿下?”
江诺咬唇,目眦欲裂:“我才不怕你呢!只要我能救出我姐姐,就算关我杀我,我也不怕!”
“你准备怎么救?”陆郁冷声道:“说说——是靠你这聋子都嫌吵的大嗓门?还是瞪得跟铜铃似的眼珠子?还是你这条说不要就不要的命?”
“你……”
江诺气喘吁吁,虽然眼眸还是瞪得凶巴巴,气息却渐渐平静了下来。
他承认,陆郁说得没错。
“你先说说,你为何会怀疑到东宫?”陆郁语气平静,眸光却是掩不住的哀恸:“她……的确在东宫……”
陆郁如同用尽全身气力才勉强说出这句话,说出后便似乎再也撑不住,将头埋在臂弯处,久久不发一言。
江诺闻言,心狠狠一抽痛,半晌叹口气道:“太子……曾经住在我们家,在你来江南之前,我姐姐,一直把太子误认成了你……”
江诺断断续续,将此前所有往事都尽数讲给了陆郁。
陆郁沉默听着,久久未发一言,心头却涌上千百种滋味。
他这几日始终在想,李御为何会如此行事,毕竟太子并非那等荤素不忌之人,对女子也一向寡淡,就算看上了自己的未婚妻,也断然不会下手……
可如今才晓得,事情竟如此复杂……
“你怕了?”江诺审视陆郁,冷冷道:“退缩了?”
“傻小子……”陆郁无奈叹气,敲了敲他脑门:“你是不是觉得只要不当即血溅三尺,就都是退缩?你要学会长大,懂吗?想做成一件事,你要深思熟虑,付出最小的代价去做成,让对手承担损失和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