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慵不语
“长大后我们可以坐在船上用渔网去捕,也不必碰到水了。”陆郁笑道:“小网会把很多小螃蟹一起兜住,我和枝枝一起拉上来。”
本来是她道歉的,又和以往一般,成了陆郁哄好了她。
绫枝也偷偷准备了一份礼物。
属于她自己的谢礼。
她磨磨蹭蹭走到陆郁身侧,小脑袋诚恳的垂下去道歉:“郁哥哥,对不起,我累你受伤了。”
“无妨。”少年静静望着她:“我正不愿去书院,借此歇息几天。”
“这是给你的。”绫枝踌躇半晌才拿出平安符,差点咬了舌尖:“……给你的平安符。”
“石榴……”陆郁眸光顿了顿,抿唇道:“这是你自己挑的花样?”
这是绫枝在母亲绣谱前几页挑的花样,本觉得石榴最最简单了,但绣得还是丑丑,可看到陆郁眸中的笑,就不服气了:“这还是我第一次绣呢,以后我还要绣更好的石榴给郁哥哥。”
“绣得甚好。”陆郁指节摩挲着那小小石榴,换完声的少年音色低沉悦耳:“我等阿绫长大,再送我石榴花开。”
知晓石榴寓意多子后的绫枝,每每想起这句话,脸颊都红成了小石榴。
她此次来送石榴花样的芙蓉糕,也是想试探一番,看看陆郁哥哥是否会忆起从前。
李御吃食讲究,本不会食来路不明的食物,但刚晨练完恰饥肠辘辘,又看着眼前绵绵软软的小姑娘,擦了擦手,捻起一个糕点吃了。
软软糯糯的芙蓉糕儿,香甜蔓延在舌尖上,倒让人食欲倍增。
李御又捻了一个,绫枝仰着脸抿着唇,细白脸颊也如那石榴般羞羞粉粉满是水汽,眉眼藏着雀跃的光,如万斛明珠倾泻在湖水之中。
他以为青楼女子都是扬绢挥扇的,可原来自己尝了两口她带来的点心,都会脸红欢喜。
绫枝偷眼打量,看他仍是爱吃,才微微放下心。
这是郁哥哥从前最爱吃的点心,她思量着他习性改了不少,又去京城见了世面,怕是吃不惯这点心了。
没曾想喜好上却未曾变。
绫枝甚至喜欢他身上留有从前的影子,哪怕只是一瞥,都能让她再次生出靠近的勇气。
绫枝上前将食盒收好,声音温温软软中夹着一丝忐忑:“若你喜欢,改日我再来。”
这点心也确是好吃,甜而不腻,入口即化,李御不着痕迹的收回放在石桌上的手:“不必劳烦姑娘了。”
绫枝只飞速想着过几日要再给陆郁带些什么吃食,从前她在书院门口等郁哥哥放学后可没少去吃苏州城的小吃,芙蓉糕,雪霞羹,樱桃煎,蟹粉肉饼……
今日看来,郁哥哥的口味从未变过,想着想着,绫枝唇角又重新扬起。
*
“殿下,事情查的差不多了。”沈千章道:“想来曹荣早就听到了风声,他们虽是商人,但在官府的势力也盘根错节,咱们来江南的消息,也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
他们来江南的起因,是皇帝偶然得知江南民间再怨怪自己钟爱的贵妃竟是妖妃,仔细盘问下来,才晓得江南手工艺繁茂,但不少人都要给贵妃进贡,逐渐便有了怨气。
可贵妃平日的首饰服饰虽奢靡,终究数量有限,又怎会惹得处处民怨沸腾。
大致一推断,便晓得是江南有人借了贵妃的名义,在巧取民财。
李御借陆郁之名来此,便是想通过和杭州富商做生意,来渐渐打探出事情的全貌。
“看来那日的诗会只是幌子,还是为了把我们引到渡口,准备在画舫上神不知鬼不觉的除去我们。”李御冷道:“当时他们还有所顾忌,怕是不敢闹大让知府知晓。”
沈千章想了想,低声道:“我们如今只有不足三十的暗卫,既然杭州知府还效忠朝廷,我们不若求助于知府。”
“先不必。”李御眸光渐冷道:“这些人如今还未发现我们,我们不若将计就计。”
他低声吩咐了沈千章几句,沈千章会意,点头道:“臣这几日便多去街巷打探一番。”
聊完正事,沈千章一眼瞥见那小小的精致芙蓉糕煞是喜人,忍不住随手捻了一个调侃:“殿下,臣为您卖命,吃几个糕点总是可以的吧。”
李御毫不留情直接阻道:“出门右拐,有的是糕点铺子。”
沈千章啧啧摇头,虽不敢明着调笑李御,但眼神中分明是看戏的模样。
某些人嘴上说着要和人家泾渭分明,其实一个小糕点都不舍得分给自己。
*
绫枝从院子里出来,便前去盈园,找到了苏朝朝,告诉她从今不再接盈园绣品一事。
苏朝朝美目微蹙,甚是讶然:“怎么忽然就不接了?整个杭州也只有你的绣最合我心意,若是银子不够,或是旁的,都可直说。”
她甚是想要亲近这江南姑娘,可碍于自己身份,也不好太过热络。
“姑娘平日待我不薄,并不是因了银钱。”绫枝轻声却坚决:“江南绣娘诸多,定然有能入姑娘眼的。”
苏朝朝叹气道:“我如今用惯了你绣的东西,离了你还真不自在。”
苏朝朝向来根据时令更换摆件屏风衣衫,绫枝一走,一时间也找不到得力的人来接替。
她顿了顿,看向绫枝道:“可是和……那人有关?”
“你上次过来时,我记得你看到了个男子,随后就变了脸色,急急走了。”苏朝朝回忆道:“你若是有了什么难处,也可讲与我,我虽在风尘,总也是认识几个人的。”
绫枝柔声谢过,只道:“我也不瞒姑娘,因我年纪到了,是家里特意叮嘱让收收心了。”
绫枝这话说得已经十分直白,所谓年龄到了收收心,便是该说亲的年纪,不能经常往来此地。
话至如此,苏朝朝也只能点头识趣道:“既然你决意推辞,那我也不能强留你。”
“不过……你日后若是有了如意郎君,也不必瞒我,别说杭州,就是在京城,我苏朝朝打听个人还是容易的。”
绫枝被说中了心事,耳垂染上了粉霞:“姑娘说笑了。”
“你这样花容月貌的,若是对谁有意,那必然没有不成的。”苏朝朝笑道:“若是嫁得好,可比你兢兢业业绣这花样子来得多。”
绫枝把婚约一事压在心里,苏朝朝无从得知。
但江南一带,若是身无婚约,一般女子都是从及笄后开始议亲。
苏朝朝知道绫枝寄居在姑母家,姑母又已仙逝,婚事想必艰难,才会有这么一说。
苏朝朝难得和谁投缘,自然想让她嫁得如意。
她这里往来皆是达官贵人,这嫁得如意,自然便是高嫁了。
绫枝却从未想过所谓嫁得好或不好。
也许陆郁在京城并不算最出众的,但她心底从始至终,却只有一个他。
只要能嫁给郁哥哥,她便得偿所愿,是嫁得好了。
第8章 江诺
绫枝之所以推掉盈园之事,说到底还是因了陆郁现身之故。
江陆两家皆是书香门第,因官宅较近,再加上陆父江父官场中常有来往,两家才定下了亲事。
清清白白的官宦人家,最是注重女子家世。
更别说陆郁如今出身一甲,前途无量。
他履历上存在的任何污点,皆有可能是对手攻击时的致命一击。
经历了江家败落的绫枝甚是懂得这一点,即使为了筹钱和盈园来往,也甚是喜欢给苏朝朝绣些挽袖手绢,屏风绣墩等女子小物件,却极为小心,唯恐容颜被人窥去。
如今既然和陆郁再相遇,她便想早些切断和盈园的交往,生怕影响了陆郁。
*
李御围着院子中卵石堆就的小池散步,池中荷茎亭亭,托举着小而圆的荷叶,甚是清新秀丽。在京城时,他去的不少人家里也有荷池,但皆是密密匝匝,荷叶相连,和此种疏阔风景截然不同。
她若是风尘女子,怎会有这般巧思?
再说,为何出现在盈园便是风月之人呢?也许她是哪家闺秀偶尔出门也说不准。
不知为何,李御已不愿将布置这院落的安静小姑娘和风尘女子联系在一处了。
正在思索间,已听廊外脚步声响起,显然是她又来送小食了。
这几日午后,小姑娘总会提着食匣子殷殷而来,带的小食也皆是江南风味。
李御在京城也尝了不少江南的菜系,东宫有颇善淮扬菜的厨娘,偶尔他也会和陆郁一同去京城的南菜馆。
但终归长在此处的江南小姑娘懂吃食,她带来的小点心皆是最合胃口的。
两人要给她银钱,小姑娘便摇着头拒绝,乌眸望着李御,笑笑道:“从前不是说过,陆公子和我之前的一个哥哥长得很相似,这也是我对郁哥哥的一番心意。”
这是女子惯用的接近心仪之人的借口,李御心中也明白,他手持勺羹,轻轻翻动着碗里的肉糜粥:“能喝到如此美味,细论起来,本人还要好好谢谢你那位从前的哥哥。”
他的声音低沉平稳,绫枝耳尖泛红,强自压抑告知他真相的冲动。
“从何处买的?”
绫枝摇摇头,耳尖更红了几分:“这是我做的。”
给陌生男子洗手作羹汤,已经算是很明显的示好行为。
“你做的?”李御顿了顿,倒有些刮目相看:“就算在京城,也是数一数二的手艺了。”
被陆郁这般夸奖,小姑娘嘴角立刻轻轻上扬:“这都是小时候惯常吃的,又不是大菜,便渐渐会了。”
绫枝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去了京城,我还担心你口味会变呢。”
这几日,有好几个瞬间,她都有问陆郁婚约的冲动,但一来他记忆已失,问也白问,二来……毕竟十年未曾见,虽说知道此人是陆郁哥哥,心里亲近,但看起来却是陌生男女,一个十几岁的姑娘家开口问婚约,这也太羞人了……
况且……不知为何,这人的气势也让她总也开不了口。
鼻尖掠过的气息似竹如松,本是温润春意,混合了成年男子独有的冷冽,便化成凛冬的清冷孤寒。
李御望向绫枝黑亮的眼眸:“姑娘对本人诸多关怀,其实……大可不必如此费心。”
眸光碰撞,绫枝骤然心跳加速。
从前她也和郁哥哥离得这么近过,鼻尖对鼻尖,但她似乎……都未曾察觉郁哥哥是未婚夫意味着什么,在心里仍觉得对方是个亲切,值得信任的大哥哥。
可唯有这次,听到男子低沉的声音掠过耳畔,绫枝气息急促,心口怦然跳动。
她察觉到了莫名的侵略感。
绫枝不由后退了两步,默默拉开了距离。
郁哥哥去了京城一趟,气势竟变得如此压人。
郁哥哥很少生气,从前他不悦,自己也敢围着他胡闹,可如今微微一沉下脸,便如同阴影笼罩,让人不敢违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