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慵不语
江诺冷哼一声。
他对陆郁的种种所为有感激之情,但他绝不会让姐姐给他做外室小妾。
*
因了水源不足,江诺和清霜皆是先紧着绫枝的饮食补汤,可除了必备的吃食饮水,旁的便无法顾忌。
绫枝已是好几日不曾洗沐了。
皆是清霜用巾帕沾了温水,给她擦擦身子。
若是自小便过惯了艰辛日子,也不会觉得苦,可绫枝却是在东宫被娇养多日的,哪怕就是锁在床畔的时候,除了行动不便,也是被诸多侍女精心侍奉,才养得一身娇贵好皮肉。
那时每一日,都会有人半强制的将她拖到温泉汤池。
绫枝视为奇耻大辱,闭眸咬唇,不发一言。
她对东宫的一切深恶痛绝,可她的身子,甚至开始有几分思念从前的娇养。
每寸皮肉,都忍不住渴望东宫的温泉汤池,和每次洗沐时都会贴心为她按摩,熏香的侍女。
东宫侍女打小调教,一双纤手沾了香露,揉过四肢百骸,连骨头缝里都是惬意。
脑海掠过这些画面时,绫枝便不许自己多想。
她好不容易拼死逃出了牢笼,却开始忍不住怀念笼中的安逸。
绫枝闭上双眸,此刻的自己,简直像是个可悲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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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的房中,冯公公小心翼翼对太子道:“都已经按着殿下的吩咐去做了,姑娘如今身子无碍,只是……只是……”
李御淡淡挑眉:“只是如何?”
“只是断了水源,又被那些村民孤立,姑娘恐怕要吃苦头了……”
李御闲闲翻了一页书:“吃点苦,对她日后有好处。”
如今吃些苦头,她才会晓得天下之大,独闯不易,待到再回东宫,自会察觉出东宫的种种好处。
到那时,他自会悉数补过来。
*
杏儿村村民对外来之人的挤压,最终还是传到了村长耳中,村长德高望重,特意将村民集合在一起严肃说起了此事:“听说住在那里的是个体弱的女子,你们也不必太过苛责,她在那荒地上,也妨碍不到我们。”
那些村民登时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村长,您有所不知,前几日有风水师傅过来,说咱们村的文脉被影响了。”
“对对,那位风水师傅也是远近闻名之人,定然是有据可循才如此说……”村民七嘴八舌:“他所说的桩桩件件,都应在外来的这几人身上!你说若真是因了他们几人,影响了我们的文脉,这岂不是得不偿失?!”
村长听罢也是一惊,杏儿村以文立村,若被人断了前程,自是非同小可,他立即招来那风水先生询问,谁知一问之下,和那些村民所说分毫不差,村长立刻改了面孔,皱眉道:“本想收留这三人,但如此听来,这三人却会断送我们杏儿村的百年大计——你们说该如何是好?!”
村民立刻站出来:“依我说,必须要将他们赶走。”
“必须赶走!多留一日,徒增祸患!”村民早就想赶人,有了村长支持,更是精神抖擞:“若是村长不好出面,我愿前去!”
“我也去!”
“还有我!”
众人立刻被掀起情绪,从暗中的挤兑变成明里的哄赶。
*
江诺正在屋外翻土,一抬眼便瞧见几十个村民黑压压赶来,手里皆是举着棍棒木犁,他心头一跳,握紧手中铁楸急步走去:“你们来此,有何贵干?”
“有何贵干?”为首的男子身形高大,不善的上下打量几眼江诺,冷冷道:“这是我杏儿村的地界,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吧?!”
看来这些人的确是来寻事的,确定了心头的那丝不安,江诺反而坦然了不少:“我早就调查过,此处虽处在杏儿村之中,却是无主荒地,按照律法应归国有,若你是官府之人,前来相赶,我等自会遵从,但你们非此地主人,更没资格对我们大呼小叫。”
他也不是头脑一热就选了这片地方,之前也暗中了解过不少,既是国有荒地,未曾犯过事的良民,皆可在此地安居。
那人登时一哽,他们自是知晓江诺所言有几分道理,但这片土地在杏儿村中,他们从心底里当成了自己的地盘,他冷冷哼道:“你们在此地,碍了我们的风水!好言相劝让你们自己滚蛋,已经是我们客气!警告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和他们废话那么多干什么!”一人登时抬起手中的木犁向江诺砸去:“先把这混账揍一顿扔出村去,再去把屋里的小娘子抬出来便是!”
众人便要一拥而上。
“放肆!”一道冷冷的男声从人群外响起:“强赶荒地之上的良民?难道你们杏儿村之人,皆视律法于无物吗?”
第91章 重逢
众人便要一拥而上。
“放肆!”一道冷冷的男声从人群外响起:“强赶荒地之上的良民?难道你们杏儿村之人, 皆视律法于无物吗?”
众人皆愣住,缓缓回过头。
只见一身形高大的男子身着玄色狐裘,脸上看不出喜怒, 但周身的气场却让人不由臣服。
那些方才喧闹欺人的村民, 诡异的安静下来, 脸色苍白互相对视一眼。
有人鼓起勇气哼道:“你又是从何处冒出来的?我们杏儿村的事儿, 轮不到外人来管!”
话音未落,登时有侍卫站出,冷冷朝那人出示了腰牌, 这腰牌象征着金吾卫身份,众人登时哗然。
金吾卫是皇家卫队,百姓们都很避讳,如今这男子谈吐不凡,属下又是金吾卫, 来人的身份,不言而喻。
但为首一人却道:“莫怕他们——谁知是真是假, 再说这事关杏儿村前程, 我们绝不能退!”
说着,那些人便重新举着手里的木犁等冲了过来。
场面登时一团混乱, 金吾卫为了保护太子,又为了不伤村民, 只得和众人空手撕斗起来, 然而谁知村民中竟有一人挺身飞出, 手中刀剑直直向李御刺来,金吾卫未曾来得及反应, 李御微微下腰躲过一击, 拔出佩剑和他对了几招, 那人功夫甚好,招招直击要害,李御皱皱眉,受过伤的右臂微微有些打晃。
三个金吾卫匆匆赶来,合力将此人擒拿,未等到问话,此人已咬毒自尽。
那些杏儿村的村民登时怔住,他们本只想赶走一个姑娘,谁曾想人群中竟有这等死士,忙道:“此人,此人不是我们杏儿村的,此事和我们无关啊……”
阿常持剑冷冷道:“此人谋杀皇室,罪不容诛,你们若是再执意反抗,便是和金吾卫为敌,和朝廷为敌!我等定不会再对反贼心慈手软!”
被方才命案惊吓到的杏儿村村民轰然而散,慌不择路的模样和方才大相径庭。
一时间,周遭一片开阔,白茫茫的冬日天地间,只有他们几人相隔而立。
江诺回过神,登时跑过去站在姐姐面前,隔开李御凝望过来的视线,可那视线却又如实质般,冷冷透过他,凝在绫枝身上。
不知何时落了雪,细碎的雪落在几人肩头发间,映着绫枝的身影,别有一番清艳。
李御停住了脚步,语气低沉道:“你不告而别,可有什么要对孤解释的?”
江诺立刻扬声道:“我姐姐的行踪,为何要告诉你?难道就因为你贵为太子吗!?我姐姐虽是民女,但却是良家子,我们江家持身清正!只要还有我一口气在,就绝不会再让你为所欲为!”
李御身着狐裘立在不远处,他的高大身影被冬日晴阳映在雪地上,愈发显出几分压迫感,可江诺却怒目而视,没有丝毫退却。
他早就将功名乃至性命置身事外了,姐姐过了那么多年的苦楚日子,若再被这仗势欺人,行事很绝的太子带走,定然九死一生,他只要还有一口气,就绝不会放任太子如此行事。
李御皱皱眉,似是嫌江诺聒噪:“枝枝,孤想听你说。”
江诺背后的纤细身影似乎轻轻颤抖了一下,却仍然未曾开口。
“孤这几日,一直在不远处住着。”李御见她未言,轻声道:“方才也幸好是冯公公来报与孤,孤方能及时赶来,枝枝,非孤不愿,实是这天下之大,唯有孤身畔,是你最安稳荣华之处。”
李御所言,也许属实,但那语气中透出的倨傲,让绫枝几乎整个人都在轻轻打颤。
安稳……荣华……
绫枝深吸口气,缓了半晌才沙哑开口道:“不……你,是你毁了我最想要的安稳……”
至于荣华,本就并非她所愿。
“哪里是安稳?”李御冷冷一摆手,立刻有人将大呼小叫的江诺拖下去,李御大步走到绫枝面前,贪婪俯瞰她:“是寄人篱下的江南,是忍气吞声的陆府?还是这处处艰辛的杏儿村?!”
飞雪缓缓落在肩头,绫枝身形一晃,似乎被李御这般犀利的问法刺中了心头。
……天下之大,为何无一处她能安稳容身之所?
李御一瞬不移眸的凝望绫枝,飞雪宛如柳絮,又将他带到初见时的春日,心肺在钝痛中渗出几丝甜蜜。
明明只是一个来自江南的小小民女……却让他体会了前所未有的复杂滋味……
“孤用权力将你锁在东宫,手段是过激了些……”李御顿了顿,道:“但你若是心甘情愿,孤也不是糊涂人,又何必为难你?”
绫枝缓缓笑了,抬眸,一双眼眸定定望着李御:“殿下也晓得要心甘情愿,可民女心中从未有过殿下,无心无情,又谈何心甘情愿?”
冷冷的一言一语,如冰棱般插进李御的心头。
“那你为何对陆郁有情?”李御低吼,满心的无力感逼他说出早就想说的话:“为何偏偏对孤无情?!孤比他……又差在了何处?”
“陆郁如何,且不去议。”绫枝抬眸,缓缓望着天上飞雪:“可殿下对我,先掠再囚,横加羞辱,我的愿于不愿,殿下从未在意过……绫枝再微贱,又怎会对这般无心之人有情?”
李御久久未曾言语。
绫枝所言,他都明白。
掠她入宫后,自可悉心温柔呵护,可他却不曾如此,当时的横加暴虐,只因从心底觉得,她不配罢了。
他贵为太子,却被一介民女,激起种种情绪,甚是可笑。
他又怎会承认这一切的起源只不过是求而不得的爱意?
因此顺理成章,将一切归咎于嫉和恨。
可如今两败俱伤,她明明已和他亲密了无数次,站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他却觉得,她比初见时还要遥不可及。
李御垂下头:“孤不晓得陆郁是如何对你的,但孤只能说,无论以后发生了什么,孤都会护着你们姐弟。”
绫枝轻轻摇头,低声道:“殿下,我需要的从不是这个,我和弟弟,只是普通的百姓,不需要殿下过多的关注,也不需要殿下的回护。”
若有可能,她真想回到最初那一面,她和他,是擦肩而过,都不会回头的陌路人。
她从未有过飞上枝头的期许,若是那一日,撞上太子的是别的江南少女,想必定然已顺理成章入了东宫,也许得宠封妃,也许被李御冷淡遗忘,成了寂寂深宫的一名侍妾。
无论如何,那样的故事虽烂俗却顺理成章,好过他们二人,被种种情绪左右,彼此纠缠,两败俱伤,却还不愿放手为好。
绫枝目光清冽坚定,一字一句道:“绫枝只想过,和陆郁,和太子,无关的日子。”
听到前半句,李御面色稍缓,可听到后半句,登时又未变了脸色。
她神色平静,语气温婉,不是呆呆的模样,而是冷静思考后的柔和。
她是真的很厌他,不想和他有任何牵扯……
碎雪如烟雾般在二人周遭荡漾,朦胧苍茫,李御抬眸,立在雪地里的绫枝,触手可及,却又那般遥远,他越想留住,越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