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程晚舟
“何事?”
银珰小脸皱着,掀开了帘子,示意他。
裴如青眼睫微闪,本不愿朝里看,毕竟萧淮止与她有了裂痕,想来也迟早会与她断了的。而他,一想起昨日院落的身影,便觉得抵触。
但此刻他的余光还是瞥向了车内微蜷的女郎,眸底映着她莹白的娇靥,一滴晶莹的水珠顺着她高挺的鼻梁滑落至下颌处,又滴入衣襟。
似有啪嗒水声滴落耳边。
裴如青猛然回神,目色骤冷的收回,欲扬鞭离去。
青色衣祍被一道软绵绵的力度扯住,裴如青侧眸迎上银珰可怜兮兮的目光,他压下眉间烦躁,冷静至极地答:“我去同大将军说,让人医治她。”
闻言银珰这才松了手。
裴如青驾马行至骑兵前方,寻着那人身影才放缓了速度。
他侧过眸光,凝着眼前这座巍峨的陵安城楼,淡声慢语道:“马车里那个好似病了,你管不管?”
踞坐马背的高大男人身形稍顿,他目色沉黯,乜过裴如青的侧脸,面容暗了几分,静默几息后,他长臂勒过马缰,调转方向走向了后方马车处。
温栋梁见此浓眉一松,静静率着众将于城门处等着。
众人在原地停下,萧淮止从马背翻身而下,缰辔交递一侧将士,眉目沉冷一片,迈着脚步走近马车处,指间玉戒擦过锦帘,他长睫微垂,默了一瞬后叩响了木案。
听见外头响动,银珰旋即掀帘探出脑袋,一见来人她瞳眸微震。
透过她掀开的半卷帘子,萧淮止沉沉的目光投了进去,一眼便瞥见了侧身与他相对的女郎。
他的位置看不清玉姝的脸,只能看见她单薄的身子微微蜷着。
萧淮止冷硬的唇线绷直,他冷睥过银珰一眼,见她识趣让开,也便直接踏上木板,入了马车。
他弓着背脊将原本宽敞的马车变得局促起来。
玉姝意识已全然模糊,身上发冷,她眯着眼睫,低声唤着一人名字。
萧淮止再度俯低了些,长眸定在她此刻苍白的面容上,原本朱红的唇瓣都已泛白,一双盈动的眼眸垂着,洇湿了一层又一层。
应当是太过难受所至。
萧淮止心绪如潮迭起,看着她的模样,呼吸微窒,躁意漫上眉间,他覆身坐定于她身侧,久违的属于她的气息涌入鼻间。
他抬手轻轻揽过玉姝纤瘦的背脊,指尖抚过她伶仃的肩头,心微抽一息。
这样的感受很难捱。
萧淮止将人拥揽怀中,用自己滚烫的体温熨着她发冷的身躯,她微弱的气息打在男人青筋微突的脖间。
这一回,他听清了她的声音:
“绿……芙。”
紧接着又是另一声,“阿姐……”
软语低喃着,如泣般落入他耳中。
“病了也不愿记得孤,是么?”他自嘲自语地扯了扯唇。
然而她病中反复念着两个名字,又唤着冷,萧淮止沉下眉眼,用力将她抱紧几分。
车帘外,温栋梁将军中常备的退热之药取来,递入帘后。
萧淮止揽着怀中的人,长指捻着药丸塞入她微翕的口中,却见她久久卡在舌尖,不愿送入喉中。
又将水给她渡入口中,仍不见效果。
她的唇舌似在抵抗般,萧淮止眉间一折,掌力不受控地掐着她的腰,耳边落入极微的一声嘤咛。
气息在瞬间彻底乱了。
目光擒着她张合的檀口,贝齿微露,与粉色的舌尖黏着一丝口津。
“这般不愿吃药?”萧淮止嗓音低哑。
他在心中为她做了抉择,大掌将人往上提抱几分,而后俯首噙住她的唇。
唇舌卷过她口中药丸,深深地抵入她的喉间,这一吻极深。
他流连忘返地啜着她的唇瓣,即便已将药送入,他仍不舍放手。
大掌托着她的脸颊,反复吸-吮。
一吻终了,给了她片刻喘息的时间,他将手中水壶饮下一口,再度捧起她的脸颊,以唇渡水。
馨香满怀,解了他眉间躁戾。
不过一日一夜未曾碰她,他却如犯了瘾病一般,疯狂地想在她身上寻些填补。
但眸底瞥过她涨红的脸颊,萧淮止心间一滞,终究将她放了。
他眼中闪过怅意,心中热涌不绝,他年少之时太多不得之物,譬如尊严、权利、财富,也包括曾救他一回的她;可是如今他大权在握,也将她紧紧抓牢了,仍觉不够。
萧淮止一时想不出究竟遗漏了哪一处。
但此刻,帘外倏地传入温栋梁的询声:“主公,可要入陵安城中?”
帘内,他将玉姝耳边的青丝缠绕指尖,紧贴着那枚玉戒上,目光一敛方才沉戾,喉咙一滚,朝外道:
“寻一间客房住下,待她好后,直接回京。”
说话间,他拢紧了怀中人。
他终究还是放弃了亲自围剿谢陵沉的计划。
只因怀中人眼下病了,他不愿再多耽误时间给旁的事情。
萧淮止从身上解下一件外袍,将她拢紧,让他的气味将她裹满后,才从车内出来。
自马车而下时,萧淮止瞥过驾车的士兵一眼,目如薄刃般:“行路平稳些。”
车室内属于男人清冽雪松气久未散去。
玉姝困在梦中,鼻间满是这股气息,好似那个人如鬼厉般一直将她囚缠住。
浑噩中一度便是好几日。
神思彻底转醒后,她缓缓睁开眼睫,凝着车室四周,眼底晃过银珰惊喜的脸,除此之外,并无那个人的踪影。
她心中这才堪堪松了一口气。
低眸时,身上早已换了一件月白锦缎披风,那件玄袍已被他取回。
银珰见她醒了,便低声问她:“娘子可有好些?”
见银珰这般谨小慎微,玉姝将乌眸转向浮动的帘幔处,声音沉静:“好些了。”
帘角在起伏间卷开一截缝隙,玉姝眸光拉长,瞥了眼锦帘上的绣花,淡淡问道:“银珰,现在是到何处了?”
“回娘子,已入京中。”
真的回了上京城……
玉姝眼睫翕张着,觑了眼外间掠过的景色,是有些许熟悉。
她又很快将目光收回,心中不断思索着前路。
脑中回响阿姐走时叮嘱她的话。
好似眼前的前路只不过一片深深迷雾围绕着,她看不清方向,也迈不动脚步。
思至此,玉姝眼睫微收,看向银珰时,想起了她的绿芙。
既来之,则安之。
她秉着这样的念头入了京,而今,又只能再度秉着这样的念头,二入上京。
幸好还有绿芙在,幸好还有绿芙可以伴着她。
心绪稍定后,玉姝倚着引枕,淡声问银珰:“还有多久到?”
她现在只想去见绿芙,瞧瞧她过得可好。
银珰眨着眼摇头,眼珠一转,又赶忙起身道:“奴婢去问问,娘子您病了好些天,也该回宫补补身子啦!”
玉姝轻轻颔首,欲再养神,倏然间,她眼眸凝滞,僵硬地看向银珰,声音沉下,问:
“银珰,你说什么回宫?”
刚掀开帘子的小丫头回首粲然一笑,答道:“就是回重华殿呀,娘子莫不是糊涂了?”
她没有糊涂。
玉姝眼睫一定,一把扯开旁侧的帘帐,这才瞧清了外间天地。
琉璃瓦片下朱红宫墙,各处重重叠叠的宫阙殿宇,这条长长的甬道两侧立着身着宫装的宫娥与内官们。
当真是入了京阳宫。
当真是没有回杏水别院。
玉姝喉间只觉得一阵窒息,她深深地去吸气呼气,吐纳之间,头脑昏沉。
她倏然明白了萧淮止的意思,原来银珰不是他拿来囚她的锁链。
他何须假手他人来囚她呢?
他分明可以亲自来囚她,将她当作一只囚笼中的鸟儿来养,他动动手指便可掐死她这只囚鸟。
玉姝闭上眼眸的瞬间,马车也缓缓停了。
帘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便是人声。
“娘子,重华殿到了,咱们下车吧。”
银珰稚嫩的嗓音在车内响起,玉姝倏地掀眸,眸底镀上一片灰暗,她虚浮着脚步起身,由银珰扶着踩下轿凳,下了马车。
巍峨华贵的殿宇映入眼帘,往事如昨,她蓦然想起不久前她入宫的场景。
那时她还是江左少主,她扶着自己的救命恩人回宫。
玉姝忽然去想,那一夜,她无奈宿在他的殿中,他是如何说的?
宫门已闭,她是出不去的。
她果真没能出去。
但如今,她什么也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