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宁寗
第34章
虽不曾看见那人的长相, 但只听到这声儿,柳萋萋便晓得是谁。
她忙将头深深埋进孟松洵的怀里,并不想让沈韫玉看见她。
她也同样不想看见此人!
见柳萋萋搭在他肩背上的手蓦然攥紧了他的衣衫, 孟松洵蹙了蹙眉, 抬眸看向沈韫玉。
“沈大人不也一样,颇有闲情雅致。”他薄唇抿起,言语间不掩嘲讽,“白日才劝本侯要好生对待你送予本侯的妾,一副痴情的模样,没想到夜里便同江大人来了这红襄馆。方才台上那么多美人, 也不知沈大人可否有收获啊?”
沈韫玉面色微变, 张了张嘴,一时语塞, 但片刻后,又微微抬起下颌道:“江大人盛情相邀,不好推拒,下官就是来瞧瞧被京中达官显贵追捧的婴香究竟有何奇处, 听闻侯爷手上的一桩案子就与这婴香有关, 过了那么多日, 也不知侯爷查出些眉目没有?”
武榛离奇暴毙的案子原应由刑部接手, 但因死的是朝廷命官, 事关重大, 便直接交到了大理寺手上。
沈韫玉其实对此案很感兴趣, 毕竟是一桩要案, 若能办好, 定能为他在任刑部郎中期间的政绩添彩。
孟松洵一眼便看破他的心思, 勾唇冷笑了一下, “沈大人既说是本侯手上的案子,那江大人过问此案,只怕是管得太多了吧。”
他垂首看了眼怀中秀眉紧蹙的柳萋萋,不欲再与沈韫玉多言,草草道了句“本侯累了,两位大人自便”,旋即抱着柳萋萋阔步随那位婢子而去。
沈韫玉看着孟松洵阔步离开的背影,露出些许不屑,只当他是急着与怀中女子缠绵。
上回这位武安侯破了那举子凶杀案,或只是一时运气好,他不信以他如今沉迷美色,疏于公务的状态,还能顺利破了此案。
正当沈韫玉垂眸沉思之际,却听一侧的江知颐笑问:“下官今日累了,想在此歇下,不知沈大人可要一道留在这儿?”
“不必了。”沈韫玉拒绝地快,负手现出几分傲气,“我可不像江大人,在这般地方还能睡得好,便先回府了。”
说罢,便往出口而去,脚步之快似乎多留在这里一刻都觉得肮脏。
那厢,柳萋萋头疼得愈发厉害,似是有人拿着刀一下下劈在她的脑袋上,她拧紧眉头,额上不禁泛起层层冷汗。
他们自角落的木梯而上,孟松洵抱着她,歇也不歇,一口气直上了四楼,却是神色如常,大气都不喘一下。
不似鼓乐嬉笑声嘈杂的一楼二楼,四楼为贵客所住,相对安静许多。
婢子将人领到其中一间厢房前,推门燃了烛火,又命人奉了茶水点心后,便恭敬地闭门而退。
孟松洵将柳萋萋小心翼翼地放在床榻上,替她褪了鞋,盖好衾被,随即摘去她的面纱,看着她那张惨白没有血色的脸,急切道:“可是哪里不适?”
“没什么。”柳萋萋下意识摇头,“只是那厅中的香气太浓郁,熏得我有些头晕脑胀罢了。”
孟松洵却是不大信,他伸手落在她的额上,却发现她有些轻微发热,剑眉蹙起,声儿顿时沉了几分。
若只是寻常的头晕脑胀,面色又怎会难看成这样!
“莫同我撒谎,究竟是哪里不舒服?”
见瞒他不过,柳萋萋低叹一声,只得道:“我的头疾是老毛病了,就是有些疼。”
有些疼。
眉头皱成这般,岂止是有些疼。
“我命人去请个大夫来。”孟松洵正欲站起身,却被骤然攥住了衣袂,折首看去,便见柳萋萋冲他摇了摇头。
“没用的,侯爷是来这里调查婴香之事,还是莫要打草惊蛇得好。我曾吃过药,可这头疾根本治不好,熬上一会儿它自然就不疼了。”
看着她说话时一副虚弱的样子,孟松洵薄唇紧抿,少顷,开口问道:“从前犯头疾时,你也总似这般忍着吗?”
柳萋萋闻言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又能如何,治不好便只能忍着,自打三年前入了京城后便莫名其妙犯起了这头疾,还时不时做些光怪陆离的梦,梦里好似是幼时的事但我也说不好……”
说着,她看向孟松洵,扯开唇角,安慰道:“侯爷不必担心,我已然习惯了……”
习惯了什么,习惯了一人默默挨着,纵然头疼欲裂却仍是顾及着他而忍着不说。
孟松洵看着她淡然的笑,道不出此时是什么心情,既滞闷难言,又止不住对她心疼,然最后那些复杂的情绪揉作一阵愠怒,浮现在面上。
“往后若是身子不适,不许再忍,也不必顾及什么,记得要及时同我说,明白了吗?”
柳萋萋见他阴沉着脸,不由得懵了懵,自打认识他,她从未见过他这般生气过,可这股气好似又不是对着她的,他像是在气自己,又像是在生不知谁的气。
自打入了沈家,她便学会了忍,学会忍受赵氏对她的磋磨非难,学会了忽视沈韫玉对她的极度冷漠,似乎只要她能忍耐得住,这日子便能过得下去。
可如今却有一个人告诉她不必忍,无需顾虑,尽管说出来便是。
柳萋萋心口暖融融的,她咬了咬唇,乖乖地点了点头,自喉间发出一个低低的“嗯”字。
想起柳萋萋方才说梦见幼时之事,孟松洵忍不住问道:“小时候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柳萋萋不明白他为何突然问起这个,疑惑地眨了眨眼,但还是如实答:“五岁前的事不知怎的都想不起来了,只隐约记得爹娘带我坐着骡车回迹北的场景……”
孟松洵闻言双眸微张,一直以来的疑惑终是解开了。
他始终很奇怪,五岁分明是记事的年纪,缘何她似对顾家之事一点也不记得,却没有想到她原是失了忆。
孟松洵稍松了口气,一时竟觉得也算是件好事。
若真想起那些家破人亡的凄惨过往,她能承受和面对得了吗?
他抿唇浅笑了一下:“幼时之事想不起来也不打紧,等回了府,我给你寻好的大夫瞧瞧,定能医好你的头疾。”
看着他温柔且坚定的眼神,柳萋萋心下一动,倏然漾起些许不明的心绪。
她不明白他为何要对她这么好,似乎从初初遇见开始,他便始终那么温柔,他将她从沈家救出来,真的只是为了让她替他破案吗?
思及破案之事,柳萋萋不由得想起什么,忙将有些复杂凌乱的心绪抛诸脑后,急切地问道:“昨夜嗅着婴香入梦时,侯爷梦见的瑶池神女可是沁玉姑娘?”
“不是。”孟松洵摇头,“我并不曾见过那叫沁玉的女子,又怎会梦见她呢。”
柳萋萋咬了咬唇,少顷,大着胆子道出心中猜测:“侯爷,我怀疑所谓瑶池神女,不过是那香中添了致幻之物,而梦中神女也会因着你心中所想变成你想要的模样。就像我觉得沁玉姑娘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她才会成为我梦中的瑶池神女,侯爷可还记得……”
柳萋萋强忍着头疼,缓了口气,继续道:“那售卖婴香的女子当时说,未得到沁玉姑娘也无妨,使了这婴香也可与瑶池神女相会云云,就像是在暗示什么。”
“你说得应是不错。”孟松洵赞同地颔首,“这也能解释为何武大人画中的瑶池神女是沁玉的脸。”
“还有一事。”柳萋萋又道,“我觉得这寻常的婴香应当没有问题,毕竟这么多人用了婴香仍平安无事。”
昨夜,若非她强行唤醒孟松洵,其实香燃尽后,他应也能自行苏醒,并没有性命之危。
“侯爷,我在想,会不会是有人在婴香中动了手脚。”她迟疑片刻道,“更或者是想将这些人的死推到婴香之上……不过我最好奇的事,是那婴香究竟是如何制出来的?”
见柳萋萋说话间愈发难受的模样,孟松洵出声制止:“别再想了。”
他起身绞了干净的巾帕替她拭去额上的汗,柔声道:“此事我会查个水落石出,你先好生休息要紧,放心,有我在。”
孟松洵低沉醇厚的嗓音若林间清风拂过她的耳畔,清凉舒适,让她脑中的阵阵抽痛感似也减缓了些。
她点了点头,缓缓闭上眼,虽脑袋仍疼得厉害,但或是被孟松洵那句“有我在”所安慰,心下逐渐安定,竟也在不知不觉间慢慢睡了过去。
眼前变得漆黑一片,但就在一片黑暗中,面前骤然亮起豆大的烛火,一双白皙细嫩的小手出现在她的眼前,似是一双孩子的手。
那小手上捧着一本书册,烛火靠近,隐隐可见书封上以行书写就的《异香录》三个字。
书封旋即被翻来,小手一页一页地翻着,其上所书,柳萋萋怎都看不清,直到赫然定在某一页,她才依稀看到“婴香”两个字。
她顿时精神一震,定睛去看其左的文字,似是迷雾散开了些,字迹竟奇迹般地清晰起来,其上所记载的香材与先前她告诉孟松洵的如出一辙,只香方的最后。
“倒入炼蜜混揉,覆于女子……于蒸……”
后面的文字突然开始漂浮旋转,怎也看不清了。
“念念,念念……这丫头跑哪儿去了……”
黑暗中有一个悠扬婉转的骤然响起,那展开的书册被猛地合上,烛火被吹灭,又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好一会儿,小手轻轻往前推,一道竖直的光袭来,一下刺得柳萋萋睁不开眼睛。
再度睁开眼,入目是蔷薇红的床帐帐顶,她缓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如今身在红襄馆。
脑袋的疼痛已然减轻了许多,床榻边放着尚且温热的茶水,却不见孟松洵的身影。
柳萋萋疑惑地低声唤道:“侯爷……侯爷……”
无人应答。
柳萋萋蓦然觉得有些不安,她趿着鞋下了床榻,在外间环视了一圈,孟松洵确实不在屋内。
她看向屋门的方向,轻轻推开一条小缝,楼底喧闹声隐隐传来,然四楼却很安静,走廊上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柳萋萋不知孟松洵去了哪里,只能安慰自己,他武艺高强,定不会有什么事,她正欲阖上门扇,余光瞥见什么,动作一滞。
隔着高楼正中的阶梯,她远远望见一个娇小的身影推门从正对面的屋内出来,她仔细打探着四下,一副警惕小心的模样。
这人,柳萋萋偏偏还认得。
正是她曾帮过的,那个在沁玉身边贴身伺候的媛儿。
柳萋萋也不知那屋里住的是谁,但看媛儿这副偷偷摸摸的样子,不由得起了疑心,透过门缝,悄悄观察着她。
待人走得没影了,她才推开门,往媛儿消失的方向望了望,她也不敢在走廊上待太久,转身欲回屋,却险些与一人迎面相撞。
柳萋萋惊了惊,抬首看去,一张清隽儒雅的脸映入眼帘。
“柳姑娘还不睡?”那人含笑开口。
听得此言,柳萋萋不由得摸了摸脸,才发现自己的面纱已被孟松洵摘了下来,可她上了妆,面前人竟也能认出她嘛。
江知颐一眼看出她心中所想,眼尾上扬,“我认人能力向来不错,柳姑娘戴不戴面纱,上不上妆,我都能认出你来。”
他瞥了眼楼底一片辉煌的灯火,又转而看向柳萋萋,“这红襄馆的夜里反是最热闹的时候,柳姑娘可得将门闩好了,仔细因着生得太美,被那些酒醉的客人当楼里的姑娘抓了去。”
说罢,还深深看了她一眼。
柳萋萋抬首亦回看着他,江知颐的眼神似乎有些奇怪,那双眼眸漆黑若幽谷般深不见底,蕴着惆怅复杂的心绪落在她脸上,似是在看她,又像透过她在瞧另一个人。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见她久久怔愣着,江知颐又低声催促道:“快些进去吧。”
他说着,却是站在那儿不动,好似在等着她先进去一般。
也不好这么僵持着,柳萋萋见状只能福了福身,道了句“江大人也早些休息”,提步踏入屋内,在江知颐的注视中缓缓闭上了门。
怕孟松洵要回来,她也不敢闩牢,只回到屋内重新躺下,辗转反侧了一会儿,到底因着疲累复又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再醒来时,柳萋萋是被屋外一阵惊恐的尖叫声吵醒的。
她不由得坐起身,透过床帐,便见临窗的小榻上,躺在其上衣衫完整的孟松洵也骤然坐起来。
也不知他昨夜是何时回来的。
他回首看了柳萋萋一眼,嘱咐道:“别出去,我且先去看看。”
说罢,他便推门出了屋,还不忘反手将屋门紧紧闭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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