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宁寗
柳萋萋到底忍不住好奇,她下了床榻,将门推开一个小缝,便见对厢的门大敞着。
一个小厮打扮的人跪在门口的地上,满目惊恐,对着围观的人抬手颤颤巍巍道。
“我,我家老爷好像没气儿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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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孟松洵阔步入了对侧厢房, 绕过一盏紫檀木边座屏风,便见一人仰面赤条条地躺在几乎满溢的木桶之中。
他那眼眸里遍布红色的血丝,双唇微张, 漾着诡异而痴迷的笑容, 手臂展开和脑袋一起沿着浴桶耷拉下来。
见此熟悉的一幕,孟松洵剑眉蹙起,他提步行至那人跟前,伸手在他脖上一探,触手一片冰凉,无任何脉搏跳动。
此人应当已死了好几个时辰了。
看着这几乎与武榛一模一样的死状, 孟松洵神色不由得凝重了几分。
“啊!这, 这是怎么了?”红襄馆的老鸨听闻消息,匆匆赶来, 见到浴桶中的死人,不由得尖叫出声,腿一软,险些坐倒在地上。
孟松洵瞥她一眼, 正色道:“本侯乃陛下亲封的大理寺卿, 即刻命人封闭整个红襄馆, 不许任何人进出。”
这红襄馆作为京城最大的风月之地, 来往不乏高官贵族, 老鸨见眼前的男人通身气度不凡, 不疑有他, 连连点头道:“是, 是……”
忙扯了围在门边探头探脑的伙计们去办。
孟松洵又看向瘫坐在门口的小厮, 出声将他叫到跟前。
那小厮撑着爬起来, 仍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好一会儿,才逐渐缓过神,一五一十地答话。
他说自己叫阿敞,他家老爷姓顾,是汴宁有名的富商,世代做的是玉石买卖,家底殷实,此番进京便是做生意来了,听闻京中有“婴香”这等奇香,出于好奇,便在昨夜来了这红襄馆。
偶然见了那沁玉姑娘,他家老爷便对沁玉姑娘念念不忘,竞拍沁玉姑娘时他甚至出了一千二百两的高价,就差了一点没赢过那出了一千三百两的客人,他家老爷甚是遗憾懊恼,便借酒消愁,醉得一塌糊涂。
他将他家老爷扶进厢房,就命人去煮醒酒汤,谁知再回来,就听他家老爷吩咐他备水,还念叨着要去梦中与沁玉姑娘云雨,让他莫要打扰。
阿敞便真没再进去,直到次日一早,他来叫他家老爷起身,然叫了好几回都听不见动静,门没闩牢,他推门进去一瞧,没想到就看见他家老爷死在了浴桶里。
阿敞交代了前因后果,还同孟松洵再三强调他家老爷的死与他绝无关系,还说昨夜他一直在楼里的伙计安排的下房里睡觉,房内还有另一个人可为他作证,唯恐孟松洵将他当做凶手。
孟松洵静静听罢,并未多说什么,只在屋内环视一圈,末了,将视线定在角落的祥云纹三足香炉上。
他提步至那香炉前,掀开炉盖,内里尚有余灰和氤氲的香气。
他到底没有灵敏的嗅觉,嗅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转头问道:“这香是谁燃的?”
“小人不知,小人昨夜吩咐人煮醒酒汤后回来时这香便燃起来了,许是楼里的奴婢燃的。”小厮阿敞顿了顿道,“不过我家老爷昨夜确实买了两颗婴香。”
孟松洵眼眸微垂,若有所思,他在屋内角角落落检查了一遍,并未发现什么异样,而大理寺的人在收到消息便已匆匆赶来,将整个红襄馆封得严严实实。
“你且守在这儿,莫让任何人入内。”孟松洵对为首之人吩咐道。
那人忙应声,眼看着孟松洵快步往对厢而去。
在屋内始终偷看着的柳萋萋透过门缝恰与孟松洵视线相撞,一时心虚,忙将门扇阖上。
没一会儿,门扇又被轻轻推开,孟松洵看了眼站在门后的柳萋萋,无奈笑道:“怎的这般不听话。”
柳萋萋咬了咬唇,抬眸瞥了他一眼,本想问他昨夜去了哪里,可想起似是对厢的事儿更要紧一些,便道:“侯爷,这是出了何事?”
孟松洵如实答:“对面的厢房内,死了一个富商,死时人躺在浴桶中,死状与武榛武大人极其相像。”
柳萋萋骤然一惊。
难道此案又与婴香有关?
她忙道:“侯爷,可有我能帮忙的地方?”
孟松洵垂眸,看着她昂着脑袋,一副殷切的模样,他虽不想让她去那死了人的地方,但他不得不承认,他的确需要她帮忙闻一闻那香炉里的气味。
那里没有血腥气,她当不会难受。
“确实需你帮忙。”他坦然道,“你且好生洗漱一番,换了衣裳,便同我一道去对厢吧。”
“好。”柳萋萋重重点头。
她并未有多少害怕,一想到自己或能帮到孟松洵,反有些高兴,至少自己这灵敏的鼻子好歹能起点作用。
孟松洵命楼中婢子取来一身稍显素朴的衣裳,让柳萋萋换上,末了,又亲手替她戴上面纱,领着她去了对厢。
一踏入那厢房,一股熟悉的香气扑面而来,虽已淡了许多,但柳萋萋确定那便是婴香。
不待孟松洵多言,她便主动至那香炉前,将面纱掀起一个小角,掀开炉盖仔细嗅闻。
恰在此时,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响起,似是有人入了屋。
“下官见过侯爷。”
听得此声,柳萋萋骤然一怔,动作一时僵在那里。
孟松洵看向同他恭敬施礼之人,和其身后一众刑部侍卫,双眸眯了眯,“沈大人怎会在此处,昨夜你好似并未在红襄馆留宿,这会儿还带来这么多人,本侯记得,这当是大理寺的案子吧……”
沈韫玉似乎早料到孟松洵会这么问,含笑气定神闲道:“侯爷怕是不知,小半个时辰前,我们尚书大人进宫同陛下求了旨,陛下已经答应让刑部与大理寺一同调查此案……”
孟松洵闻言剑眉蹙起,从发现尸首到现在,也不过近一个时辰,他们刑部竟这么快便得到了天弘帝的首肯。
动作实在麻利,像是有人在背后相助一般……
沈韫玉见孟松洵抿唇不言,暗暗勾了勾唇,然余光瞥见站在窗扇的那抹倩影,不由得压了压唇角。
他总觉得这背影有些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来,直到瞥见女子面纱一角绣着的雅致的玉兰花,他才记起这正是孟松洵昨夜自家中带来的妾。
沈韫玉忍不住在心下轻嗤一声,口上却是委婉道:“侯爷就算再爱惜美人,但案发重地,闲杂人等不好留在此处吧。”
将自己的妾带到这般地方,还以为是来逛什么胭脂铺子,和去戏楼吃点心听曲的嘛,实在荒唐。
孟松洵哪里听不出沈韫玉话语中的嘲讽,他将视线转向柳萋萋,风轻云淡道:“她可不是什么闲杂人等,她是本侯请来,替本侯查案的。”
说着,他开口道:“查得如何了?”
听到他问询,柳萋萋深吸了一口气,才徐徐转过身去,缓步行至孟松洵跟前,定了定神道:“回侯爷,炉中残香确为婴香不错,用的香材也一般无二,只气味上……与先前在侯府燃过的婴香似有些细微的差别……”
一侧的沈韫玉本在心下感叹孟松洵的胡作非为,竟敢让一个女人掺和到这么重要的案子里来,然听到这个熟悉的声儿,再看向那双杏眸,不由得怔忪在那里。
“柳萋萋!”他只觉不可思议,“你缘何会在这里?”
昨夜这红襄馆楼底的厅堂昏暗,加之柳萋萋又上了妆,他下意识以为她是孟松洵带来的侍妾,可此时她卸掉了妆容,露出上半张脸,他不可能还认不出她来。
只他没想到,昨夜被武安侯温柔地抱在怀里的女子,那个亲昵地倚靠在武安侯胸前的人,竟就是他认为在武安侯府过得凄惨的柳萋萋。
两人已好几日不曾相见了,可她却看都不曾看他一眼,沈韫玉薄唇微张,正欲说什么,却听孟松洵骤然道:“据仵作尸格所记,武大人是中毒而亡,但看不出究竟是何种毒药,有无可能是有人在此婴香中下了毒?
柳萋萋亦未理睬沈韫玉,只摇了摇头,“我不敢断定,虽这香与我先前闻过的有微妙的差别,但纵然是同样的香方做出来的香品,也会因着添加的香材多少,窖藏的时间,或是制作之人手艺而产生香气上的不同,并不一定是添加了毒药的缘故……”
看着她挺直着背脊,凝视着孟松洵,坦然地将心中所想一一道出,沈韫玉只觉心下有些咯得慌。
不像面对他时那般卑躬屈膝,唯命是从的模样,她直直凝视着孟松洵时,那双眼眸都变得澄澈清亮似散发着光彩。
和他从前见过的柳萋萋全然不同。
然柳萋萋说话时虽看起来平静淡然,但孟松洵瞥向她垂在袖中,不安揉搓着的手,知晓她其实心底仍有些拘谨难安。
或是因着这位她曾伺候过的沈大人。
他知晓她不想见沈韫玉,他方才也可以让她立刻回屋去,可他明白,纵然他愿意,也不能将她一直牢牢护在身后,替她遮风挡雨。
她的念念不该是娇弱的菟丝花,而是能经风雪摧折依然暗香浮动的寒梅。
她不能因为不愿意而永远这么躲着,她有什么错,凭什么要这般畏畏缩缩,她当得走出来,昂首站在沈韫玉面前。
理直气壮,堂堂正正。
才能靠自己逐渐挥去往日那些阴霾。
但今日她已足够勇敢了,有些事不能一蹴而就,听她说罢,孟松洵柔声道:“嗯,多谢,你先回屋去吧,晚些时候我命人送你回府。”
柳萋萋本想提昨夜看见媛儿之事,然余光瞥见紧紧盯着她的沈韫玉,头皮阵阵发麻,到底说不出口,只点了点头,提步离开。
在这般地方再遇沈韫玉,柳萋萋心底的感受有些奇怪,甚至在面对孟松洵问她话时,有一瞬间差点发不出声儿来。
五年来,她似乎习惯了在沈韫玉跟前谨言慎行,绝不多话,可纵然眼神没有看向他,脑袋仍忍不住想深埋下去,直到撞见孟松洵那双温柔坚定的眼眸里,她才似受了鼓舞,强压下那股子迟疑害怕,努力镇定地道出心中所想。
没错,她已离开了沈家,现在是武安侯府的人,又怕他什么!
及至她住的屋门前,柳萋萋抬手正欲推门,却听身后有人低低唤了她一声。
她下意识颤了颤,折首看去,便见沈韫玉正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
她不知这人怎会在这儿,稍沉了沉呼吸,福身唤了声“沈大人”。
这话生疏的“沈大人”令沈韫玉不由得怔在那里。
她连句“二爷”都已不愿唤他了。
也对,她早已不是他的妾了。
沈韫玉薄唇抿了抿,也不知自己怎就寻了个由头,忍不住跟着柳萋萋出来,他沉默片刻,才开口道:“武安侯对你好吗?”
“自然好。”柳萋萋想也不想道,“我的事不劳沈大人操心,沈大人公务繁忙,我便不打扰了。”
见她敷衍地应他,迫不及待地欲推门进屋去,似乎一句多的都不愿对他说,沈韫玉心头浮上一丝挫败,转而化为恼羞成怒。
“过得好,若真过得好他会带你来这种地方吗?”
柳萋萋步子微滞,便听身后人嗤笑一声。
“柳萋萋,你难道不明白,他不过是在利用你罢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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