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塞外客
赵胥下意识便收了收脚,苦笑道:“方才来的路上太着急,不提防便摔了一跤,有些崴到筋了,不妨事的。”
梁术闻言,与余莽休战,看向赵胥道:“既如此,秋来便先回去歇息吧,我换个人带头巡街便是。”
赵胥面朝梁术一揖,端的一副懂事知礼:“多谢族长体恤,但在此要紧关头,族人尚且担心受怕,秋来身为族长亲信,又岂能轻易安枕,一点小伤而已,想来不会耽误巡街守巷,望族长恩准秋来继续留守。”
梁术甚为欣慰地叹了口气,道:“秋来,你偶尔也要为自己着想才是。”
宋鹤卿默默观察着这三人言行,眼神默认宛若局外人,可等告辞离开,转身的那一个刹那,他眼中情绪顿时变为洞悉一切的清明。
……
衙门里,厨房热气腾腾。
唐小荷将砂锅架在炭盆上,做了个“古董羹”,因吃时汤羹沸腾所发出的“咕嘟”声所为得名。
砂锅里煮的是羊肉的汤底,桌上摆了满满当当的荤菜素菜,牛肉羊肉自不必赘述,唐小荷还摆了鸭血鸭肠毛肚等物,吃时夹片薄肉往汤中涮上一涮,咕嘟两声,肉便熟了,夹在筷子间,嫩到直打颤。
再忍着口水,将肉往盛满小料的碟中一蘸,蘸满韭花香油和辣子,送入口中那刻,都不必咀嚼,光是舌尖尝到味道,头脑便被香迷糊。
大冬天的,没有什么比吃顿古董羹更抚慰人心的了。
唐小荷提前睡过,现在精神正好,便跟着宋鹤卿一并吃起夜宵,还开了坛米酒,二人吃肉就酒,全然一副神仙做派。若是让此时在大理寺吃咸菜充饥的众多胥吏看到,估计会怀疑到底谁才是被贬谪的那个。
唐小荷将一块裹满韭花辣子的嫩鸭血送入嘴里,忍烫嚼完端起碗,又来了口凉丝丝的甜米酒解辣,可喝完嘴里辣度依旧不减,只好嘶着凉气问宋鹤卿:“凶手还没抓到吗?真奇了怪了,他是在怎么在你们眼皮子底下犯第三起案子的。”
宋鹤卿轻嗤一声,耐心烫着一块毛肚道:“快了,我会让他亲口告诉你们原因的。”
唐小荷睁大了眼睛,震惊道:“你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
宋鹤卿将烫好的毛肚扔去了她碟子里,又夹起一块毛肚,沉入锅中施施然烫起来,语气不急不缓:“天机不可泄露,吃你的吧。”
唐小荷不依,缠着宋鹤卿问那人到底是谁,宋鹤卿招架不住,贴着她耳朵将人名告诉了她。
唐小荷吓了一跳,筷子里的毛肚差点都给吓掉,不可思议道:“这……这也太吓人了吧?这里的人肯定都是站在他那边的,你得搜集多少证据才能证明是他干的。”
宋鹤卿摇头,咬了口脆嫩的毛肚说:“我不需要再搜集证据了,他为人太过狂妄自负,绝不会就此停手,我只需要用办法将他引出来,让他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一切谜团自会解开。”
唐小荷又喝了口米酒,继续问:“那你打算用什么方法?找个姑娘把他引出来吗?那这可不简单,胆子大成那样的姑娘并不多见。”
“胆子大的姑娘没有,胆子大的厨子不是有一个吗。”宋鹤卿随口道。
唐小荷本来一口肉都要咽下肚了,闻言不由停了动作,纳闷道:“你什么意思?”
宋鹤卿抬眼瞥她,因房中热气氤氲,使得他的眼神也跟着朦胧几分,看不清其中翻涌着的究竟是何情绪。
他便是这样目不转睛盯着唐小荷,忽然笑了声,上身倾斜,凑近过去,在她耳畔低声道:“唐小荷,你不觉得你自己,就很像个姑娘吗?”
作者有话说:
不容易,老宋头要逐渐开窍了
第84章 凶手
◎五通神(重点)◎
冬至前夕, 多多阿祭在厨房忙着准备包饺子用的食材,隔很远,便听到二堂传来的哄吵声, 听声音像是他们小唐哥哥和宋大人的, 而且还很激烈。
俩孩子心里咯噔一下,也顾不上忙活了,拔腿便往二堂去。
二堂东南处厢房外, 宋鹤卿一把接住从天而降的整套衣裙,不死心道:“唐小荷你真的不穿在身上试试看吗?这是我特地按照你的尺码买的,穿你身上肯定好看,你就试试吧, 算我求你了行不行。”
话音刚落,落里面的珠钗脂粉也被唐小荷扔了出来, 好在宋鹤卿眼疾手快,再度接个结实。
全部扔完, 唐小荷叉腰站在门口, 骂骂咧咧道:“宋鹤卿你最好把你那个想法给我打消了!我不会穿的,这个忙你爱找谁帮找谁帮,我反正帮不了!”
她本来就是女子, 再穿女装, 这是怕自己的身份暴露的不够快吗。
唐小荷觉得自己脑子进水了才会那样干。
宋鹤卿异常头疼,见来软的没用干脆装起硬的,清了清嗓子严肃道:“唐小荷,我宋鹤卿这么久以来没求过你什么, 看在我也曾为你出生入死的份上, 你就帮我这一回, 难道不行吗?”
唐小荷一愣, 眉头皱紧,瞪大了眼睛道:“宋鹤卿,你现在是在怪我不会知恩图报吗?”
宋鹤卿:“……”
他倒也不是那个意思。
唐小荷没给宋鹤卿开口的机会,气性一上来转身便回房间,扬声喝道:“那我收拾东西走便是了!你找懂回报能帮你忙的去!”
宋鹤卿心一惊,连忙追进去:“瞧瞧,又生气了,唐小荷你说你是不是属刺猬的,你浑身这个刺挠劲你到底跟谁学的你?”
房外,多多阿祭面面相觑,不懂这二人是什么情况。
过了片刻,只听一声惨叫,宋大县长顶着脑门上两道鲜红抓痕走了出来。
他摸着下巴似在思索什么,抬脸看见俩小孩,立马走过去道:“正好,我问你们点事情,你们来这也有些日子了,有没有认识的长相特别好看,身形消瘦,容貌极其接近女子的男子?”
多多阿祭虽然不懂宋大人为何要打听这个,但还是老实抬手,不约而同指向了唐小荷的房间。
宋鹤卿额上伤痕隐隐作痛,嘶了声皱紧眉道:“换一个,除了这个刺挠的。”
多多阿祭收回手,直直盯着宋鹤卿。
宋鹤卿:“看我干嘛?到底有没有那么个人,告诉我是谁啊。”
多多阿祭还是盯着他。
宋鹤卿些许不耐烦起来,上前便要给这俩孩子一人一个脑瓜崩,不悦道:“我说你们这俩孩子,平时看着挺机灵,怎么关键时候——”
宋鹤卿脑瓜崩没弹下去,先在阿祭那双黢黑的瞳仁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顿时便明白了过来。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眉头逐渐拧成了个疙瘩,忽然认命似的一跺脚,转身斥道:“真该死啊,这下衣服又得重新买了。”
“早知道把崔群青也带来了。”
……
如此日夜严防,县城风平浪静了一段时日,再未有案子发生。
在宋鹤卿的授意下,梁余两家族长封了城外的五通神庙,并且严禁日后百姓奔走供奉,这几乎是间接证明,之前那几起凶案,的确是妖鬼作祟,与人无关。
夜幕降临,又是一日月上树梢。
北边出城的路上,出现了抹清瘦颀长的女子身影,手挎包袱,头戴帷帽,一身赶路装扮,风吹时露出尖尖下颏,红唇妖娆,看得出来,是个美人。
自从“五通神”的传闻散播开,这几日已有不少人外出辟邪,但多为拖家带口,像这种独自一人上路,还是名女子的,算是头一例。
山脚小路上,“女子”边走边泣,捏着嗓子哭哭啼啼道:“爹,娘,你们可别怪女儿狠心,你们老了走不动路,只能在这受那妖鬼肆虐,可女儿还年轻,路还长着,我不能让自己生活在这种地方,爹,娘,女儿对不住您二老,趁您二老睡着,女儿走了……”
皎白月色下,女子越走越远离县城,离漆黑大山渐行渐近。
“她”只顾着哭,并未留意身后,亦没发现,身后不知何时起,竟响起了道轻微的脚步声。
哭声弱了,那脚步便放缓,哭声高了,脚步声便急促,终于,在女子毫无察觉的时候,那脚步一跃上前,扯起麻绳死死勒住了“女子”的脖子。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很快,挣扎中的女子没了动静,软软瘫倒了下去。
他收了手,感觉今晚的“猎物”似乎格外柔弱,白瞎了这个高挑的身姿,便蹲下伸出手,想要试探鼻息。
哪想这一伸手,昏死过去的“猎物”便猛然复苏过来,抓住他的胳膊便是一折,差点生生折断了他的手骨,疼得他放声惨叫起来。
他意识到了不对劲,冒着疼死的风险拼命挣脱开,转身便跑。
怎料这一转身,山路两侧竟倏然冒出几十道身影将他团团围住,火把逐一亮起,将黑暗的山脚下照耀的亮若白昼。
“呸。”宋鹤卿站稳身体,啐了一口清清嗓子。
他揉着被勒破皮的喉咙,走到那人身后,一把扯下那人脸上的恶鬼面具,扬起声道:“都看清楚了,这所谓的五通神,究竟是谁人是鬼!”
面具离脸瞬间,响起哗然一片。
哗然声中,梁术脸色一沉,眼神既痛恨又痛心,颤声道:“秋来,居然真的是你。”
赵胥手里的麻绳一下掉落在地,两眼空洞发直,脸色惨白如纸,双腿不停打着寒颤。
梁术话音刚落,他就一下瘫跪在了地上,呆若木鸡,毫无反应。
梁术走过去,抬手便是狠狠一记巴掌落下,高声斥道:“兰兰,凤儿,都是你害死的是吗!”
赵胥总算回过神来,立马摇头连连,痛哭流涕地爬回去抓住梁术的鞋子,哀声道:“不是的!族长你……不对,姐夫你听我解释!这是一个误会!我没有想害人的,我只是……只是……”
“宋大人脖子上的勒痕尤在!”梁术怒不可遏,声如轰雷,“你到底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赵胥浑身一僵,转头狠狠盯了那位为了破案不惜扮作女装的宋大县长一眼,眼神活似要将他千刀万剐,要他永世不得超生。
至于宋鹤卿,宋鹤卿根本连瞧都往那恶心人的玩意身上瞧一眼。
他将自己唇上的口脂揩干净,下意识感慨道:“这东西还挺香甜,怪不得女子爱用。”
“姐夫!姐夫啊!”赵胥仍是痛哭流涕,无论梁术怎么踹他,他都抓住梁术的靴子不松手,大声嚎道,“姐夫你想想啊!咱们这么多年的情谊,我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我怎能干出此等伤天害理之事!我一个读书人,还是教书的,我安能如斯恶毒!”
“那你说,不是你还能是谁!”
“姐夫你还没看出来吗,我那分明是被五通神夺了舍了!罪不在我啊!”
后面的话一出来,梁术愣了,宋鹤卿也愣了。
宋鹤卿哪里能想到,事态还能往这种鬼方向发展。
并且从梁术半信半疑的表情来看,这鬼话似乎还有点管用。
他心里生出不祥的预感,不禁抬头,视线望向梁氏祠堂方向,心道:“唐小荷啊唐小荷,看来这下我真得指望你了。”
另一边,祠堂里。
唐小荷和多多阿祭几乎将这地方翻了个底朝天,就是没有找到死者身上的丝毫衣物。
正当她气馁放弃,打算去找宋鹤卿复命之时,她刚走出学塾的门,视线随意一扫,竟看到了一架靠墙摆放的梯子。
她凝视梯子片刻,脑中灵光一现,立马冲回学塾,抬头看着最高处的宽阔横梁,胸口激动起伏着,手指大梁道:“阿祭,上去!”
与此同时,山脚下面,赵胥自导自演起了一出大戏。
他时而跳舞,时而口吐白沫,时而嘻嘻哈哈,一副疯癫之状。
疯癫片刻之后,他又突然倒地抽搐不止,睁眼便恢复正常,不记得方才所发生之事,一副惨遭夺舍的样子。
梁术眼中的半信半疑逐渐变为深信不疑,义正词严道:“看来当真是鬼神作乱,也罢,我明日便差人去请高人镇压,定要让这妖鬼万劫不复!”
宋鹤卿轻嗤一声,冷不丁道:“仅是如此,便可证明是妖鬼附体了么?若是这样,那日后全天下的罪犯在杀人放火之后皆可称自己是妖鬼附体,有这个保命符在,朝廷是不是还得判他们个无罪释放?被害者们自认倒霉?那朝廷不如别叫朝廷,改叫猪窝算了,毕竟只有猪脑子才能做出这种蠢事。”
梁术的老脸由黑转红,再傻也能听出来,这宋鹤卿是在指着他的鼻子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