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塞外客
“县长大人,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梁术擦汗道,“若是因鬼神之过牵连到人身上,未免显得太过不近人情,毕竟于情于理,被附体的那个也算受害一方。”
赵胥捶胸顿足地大哭道:“是啊!我不想被附体的!五通神你快点从我身体里滚出去!不要再害人了!那两条人命,都是你五通神害死的!”
这时,远方传来唐小荷的一声高呼——“放你娘的屁!”
她没找着骡子,一路狂跑而来,边跑边挥动起手中的女子衣衫,大声叱骂道:“人是五通神杀的,那这些衣服呢,也是五通神让你藏的吗!”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我来了
第85章 真相
◎五通神(完)◎
宋鹤卿眼前一亮, 只觉得唐小荷跟脚踏七彩祥云过来似的,形象瞬间高大光辉十倍百倍。
赵胥的脸色便远不如他的好看了,听见身后声音的那刻, 牙关直接一紧, 两只眼睛僵到眨也不能眨,袖下,拳头紧到不能再紧。
唐小荷气喘吁吁跑到人群中, 将手中衣衫扔到赵胥面前,道:“这些都是余凤儿遇害时所着衣物,全是从学塾房梁上找到的,事已至此, 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赵胥双目无神,脸色惨白, 目不转睛盯着那衣裳,身上打起阵阵寒颤。
他忽然间眼珠一转, 冲到梁术跟前便不停磕头道:“姐夫!姐夫救我啊!这是栽赃陷害!我没做过!我不能承认!有谁能证明衣服是我藏在学塾里的!谁能证明!”
哭喊声中, 一道温和沉静的声音自人后缓缓传来——“我能。”
赵胥止住哭喊,猛地抬头,恶狠狠望向声音来源, 看清脸那刻, 却是震惊不已,嘴唇哆嗦,从里发不出一个字。
站在那里的妇人举止端庄,打扮素净, 手持一串檀木佛珠, 虽已至中年, 仍能看出五官秀丽, 气质如兰。
她便是梁术的妹妹,赵胥的妻子,梁平儿。
“平……平儿你在说什么,你是从什么时候来到这的?”赵胥语气依旧温存,眼神中却满是猜忌。
他在试探她听去了多少,并且借此转移注意。
可梁平儿未能如他愿,不仅没回答他的问题,还径直走向他,喃喃道:“兰兰遇害的那个夜里,你宿在学塾,并未归家,后来我问小厮,他说你当夜嫌弃祠堂闷热,独自出去散心许久,直至天亮时方归。”
“凤儿遇害的那个夜里,你自称疲惫,早早在书房歇下,天亮时我去叫你起床用膳,却发现你穿戴整齐,身上的衣衫是湿的,上面露气未散。”
“第一个巡逻的晚上,你忙完回来,说摔了一跤崴到了筋,没什么大碍,不必叫大夫。可我等你睡着去看你的脚伤,却发现你伤不在脚踝,而在脚面,比起崴到筋,更像是被什么人踩了一脚。”
梁平儿面无表情,说完闭上了眼睛,不愿再看赵胥一眼。
赵胥连牙根都在打颤,令人分不清他到底是怕还是恨,忽然,他扑向了梁平儿,哑声大斥:“可那些又能证明什么!不过是巧合罢了!她们与我无冤无仇,我为何会去害她们!平儿你为何要帮着外人诬陷我啊!”
他被族人抓住两肩摁在地上,未能近梁平儿的身,只能瞪着一双不甘心的眼睛死死盯着她。
梁平儿缓慢睁开了眼,眼中通红含泪,垂眸瞥着这个自己过往舍去性命也要去嫁的男人,扯起抹荒凉的笑道:“虎毒尚不食子,一个连亲骨肉都容不下去的人,有什么事情是他干不上来的?”
赵胥倏然安静,两眼先是被震惊填满,接着便是无边无际的恐惧,低下头再未去看梁平儿。
梁术被妹妹这句话吓个结实,连忙去问:“什么虎毒尚不食子,平儿你在说什么?”
梁平儿长舒一口气,道:“事到如今,我也就不瞒着哥哥了,这么多年来,我之所以胎胎难保,一个孩子都生不下来,是因为你这好妹夫,往我的饮食中添了下胎的藏红花,我在得知时,身体便已彻底毁坏,此生再无有孕可能,所以才会日日诵经念佛,既是给我的孩子们超度,也是妄图逃避真相,不愿相信,我年少时精挑细选出来的夫君,竟会是一个毒害妻子,残害骨肉的衣冠禽兽。”
梁术震怒,原本便是为了妹妹才会起了包庇赵胥的心,此刻得知真相,恨不得将赵胥千刀万剐,当即便狠狠踹了他一脚道:“赵胥你这无耻小儿!我梁家哪点待你不好?竟使你做出如此丧尽天良的勾当!若非有我梁家,你安能吃饱穿暖,受人抬举,又哪来的银两支撑你多年来屡试不第,年复一年上京赶考!”
原本赵胥咬牙硬撑,但在听到梁术后面的话后,疯狗一般便挣脱开了按住他的族人,一下子便跳了起来,面朝梁术目眦欲裂,咬牙笑道:“好啊梁术,你终于把你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了,这么多年过来,你们梁家人有哪个把我当人看了?在你们的眼里,我赵胥就是你们养的一条狗罢了,高兴了夸两句,不高兴了指脸便骂,你们有什么了不起的?一帮窝在山里的乡下人,我赵胥才高八斗,乃潜龙在渊!若非生活困顿,岂会受你们欺辱!”
梁术气急攻心下险些吐出一口鲜血,颤颤抬手指着赵胥道:“黑白颠倒扯出一手好谎,我梁家人几时欺辱过你,分明是你自己不知好歹,忘恩负义。”
“梁术你摸着你的良心说话!”赵胥吼道,“难道你娘没有当我的面说过我没本事!没说我是个只会吃软饭的窝囊废!”
梁术哑口无言,眼中甚至浮现一丝愧色,但很快便道:“我娘是我娘,平儿与你年少夫妻,你何必狠到连她都要算计!再者说她的孩子也是你的骨血,你究竟为何要让自己的孩儿胎死腹中!”
“谁让他们不跟我姓!”
赵胥大吼一声,震耳欲聋,全场息声。
“全天下有几个男人能受得了孩子随娘姓!若是如此,不如不要出生的好!省得整日在我面前晃悠,时刻提醒我,我在入赘!我连让自己孩儿随自己姓的权力都没有!”
梁平儿在旁听着,终是承受不住,泪如雨下,哽咽质问道:“既然如此,你当初为何又愿意留下与我结为夫妻。”
“我怎么知道朝廷能这么久不开眼!”
赵胥吼到面红耳赤,仍嘶声力竭道:“明明只要我考上功名!搏得官位,我的翻身之日便能到来!那个时候你们梁家还能算得上什么东西?再生下的孩子顺理成章该随我姓赵!谁知一年又一年,这么多年过去,朝廷收那么多酒囊饭袋,像我这种真正有才能的却年年落榜,简直岂有此理!老天无眼!”
宋鹤卿揽着唐小荷在旁边从头听到尾,此时懒洋洋插了句:“兴许,老天就是太有眼了。”
这种人若是入朝为官,祸害的恐怕便不止一个平阳县了。
赵胥听到宋鹤卿的声音,跟受到什么刺激一般,饿狼似的扑向宋鹤卿道:“凭什么!凭什么你就能年纪轻轻身居高位!就算贬谪也能到达常人终生难及的位子,凭什么我就要年过半百还要窝在这不见天日的穷乡僻壤中!我受够了寄人篱下的日子了!我不想再整日面对那些破卷籍!面对那些蠢钝如猪没脑子的痴呆学生!”
“我想要富贵!我要大把花出的金银!我想要女人!年轻漂亮的女人!凭什么每个男人都有纳妾的权力,而我就要守个黄脸婆过一辈子!凭什么!”
赵胥再被擒住摁在地上,浑身不得动弹,看向宋鹤卿的眼神嫉恨交加,眼底红到能沁出鲜血。
宋鹤卿居高临下冷瞥着他,连回答他问题的欲望都没有,张口只道:“带走,押去衙门。”
……
经过半个晚上的审讯,一切都水落石出。
赵胥承认,梁兰余凤儿都是他杀的,也是他在巡逻当日借职务之便,潜入民宅欲图行凶,尸体身上的衣服,也是他藏的。
之所以藏衣服,是他打算在闲暇时光拿出欣赏解闷,因梁家人多眼杂不方便藏,便将其藏到了学塾房梁上,本以为万无一失,没想到这样都能被找到。
而他在宋鹤卿上任后再度犯案,是因为受不了梁老太太拿宋鹤卿与自己比较,既然都说他宋鹤卿断案如神,那他偏要让这宋鹤卿难堪,让世人瞧瞧,这所谓断案如神的宋大人,也不过尔尔罢了。
哪想宋鹤卿只是略施点障眼法,便将他给引了出去,彻底破了妖鬼作祟的传闻。
真相大白于天下,全县百姓的心通通安放回肚子里,昔日才子佳人的传闻也随之幻灭。取而代之的,是所有父母不约而同教导家中女儿,让她们长大无论如何不得下嫁,不得对饱读诗书的男人轻易动情,读书人话说的好听,心却比谁都狠。
又是一日深夜,县衙厨房香气腾腾。
宋鹤卿津津有味吃着唐小荷给他留的牛肉饺子,见唐小荷双手托腮发起呆,便伸手在她面前晃了下道:“想什么呢?”
唐小荷叹了口气,对他说:“你说,这个世上真的还有那所谓男女之情吗,梁家的姑奶奶为了嫁给赵胥,连命都可以不要,结果竟然是这么个下场,赵胥对她的多年情分,全是装出来的,那些矢志不渝的坚贞感情,不会全存在于传说中吧?像牛郎织女……”
宋鹤卿冷不丁来句:“哪个正常男人偷窥女子洗澡,还藏人衣裳。”
唐小荷:“那白蛇传……”
宋鹤卿又来句:“哪个正常男人靠媳妇嫁妆开药铺。”
唐小荷皱眉:“宋鹤卿,你这样会把我最后一点对感情的幻想也磨灭的。”
宋鹤卿吃着饺子没吭声,心想磨灭正好,省得你整天满脑子都是找媳妇娶老婆。
唐小荷想了想,灵机一动:“我再说一个,梁山伯与祝英台,这个可是够凄美的,两情相悦惨遭拆散,我看你还能挑出什么毛病来?”
宋鹤卿轻嗤一声:“男的女的都不大正常。”
“你这是何出此言啊?”唐小荷不悦。
宋鹤卿咽下饺子,抬眼瞧她;“你若是名男子,会在书院中对自己朝夕相处的同窗浮想联翩吗?”
唐小荷摇头。
宋鹤卿:“你若是名闺秀,会冒着极大极大的风险,女扮男装,到男人堆里去求学吗?”
唐小荷心一惊,没敢吱声,默默低下了头。
宋鹤卿低头又吃了个饺子,没等到唐小荷回应,便抬头看了一眼,立马感到古怪道:“你小子脸红什么?”
第86章 女装
◎十年一觉扬州梦◎
一眨眼, 年关将至,无论南北饮食如何差异,在过年杀猪这件事上, 都有种神奇的默契。
唐小荷在街上等了半个晌午, 总算抢买到了俩猪肘子和一块上好猪里脊,到手时肉还冒着热气,新鲜到吓人。
回去路上她都想好了, 猪里脊可以做个糖醋里脊段,俩猪肘子不急着吃,先腌上,留着年夜饭的时候用。
就这么盘算着, 一群小孩从她身后轰然经过,差点将她手里的肘子给撞地上。
唐小荷气不轻, 张嘴正想开骂,声音没发出去, 身后便有人先为一步开了腔, 风格煞为熟悉——“死崽子们跑这么快急着去给你娘奔丧啊!再敢在老娘面前嚼蛆,老娘扒了你们的皮!”
一转头,果然是张丑娘。
张丑娘依旧拎着那根虎虎生威的大棒槌, 可惜这回棒槌也没能落到哪个小崽子的头上, 反而平白累出满头的汗。
她那张布满疤痕的脸依旧凶恶可怖,只是今日的她步伐似有踉跄,转身离开的时候,下意识便去伸手扶腰, 眉头皱紧, 神情流露三分煎熬。
唐小荷也不知犯哪门子病, 不由自主便跟了上去, 问她:“怎么了你?”
张丑娘一转头,满面警惕:“怎么又是你小子?老娘爱怎么怎么,管你什么事?咸吃萝卜淡操心,管好你自己吧。”
唐小荷长这么大头回遇到这么不识抬举的人,气得骂都不知道该怎么骂回去了,脚一跺脸一沉,哼了一声便转过了头:“谁稀得管你。”
有这工夫还不如回去研究晚饭吃什么。
而就在唐小荷转身那一瞬,只听“噗通”一声,回过脸再看,张丑娘便跌坐在了地上。
她伸手不停捶打自己的腰,嘴里倒吸凉气,低声咒骂道:“真他娘没用,跑两步路都能闪着腰,就这还活什么劲,扯根绳子上吊算了。”
唐小荷哑口无言,也算是弄明白了,其实真没必要同这泼辣婆娘生气,毕竟这女人狠起来连自己都骂。
唐小荷在心中长舒口气,再度走过去,耐起性子道:“腰闪了不是小事,我送你去找郎中吧。”
张丑娘转头瞪她:“你小子怎么阴魂不散!不是不要你多管闲事吗!赶紧滚远点!老娘最烦跟你们这些毛没长全的小兔崽子打交道了!”
唐小荷急了,差点没忍住把猪肘子扔张丑娘脸上去,扬起声音道:“你能不能放尊重点!我现在是想帮你,不是害你!否则你看看你这个样子,你觉得你自己还有站起来的本事吗!这满大街人,除了我还有谁会帮你!”
张丑娘被她数落的一懵,似被戳到痛处,半晌没有动静,也不再去看唐小荷,看神情似乎有点幽怨。
唐小荷也不管那么多,将肘子里脊沿绳绑两头,中间往肩上一搭,两只手便腾了出来,上前搀起张丑娘道:“少废话,听我的。”
张丑娘虽站了起来,眼睛却是打量四周,骂骂咧咧地小声道:“好歹男女授受不亲,你这混账倒也不怕旁人嚼舌根。”
唐小荷也没好气:“这有什么好嚼头,你岁数比我娘还大,旁人看了只会觉得我尊老。”
张丑娘被气笑,照着唐小荷的脑瓜便拍了下。
这一下力度不轻,疼得唐小荷呲牙咧嘴,抬头便想瞪张丑娘。
未想这一抬头,竟让她下意识愣了下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