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狂上加狂
他忍不住委屈道:“若你不愿,当初为何不同母亲讲,如今胡氏入门这么久,你却全怪我的头上,讲也不讲道理?”
楚琳琅深吸一口气,她想说,为何是我,而不是你去讲?你明知外面对我跋扈善妒的疯传,母亲对我的不满,如果我再不同意,连带着你在同僚前都抬不起头,我有何立场再反对你纳妾?”
可天黑了,她累了,累得不太想吵架。
这话在舌尖转了转,最后却变了样,她松缓一笑,哄着周随安:“好了,逗你几句,你就当真了。你又不是不知,母亲看你甚紧,胡氏入门后肚皮还没有动静,她若知道你今天在我这过夜,会以为我故意扣着你,明日又要找我的不是!你若心疼我,便赶紧快去吧!”
就这样,连哄带劝下,楚琳琅终于劝走了周随安。
夏荷看了却直叹气,忍不住劝大娘子:“姑娘,你这么做,岂不是将姑爷越推越远?”
楚琳琅没有说话,现在最让她头疼的并非不在自己屋子过夜的夫君,而是那个少时的旧人,带着一身隐秘的男子。
她现在也想得差不多明白了,大约他的父族接了他回去,改头换面,给他按了个新名字。毕竟当初他母亲是家丑,他也应该对自己有个刺杀父亲的疯娘忌讳如深。
既然这样,司徒晟艺高人胆大,敢欺君罔上,私改履历,就改他的好了。
她也不会吃饱了撑的,平白去揭发人家的伤疤往事。当然更不会眼巴巴去认他,跟他一起连坐欺君知情不报之罪!
如此想定,楚琳琅心里稍微安稳了些。就是不知道司徒大人要在此处逗留多久,听说他这几日都是去拜访那个被刺伤员外的儿子,并不急着走。
难道他在吏部的差事就这么清闲?
再说周随安,在听了楚琳琅半真半假的话以后,终于醒悟到贤妻这些日子在母亲那受的委屈。
趁着河道修缮间歇的功夫,他特意请了几日假,陪琳琅在寂州城中采买家用,再品品当地的小吃,消散下心情。
夫妻二人在街上买东西时,坐在茶楼之上的谢二小姐正好将这夫唱妇随的和谐看在眼中。
看着周随安在食摊前捏着一块年糕,体贴地往楚氏嘴边送,谢悠然哂笑了一下:“姐姐,六殿下竟然还有这等爱妻人才,竟奉了老婆做上司!就是不知周大人的内人是哪家千金?竟让他这般温柔小意地礼待!”
谢王妃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才知妹妹说的是谁,当下也笑着道:“周大人的确是出名的爱妻,但跟楚夫人的出身何干?说起来楚夫人的娘家是盐商,她是家中庶女,其实出身略低了些。不过夫妻恩爱,出身什么的便不重要了!”
谢悠然有些意外,没想到那个八面玲珑的楚夫人出身竟然这般低微……
转头再看周随安体贴地替他的夫人撑着油伞遮阳时,又是别种意境,原本就长相如玉的周随安似乎也异常儒雅体贴。
谢悠然看了,倒是挑起了好奇心:“不对啊,我听别的夫人说过他。若这么爱老婆,怎么还新纳了个妾?我看那楚氏花期正好,容貌脱俗,也不该是厌倦的时候啊!”
谢王妃从周大人的母亲那听到过些,再加上楚琳琅的含糊之词,也猜到了原委:“夫妻感情再好,一直不生养嫡子也没办法,那妾是周家老夫人做主纳的,做儿子的还能忤逆了母亲?”
就在这时,那楼下的夫妻走远了,谢二姑娘满足了好奇心,百无聊赖戳着盘子里的枣糕。
谢王妃想起自己这次特意将妹妹找出来散心的目的,便拿捏着语气劝慰道:“父亲也是为了你好,一番精挑细选,才选了王家。先不说王御史官风稳健,一代清流,就是王三公子也是饱读诗书,颇有家父之风啊!堂堂男儿,岂可以貌取之?王三公子偷偷看过你,对你是一见钟情,你俩八字匹配,是天赐良缘。你嫁入这样的人家,父亲和母亲也都放心了……”
她还没说完,谢悠然已经垮着脸,将手里的茶盏摔
在了桌上:“用得着精挑细选?随便寻个水塘,全是蹦跳的大嘴蟾蜍!为我好?我看父亲是恨不得早点将我嫁出去,省得我克父克母,克全家!”
她说母亲好端端的,怎么带着她来寂州这个鬼地方探亲,原来是想让姐姐劝她,让她早点跟王蟾蜍成亲!
毕竟在这个家里,她也就能听得进姐姐的话。
想到着,她气愤地湿润了眼:“狗屁的八字良缘!就因为个什么高人之言,父亲和母亲就能将我撇在乡下不管,也只有你隔三差五地来看我,让我知道自己在这世上还有至亲的人。若是不管我,就全不管好了,凭什么现在又摆为人父母的款,拿了我做人情?”
谢王妃看妹妹又发脾气,也是头疼得厉害。她之所以出来,就是怕妹妹在府内闹,让新婚的六殿下看了笑话。
她气得拍谢悠然的手,示意妹妹小声。此处虽然是雅间,但也不甚隔音,得注意些。
“你看你说的是什么话!什么叫做人情!父亲若是那等钻营的人,又岂会让我嫁给冷门的六殿下?要知道当时满京城的闺秀可都躲着这门亲,排着队让四皇子挑呢!父亲是觉得六殿下性子温润疼人,值得一嫁。为人父母,全是为了儿女,你怎么就不懂?”
谢悠然此时听不得姐姐的话,只冷冷道:“我不嫁!若父亲喜欢读书好的,那个司徒晟也不错啊,虽然官运有些差,可他做过少师,学识模样都不差!”
谢王妃看妹妹这么妄议自己的成婚对象,她都替妹妹脸红,只急得瞪眼低声道:“你看得上人家,也得人家同意啊!你以为我没卖了脸替你说项?可人家拿守孝说事,是温婉回绝的意思。”
谢王妃其实还有话没有说透:他若看上了妹妹,又岂能在众目睽睽下跳船?这简直是以死明志,绝不愿跟谢家姑娘有瓜葛!
也幸好这里是寂州穷乡,跟京城没什么联系,司徒少师为人周正,口风又严,不会传妹妹的闲话,不然这事儿传扬出来,只怕长得像蟾蜍一样的王公子也要嫌她品行不端了!
谢悠然这些日子在司徒晟那接连撞壁,如何猜不透他的意思?
她自小离了父母,在外姓表亲家里,就算娇养,也是寄人篱下,因此她性子最敏感。
那司徒晟如此冷待她,她再喜欢也不会厚脸皮纠缠。可是听到姐姐直言一个小小探花出身的穷官看不上她,还是伤了她的自尊。
听了姐姐的话,她只是猛然起身:“总之你跟母亲说,若再逼我,我就剪了头发做姑子,省得他们天天看我这个灾门星碍眼!”
说完这话,她便领着丫鬟头也不回地下茶楼去了。
这条街人头攒动,马车一时也进不来。谢悠然便领着丫鬟婆子往前走,顺便买些东西消散心情。
可是方才被人群挤过,等买东西的时候,那付钱的婆子脸上一慌,摸着衣兜道:“坏了!遭了扒手,钱袋子怎么不见了?”
谢悠然的脸彻底垮下来,正骂着婆子不得力的时候,突然一只大掌伸过来,替谢二小姐付了账。
谢悠然转头一看,只见一身儒衫白巾,风流倜傥的周大人正微笑冲着她拱手施礼。
原来方才楚琳琅和周随安漏买了几样,折回来时,正好撞见了谢悠然付不出钱骂着婆子的情形。
楚琳琅一看,立刻让冬雪给了周随安银子,让他过去替谢二小姐解围。
之所以让周随安去,无非也是让周随安露脸,在六殿下的姻亲跟前积攒个人情。
至于楚琳琅,总觉那位小姐似乎因为她撞见了码头跳水的事情,便对自己莫名不喜,既然如此,也不必上前讨嫌了。
果然那谢二小姐并不领情,只是朝着周随安道了声谢,又瞥了一眼街对面的楚琳琅,冷哼一声,便扬长而去。
周随安回来时,跟楚琳琅抱怨:“谢大人怎么养了这么骄横的女儿?礼数上有些欠缺啊!”
楚琳琅并不接话,只点数了自己买好的糕饼数目,然后交给了周随安的小厮:“明日官人你再去河道,别忘了给同僚带去。我看修缮河道的大人们都上了岁数,日日吃冷食也不好,这些栗子糕养胃,可以略垫垫。”
周随安如今差事做得顺,满寂州修缮河道的官员里,顶数他有实战的经验,每次他出主意调度人手,众人也很信服他。
在这种其乐融融的环境下,周随安的人情世故也见长,变得平易近人很多,也乐得拿些糕饼打点人情。
楚琳琅看着官人不再像愣头青,差事也见了模样,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她想的是司徒晟曾经跟她算过的那卦,他说周随安挪一挪位置,仕途更顺,没想到他竟真有几分鬼神灵通。
难道真是寂州风水养人?可过了不久,她便明白了其中的门道……
就在周随安他们走后,原本已经平静的连州地界再起波澜。
听说许多陈年旧案突然被人检举出来,而且铁证如山,虽然其中许多涉事人,恰好是先前连环命案的受害者,但好像有人踩在了凶徒之前,早就从死者那里套取了证据。
而这些人意外死亡,似乎更印证了这些贪墨案子幕后有黑手。
幸好连州的那个重伤的员外,侥幸逃过一劫,成了唯一活着的铁证,他原本也是缄默不言,可在寂州做官的儿子劝服下,终于点头肯为人证。
陛下震怒,再次派御史钦差前去巡查审案,雷霆利剑再不留情面,直接剑指泰王一党。
这一次,不光将许多已经调离了连州的官员抓捕归案,就连张显这种上任两年的新官,也被波及到了。
据说他受了小舅子的牵连,被揭发了一堆污烂事儿。
曾经在连州威风凛凛的走马大人在众目睽睽下被按在堂上打,接下来又有人检举,挖出了他本人侵吞百姓土地的案子。最后落得贪赃枉法,欺上瞒下,罚没家产,男丁流放,女眷充公为官奴的下场。
据说那林娘子本想明哲保身,与张显划分界限,可惜和离书都没拟好,就被官兵扯着头发拽出院子,捆绑了之后,扔上了牛车。
一向明哲保身,惯做老好人的知府大人虽然不是泰王一党,可也受了波及,因为督导无礼,中庸无能,而被降了官职,贬去了偏僻穷乡做县丞。
周随安虽然与张显不对付,可听到昔日同僚知县被牵连受罚的时候,在解恨快慰之余,又是冒出许多后怕的冷汗——连州那么多有靠山有背景的官员,却一夕之间锒铛入狱,妻子儿女充作了官奴。
若当初没有楚琳琅相劝,他说不定就要让知府说情,留在连州了。
像他这种没根基的,岂能在连州如此漫天洪流里全身而退?
这次连州颠覆风波,总算让周随安这个初生牛犊知道了官场处世的凶险,一时唏嘘感慨颇多,再不见这几日春风得意的张扬,整个人都变得沉默了些。
这一夜,他不耐烦地轰撵了劝他去小娘屋子歇息的婆子,只是让楚琳琅陪着他饮酒说话,消散后怕惊悸。
楚琳琅心中的震撼其实并不比周随安来得少。别人倒也罢了,她有些替知府何夫人难过。
何夫人曾说过,她这把年岁,不指望什么夫妻举案齐眉,只希望夫君能干些,早点迁回京城。她可以回到母亲身边尽尽孝。
可是如今知府被贬黜,去了比连州还要偏僻的穷乡,要从头熬起。何夫人心气那么高的人,如何能受得住?
不过感概之余,楚琳琅也知自己要谢一人。那就是未卜先知的司徒大人!
她如今才彻底明白,司徒晟当时说让周随安见机行事,挪一挪地方的真义。
周随安有什么出奇本事,能让六殿下念念不忘,亲自写信请他来寂州?
一定是司徒晟出了些力,以报答她当初替他掩护疗伤的相救之恩。
如此想来,那日雨中茶棚不欢而散,却是自己逞了口舌,先得罪了司徒晟。
就算他是幼时疯邻的儿子,二人年少时有些龃龉不快。可他肯如此帮衬她的夫君,当真是胸怀四海的君子!
而且这次连州被清肃,很难说没有司徒晟的手笔。要知道那个肯出面作证的重伤员外,他儿子如今可正巧就在六殿下的手下做事。
有人能赶在幕后黑手杀人前取证,可见是用了功夫,早早就拜访了那些受害者。
楚琳琅再次想起了自己用人脉挖来的官吏名单——她当初可是给了司徒晟的。
也就是说,在陛下申斥六殿下,将他贬黜寂州的时候,趁着泰王一党松懈,司徒晟一定是奉殿下之命,做了许多功夫,才有了最后铁证如山的雷霆一击。
这场权利倾轧背后,比她知道的皮毛更惊心动魄。
而司徒晟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师,又是如何从容布局,游走于皇子与陛下之间,直达天听?
楚琳琅直觉司徒晟原比她想象的更深不可测。
如此心机之人应该也是睚眦必报?小时候结下的打骂恩怨不算,她却因为一时口舌之快,嘲讽他隐疾不行,的确不识好歹。
想到这,楚琳琅觉得须得好好挽救一下与少师大人岌岌可危的关系。
至于少时往事,既然大人不提,她也只当是没看破。
如此想来,楚琳琅终于想好了往后如何对待这位司徒大人的章程。
在六殿下的府上与司徒晟再见面的时候,不等司徒大人冰冷眼神飘过来,她便扬声笑道:“司徒大人,好久不见,我家随安这几日总念叨着大人,要请大人来我家吃酒呢!”
司徒晟此时刚刚下马,就看到之前不欢而散的楚夫人正立在马车前一脸盈盈笑意地招呼他吃酒。
楚夫人大约不知,当她有事求人刻意讨好时,那甜笑仿佛掺了水的酒,假得很!
虽然心中鄙薄,不过司徒大人还是淡淡道:“哦?何时去?”
嗯……楚琳琅虽然只是惯性客套,可她忘了这位司徒大人似乎不懂何为客气之言。
既然如此,她干脆应承下来,利落道:“择日不如撞日,大人若方便,明日便来我家。正好家里买了两只肥鸡,我让厨子做叫花鸡给大人吃。”
“有这么好的菜,怎么不邀一邀我?”伴着一阵爽朗的笑,六殿下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了门口。
楚琳琅又是笑脸相迎,直说若六殿下肯同来,蓬荜生辉。只是这般,两只鸡可不够,容得她待会去江上,逮一条蛟回来给殿下卤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