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狂上加狂
真是太久不用,字写得七扭八歪,还隐约漏了笔画。
她从小识文断字不多,虽然会读,可并不会写,尤其是她的名字,比划太多,更是难写。
如今算是在新东家面前丢丑了。
以前周随安就曾笑话她,让她莫要浪费笔墨,还是好好绣花才好。写了几个蚯蚓乱舞的“琳琅”后,她有些脸红,寻思着,要不然直接按手印,免了签字吧。
不过司徒晟涵养真好,在一旁看着竟然没笑话她,只是说:“掌握好用力窍门,写字就会好很多。我一会……扶着你的手腕教你用力,可以吗?”
他是曾经的皇子少师,居然肯屈尊纡贵,教个女子写字?
楚琳琅没有不识好歹,忙不迭答应。
于是司徒晟让她摆正姿势端坐在椅子上,而他则绕到了琳琅的身后,单手撑桌,隔着衣袖,大掌稳稳握住了她的手腕,声音在她的耳旁低沉响起:“五指执笔,手格放松,悬腕定稳,气随笔动……”
他的手握得并不紧,却带动着楚琳琅的手缓慢而坚定移动。
楚琳琅从来没有发现,自己的名字竟然这般美,提笔弯折间,带着一股子潇洒隽永的韵味。
如此几次之后,楚琳琅渐渐有了些心得,忍不住高兴地侧头问他写得好不好。
可这一侧头,却发现二人的脸竟然挨得这么近,以至于她能看清司徒晟那浓眉的睫毛,还有高挺的鼻尖。
不过司徒晟显然心无旁骛,并没有看她,只握着她的手一本正经地教学,低沉的声音似琴弦掠过。
这让楚琳琅有些不好意思,觉得此时出声提醒男女避嫌,反而太小家子气,污蔑了君子品格,于是赶紧低头凝神继续练字。
岂不知,当她凝神纸上的时候,司徒晟微微偏头,目光不留痕迹地落在了她散着鬓角的粉颊上……
这女子美而不自知,一头乌发只随便用个发钗固定,细碎的头发落下,反而增添了无尽妩媚。
轻轻嗅闻着她脖颈里溢出的淡雅馨香,司徒晟终于松开了手,缓缓站直了腰杆,让她自己再练几次。
如此几次,虽然她写得依旧没法和司徒先生比,却比之前写的好看多了。
楚琳琅有了自信,终于拿起那两张纸,将自己的名字工工整整地签在了上面,又按了手印。
至此以后,她跟周家也算是正式彻底的了结。
待签完了文书,楚琳琅郑重谢过司徒晟,这才有空打量一下这间她从来没进过的书房。
这处宅子到处都是主人漫不经心的潦倒,唯独这间书房却是意外的整洁。
墙壁上悬挂着的字画,衬托出几分高雅书香。
不大的书桌对面是竹子制的书架,上面密密麻麻摆满了小物件。
楚琳琅好奇地走近一看,才发现原来是些烧制的小泥俑。
这是乡下小孩子最喜爱的东西,而且式样都是成套的。有十二生肖,八仙闹海,甚至有圆目怒瞪的钟馗和一众地府小鬼。
若不是瞥见桌角还有刚捏到一半的小泥人,她还真以为这些栩栩如生的物件是买来的呢!
人前看着清雅的少卿大人,原来私下用来消磨时光的竟然是这般幼稚营生……
怪不得这么大了都不娶亲,看着人高马大一派深沉,可心思还像小孩子嘛!
对了,他小时候就喜欢玩泥巴。
疯女人的儿子是不招乡里孩子们待见的。小瘟生向来独自玩耍,一瓢水,一堆土就可以津津有味地玩半天。
那次她的新衣服被他弄脏,结下了梁子,后来两个人又落水闹了不愉快。回去后,她被楚淮胜打了一顿,自己抱着被子哭了整宿。
第二日,在院墙根下常坐着学绣花的小矮凳上,她发现了一个捏得栩栩如生的泥娃娃。
她当然知道这是谁捏的,却并不稀罕瘟生用泥娃娃来示好,便扔到地上一脚踩得稀巴烂。
结果在泥娃娃的肚子里另有乾坤,居然包着一小块油纸包的麦芽糖。
小琳琅舍不得迁怒难得的零嘴,便试着尝了一口。
小小的一块,不一会就化干净了,味道在回忆里应该是甜极了……
只是如今,曾经掐得脸红脖子粗的两小儿俱已经长大,往事也都成了不可提。
所以楚琳琅看了看后,借口要做早饭,准备出书房。
司徒晟却从泥俑一旁的书架上抽出本字贴给楚琳琅:“这本字贴适合初学者临摹,你有空可以练一练。”
楚琳琅迟疑笑道:“我一个女子又不考学,只记记账,用不到的。”
司徒晟看着她的眼睛道:“写字可以静心怡情,我看你平日喜欢绣花,绣多了总会累眼睛,偶尔写大字调剂一下,也很不错。”
陛下跟前的红人,劝人的功夫都是一流的。
楚琳琅见大人这么说了,连忙接过了字贴,表示自己定要勤加练习。
司徒晟为自己与周家的官司忙前忙后,不能不识好歹,莫说让她写字,就是让她入江擒龙也得客气地下水试一试啊!
于是她接过了字贴,哼着江南老家的小调,一路欢畅地去了厨房。
司徒晟坐在还有余温的椅子上处理公务,偶尔抬眼,透过半开的窗,可以听到厨房里传来的悠扬小调。
英俊的男人一时停笔走神,修长的手指在桌边的那张写满“琳琅”的废纸上游曳,顺着不甚流畅的笔画,一笔笔勾描……
谢家的银子很快就送到了,果真是加倍的好大一笔,虽然距离买京城店铺房宅还有些距离,可是对于楚琳琅来说却有了可以安身立命的本钱。
这么大一笔,她不好学司徒晟的样子,随便扔在破水缸里。
所以连着司徒晟给她的银子,一并准备先存在京城保靠的钱庄里生些利钱。
当她带着冬雪从钱庄出来的时候,突然发现街对面正立着胡桂娘和她的小丫鬟。
而胡桂娘的手里还牵着个小人,正是久久未见的鸢儿。
看见了琳琅,鸢儿顿时甩开了胡桂娘的手,欢脱地奔了过来,而胡氏也挺着肚子走了过来,给楚琳琅施礼。
热闹的街上不是说话的地方,所以琳琅就带着她们一起去了附近的茶楼,开了间包房吃茶。
等鸢儿吃上了茶点,琳
琅这才得了空与胡小娘说说话。
说起来,楚琳琅以前看胡小娘别扭,与她并不交心。
可如今自己出了周家,再看胡氏小娘,心态较之从前平和了不少。从胡小娘的嘴里,楚琳琅也终于知道了司徒晟替自己讨还公道的大概。
那日周随安被谢胜骂得狗血喷头后,回去便跟母亲大吵了一架,情形之激烈,简直吓坏了过门没多久的胡氏。
赵氏被儿子指责鼠目寸光,而安姨母打秋风的行径简直罄竹难书,害得他在未来岳丈面前丢人。
赵氏被儿子骂得转不开脸,便骂楚琳琅生事,这等祸水休了就对了,干嘛还要给她补一份和离书?总之是一团乱。
胡小娘说着这些时,并非只是闲说八卦,而是忧心忡忡。她身为周家妾,又怀着身孕,对那位未过门的谢家小姐更是心有忐忑。
这样能逼走原配的女子,该是怎样的厉害人物?而且,谢二小姐也怀有身孕,到时候她这个也怀了身孕的小妾又如何自处?
用胡小娘的原话讲:“我爹要是早知道周家这一团乱,他就是再大的官,也不会让我给他家做妾。”
楚琳琅听了,只是笑笑没有接话。胡氏当初肯嫁过来的心思,她一想就明白。
毕竟周家原配不能生养,胡氏虽然是做小妾,可生下的儿子能继承家业。
可如今,不能生养的楚氏走了,却来了个高门大户正怀着身孕的谢氏,胡小娘自然前途一下变得晦暗,心情难免郁结。
其实今日胡小娘领着鸢儿见楚琳琅,是小姑子周秀玲的意思。鸢儿从楚琳琅走的那天后,就时不时哭闹,想要见见母亲,可是每次都被赵氏训斥。
不过周秀玲不好意思来见嫂子,就请胡小娘代劳,领着孩子来跟楚氏正式告别一下。
这次见到了楚琳琅,鸢儿紧紧抓着楚琳琅的衣袖,小声问母亲何时回家。
楚琳琅苦涩一笑,摸着她的头道:“鸢儿,我……与你父亲已经和离了,那不再是我的家。”
鸢儿沉默了一会,又问:“那我能不能跟你一起走?”
楚琳琅看着鸢儿,摇了摇头,然后摸着她的头轻声道:“鸢儿要知道,女儿大了便要出嫁,不会跟父母长久在一处,只是你我分开的却比其他的母女要早些。你若想我,以后便如此见见,一起吃吃茶。可你要记住,不可在祖母、父亲,还有新嫡母面前再提起我……你也大了,读过许多书,该要懂得这其中的道理……”
鸢儿较之同龄的女娃,要早熟很多,她其实老早就在祖母跟父亲的话里,还有家中婆子的闲言碎语里知道,楚琳琅并非她的生母。
只是她自己的亲生母亲,在模糊的记忆里也仅存下满脸的浓妆艳抹和不耐烦的呼喝。
听了楚琳琅的话,她低声道:“我知道,父亲和祖母都欺负你,待我长大了再去找你,绝不叫你一个人在外受苦。”
胡小娘许是怀孕的缘故,加之感怀自己肚子里的孩儿,看着这样的情形,哭得不能自已,哽咽得喘不上气儿。
楚琳琅又是劝慰着胡氏,同时给她塞了银子,请她以后代为照顾鸢儿一二。毕竟谢氏进门之后,周家的孩子也会变多,到时候恐怕下人照顾不周。
若鸢儿有头疼脑热时,胡氏肯代为多费费心,她感激不尽。
胡氏哪肯收,直说大娘子客气,她照顾鸢儿是应当应分的。
不过最后,楚琳琅还是将银子塞给了她,又给鸢儿买了两包糕饼,让她们带回去。
当琳琅目送她们走后,也准备打道回府,可转身的功夫,却看见司徒晟带着观棋正立在自己的身后。
原来司徒晟今日参加了同僚家宴,饮了些酒,便一路走过来消散酒气,正好看见了楚琳琅跟鸢儿挥手告别的场景。
之前因为讨论鸢儿的缘故,楚琳琅曾跟司徒晟有过口角不快。所以这次,楚琳琅也很担心司徒晟再挑起这话头。
不过司徒晟并没有再提,只是看着楚琳琅一身素寡的靛蓝道:“……为什么穿得这么老气?不像是你的衣。”
他印象里的楚娘子,总是一身扎眼的粉红,好似翻飞的花蝶,明媚张扬,在人群里一眼就能辨出来。
楚琳琅低头看看衣服,微微一笑:“我如今是您府上的管事婆子。您看满京城哪个府里的管事在主子跟前穿红挂绿的?这靛蓝的颜色看着多沉稳干练!”
听了她的解释,司徒晟笑了一下,然后道:“过几日宫里有宴,我得走走过场,却没有合适的衣服,你正好帮我挑选些布料。”
司徒晟岂止没有适合入宫的便服,简直都没有一件新衣。楚琳琅点头应下,便跟司徒晟一起去了布行拣选。
打扮男人,楚琳琅最在行。周随安如玉公子的美名,有一半都是她的功劳。
不一会的功夫,她就挑选出了适合司徒晟的清雅布料。
可当她看到司徒晟拿起一匹湘妃色的绸子时,连忙道:“大人……这颜色不大适合你吧?”
他又不是花花纨绔子弟,怎么好穿这么艳的色?
司徒晟却说这布料子是买给她的,她年岁不是很大,不必刻意穿成四五十岁的老妈子。
这怎么使得?楚琳琅立刻摇头,可看司徒晟坚持,她便抢着付银子。
自己身上的靛蓝婆子服,因为是当差的衣着,是从少卿府账面上走的。
可这粉嘟嘟的布料子,她当差也用不上,怎么好让司徒大人付银子?
司徒晟却淡淡道:“楚娘子不必客气,这……就当是在下的赔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