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狂上加狂
“哎呀,大人,你可真厉害!这么肥的鱼,做椒盐口味的最好,你看我还挖到了野姜,正好用来腌鱼!”
楚琳琅正说着话,司徒晟却故意一甩鱼,结果鱼尾巴甩了楚琳琅一脸的水,气得她不顾旁边还有人,大叫着捶打司徒晟的肩膀,却惹得英俊男人爽朗大笑。
廖静轩的胡子微微一抖,握紧了手中的鱼竿。
他如今更疑心司徒晟被夺舍了,……这个姓楚的小娘子到底是有什么魔力?
作为她的夫子,廖静轩只知道她上课很爱溜号,课间还经营些不着调的胭脂水粉生意,外带占卜神棍的行当,偶尔还会溜须捧屁,将每个夫子夸赞得很舒服。
这就是个有些市侩烟火气的女子,当然她的容貌的确是出众,但司徒晟并非能被女子皮相迷惑住的人啊!
莫非司徒晟也很吃阿谀奉承这一套,被楚娘子的花言巧语给迷住了?
不过不管怎么样,廖静轩倒是希望司徒晟能带些人味的。
这一场野炊最后吃得也很圆满,可惜廖夫子一条也没钓上来,全靠司徒晟的三条肥鱼撑场。再搭配野菌汤更是满嘴生鲜。
楚琳琅发现,这个官做得不大的廖夫子可是比她的东家会享受多了。
他的为人,就跟他讲的课一般,随心所欲,洒脱而脱俗,也没有个纲常走向。
廖夫子光是烤鱼就能分出三种吃法,更是很会享受地让小厮折来野芭蕉的叶子,给他编了个遮阳的帽子。
不过廖夫子要给司徒晟戴的时候,司徒大人婉言谢绝了。
他今天差点被那个热心拉媒的何夫人戴上大大的一顶,就不必再添油绿的帽子了。
而楚琳琅则委婉地劝廖夫子修一修胡子,不然吃个烤鱼,那胡子上都挂满了椒盐,实在有些不雅观。
要知道在课堂上,这位廖夫子也常常一边讲课一边吃东西,有那么几次,他吃青团吃得胡子都绿了,惹得下面的学生哧哧笑。
可是廖夫子听了楚娘子的提醒却浑不在意,嘿嘿笑着说,他蓄胡是因为许了愿,等愿遂了时,自然就可以刮一刮了。
晚上野炊宴散了,司徒晟跟着廖夫子一起走了。楚琳琅则被他送到巷子口才分开。
在往自己屋子里走的时候,冬雪跟在楚琳琅的身后,幽幽看着她的大姑娘,终于忍不住低声问:“大姑娘,你……跟司徒大人到底怎么回事?”
啊,楚琳琅吃惊地看着冬雪,一时想不出自己何时露出了破绽。
冬雪眯眼看着大姑娘,低低说道:“今天吃烤鱼的时候,你碗里不吃的鱼头被司徒大人夹去吃,你也不吭声。还有你喝了一口的汤碗,他接过来就喝,连碗沿的位置都不挪一挪,毫不避忌!”
冬雪可是有心眼呢,若是男女不到一定亲昵的程度,会这般毫不避忌地吃东西?
就算前姑爷周随安也没有跟大姑娘这么不拘小节啊!
楚琳琅一把将冬雪扯进去了屋子,小声道:“瞎说什么呢!我……跟司徒大人能有什么?”
冬雪听了这话,气得脸颊都涨红了:“什么?司徒晟竟然想白白玩弄大姑娘你!”
嗯,这个……若说实话,是她想白玩玩司徒大人的,可惜那男人跟她玩欲拒还迎,泥鳅般滑不溜丢,不太好弄上手!
楚琳琅心里想的那些大逆不道可说不出来,只是一本正经道:“司徒大人的为人你还不清楚?他不是那样的人。是我太不注意小节,以后注意就是了。”
冬雪见大姑娘不认,也不好说些什么。
若司徒大人是个商贩走卒,或者是普通些的读书人,配大姑娘正好。
可是依着他现在步步高升的仕途身份,会不会辜负了大姑娘,那就真不好说了。
冬雪陪着楚琳琅经历过周家婚变的痛苦,希望她们苦命的姑娘能遇到真心相守一生的良人,万万不可再爱错了。
听了冬雪的话,楚琳琅无谓地摇头笑了笑:“我做了一遭妇人,其中的辛酸也是尝够。这姻缘与求神拜佛其实是一样的,拜佛求了好签,不过是给个暂时的慰藉,并不可保佑一世平安。而所谓的好姻缘,只怕就是换个地方遭受孽障之苦。”
说到这,她顿了顿,似有感触道:“这几日在学堂,听廖夫子讲史,说是秦时有位寡妇清,嫁人之后虽然命苦守了寡,却能将夫家产业发扬光大,更是在那等乱世,豢养了自己的军队,使自己不受侵犯,更为始皇帝敬重,封为“贞妇”。由此可见,女子不依赖男子,也可成就一番伟绩。靠男人,不如靠自己!”
冬雪听得瞠目结舌,直直问:“那……您是要再嫁个有钱的老头,好继承他的家业?”
楚琳琅一削冬雪的鼻子:“我这赚钱的本事,何必嫁要死的老头!西北的商船卖的货甚是通畅呢!你的小姐马上就要在京城里买铺子啦!到时候就多养几个会说话的丫头,赶紧将你嫁出去!”
冬雪被大姑娘这么一闹,登时不依,气得一跺脚就跑了。
琳琅所言不假,她让夏青云运去西北的香料和打水的器具在当地畅销得很。
因为北地开市的风潮,许多有门路的商船一窝蜂地去了北地。
夏青云这样反其道而行之的商队,反而占了俏头,加上运的货物紧俏,到了当地,翻了三倍的价钱也卖得出去。
第62章
不照镜子
许多夏青云熟识的商贾, 因为一门心思去北地,受了那走私硝石案子的牵连,耽误了买卖行程。
有些好不容易到达北地, 许多走后门, 不合规范的路牌被查作废,只能带着货船原地打道回府。
想要投机倒把的商贾, 因此倾家荡产的大有人在。
夏青云庆幸自己听了大姑娘的话, 才免了这场倾家荡产的浩劫,所以接下来该如何行事,他也是特意写信问询了琳琅。
琳琅回复说雨季快到了,西北的生意也赚得差不多了, 回京修整一下, 跑跑近途就好。
夏青云便修整了船队,带了些琳琅指定的西北特产往回赶。
楚琳琅拢了拢账, 她老家的两间铺子已经有买家询价了, 只是价钱还不算到位, 可以缓缓再卖、等卖出去就可以凑足银子买京城的商铺子了。
跟那些没指望的姻缘相比,能旺三代的铺子可比男人靠谱多了!
听到她想回老家交接铺子买卖,司徒晟却不同意, 只说如今水路不太平, 如果她想卖店铺, 他可以请托户部的官吏,给江口当地的县丞写信, 让他作保代卖。
楚琳琅听了,并没有应下。因为卖铺子不是小事儿, 她是个天生的操心命, 若不亲自到场总是觉得不能够放心。
江口那个地方, 她实在也不太想回去,可她又是知道,自己必须得回去一趟。
母亲给她的信里虽然一贯地报平安,但她总是能在字里行间,体会到母亲受的委屈。
她原本想着等攒够了钱,她就买宅子,将母亲也接到京城了,可在这之前,她总得亲眼看到母亲才心安。
算算时间,女学是有夏休的,她打算趁着夏休时,回老家探亲,顺便正好卖铺子。
如果顺利,她还想接母亲出来。
父亲妻妾成群,并不差母亲一个,若是有机会,说不定能说动父亲放人。
如此有了念想,做事情也有奔头。生意上的事情都排布开了,剩下的就是自己的学业了。
今日的女学,除了音律,还有一节讲史的课,夫子依旧是那位廖夫子。
他虽然年过三十,但在众多的夫子里也算是年轻的,只是为人不修边幅,发髻蓬乱,半长不短的胡须也经常乱翘。
楚琳琅上课的时候偶尔会溜号,顺带观察学堂里每个人的微妙反应,上课无聊的时光就有趣多了。
譬如每次看见邋遢廖夫子时,别人还好,只那陶雅姝整个人似乎都定住了,身体微微后靠,呼吸都轻缓了许多,似乎生怕呼吸太深,嗅闻到邋遢夫子的气息。
每次看陶雅姝上课强迫自己认真听课,却又一直僵着身体的样子,楚琳琅就会觉得陶小姐也怪可怜的。
她甚至臆想了一下,陶雅姝脑子最想干的事情,恐怕就是将这夫子踹进热水桶里,再命几个小厮剃干净他的胡子吧?
廖夫子不光能挑战人眼珠的极限,今日讲的内容也挑战着学子们的认知极限。
今日他所讲的乃是前朝皇后独孤氏。讲到许多史书认定她废太子杨勇而改立杨广,造成朝代短命覆灭,乃是“心非均一,擅宠移嫡”时,廖夫子却并不认同。而是对她独霸后宫的行为大加赞赏,只觉得历史中这么多的皇后里,独独只有她做了皇后而没有迷失本真自我。
这一点坚持本真实在比贤德还难能可贵。
这话一出,诸位女学生不由得面面相觑。
因为她们读这段史时,史官们虽然肯定独孤皇后的贤德,但是也痛批她善妒不容后宫女子,造成帝王子嗣单薄的致命错处。
以至于最后,隋帝的那单薄的子嗣里竟无一人有帝王才干,再加上她参与了废长立幼,干涉朝政,更是礼法不容。
这等善妒不让丈夫纳妃的性子,放在男人编纂的史书上,如何能让史官们忍?
以前的夫子们都是拿她做了反面例子。其实不用夫子们说,就是在许多大家的贵女们看来,善妒不许丈夫纳妾,也是礼法不容的。若夫君是贩夫走卒还好,可身为堂堂一国之君,受了妇人挟持,实在是不太像话。
可偏偏廖夫子反其道而行之,夸赞独孤后乃是众多贤后里,不虚伪的第一人。
如此标新立异的说辞,让这些女学生们听得新鲜,再加上夫子言语幽默,时不时就有人噗嗤笑。
只不过有一人的眉头却紧紧皱起,那就是陶雅姝小姐。
有那么几次,当廖夫子语带调侃地讲述前朝愚忠的臣子,还有假作贤明的皇后时,陶小姐的身子微晃了几下,欲言又止。
最后她还是忍不住趁着夫子讲话的间歇说道:“廖夫子,可是正史上并不是这般记载的。”
廖夫子微微一笑,温和开口道:“我讲的也并非野史,只是根据不同史书文献的记载,杂糅在一处,讲给你们听,至于内里曲直,由得诸位小姐自辨。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只要大家能有收获便好。”
楚琳琅觉得若不是良好的教养把持,这位陶小姐似乎忍不住要当堂反驳廖夫子了。
当初陶雅姝那篇妇道的入学考卷,讲文义的夫子当范文读给女学子们听了。
方才被廖夫子调侃的几位贤后,在陶雅姝的考卷里都是极尽溢美之词,大加赞许的。
而现在,廖夫子简直隔空而对,将陶雅姝的入学考卷批驳得一无是处。
可惜廖夫子并没见过陶小姐的考卷,更不知自己已经无意中得罪了可能是未来后宫之主的女子。
他依然沉浸在自己的口若悬河中,兴致到了的时候,还拎起了紫砂茶壶,咕咚咚饮了一大口,褐色的茶水和几片茶叶就挂在了茂密的胡须上。
楚琳琅看到他闪亮湿漉的胡须,暗叫一声“不妙”。
转头再看向陶小姐,只见她的眼睛也在直直盯着夫子的胡子,那两条纤细的手臂都在微微的晃,似乎已经忍耐到了极限……
等一堂课讲完,廖夫子开始布置作业,将诸位小姐需要读的史书单子和章节分配下去后,就可以下课了。
不过楚琳琅因为底子薄,被先生特意留下,额外照顾,又留了几本启蒙的册子。
楚琳琅领了单子后,转身的功夫发现,还有一个人迟迟没走,便是那位陶小姐。
此时陶小姐眉眼都凝着寒霜,甚至不待楚琳琅离开,便冲着廖夫子施礼道:“廖夫子,小女有几点疑惑,还望夫子解答。”
廖夫子听了陶小姐略带犀利的话,脸上带着开明夫子宽容的笑,冲着楚琳琅道:“来,你且做个笔录,将我和陶小姐的辩点记下,下次上课,正好也与诸位学子一同讨论。”
楚琳琅看着陶小姐那剑拔弩张的架势,有些不确定接下来的是否应该笔墨记录下来。
不过夫子开口了,她也走不得,只能假模假式地拿出了纸笔。
琳琅记录的速度,哪里跟得上二人的唇枪舌剑,只能在纸上胡乱写着“陶同窗说了三句,夫子又说了四句,二位说得是什么牛马,学生愚钝,真的听不懂……”
就在一来一往的唇枪舌战中,陶雅姝的眼睛一直死死盯着廖夫子的胡须,忍了又忍,还是不好意思地提醒道:“夫子,您的胡子上挂着几片茶叶……”
楚琳琅来了精神,这句她懂啊,连忙记下:“陶小姐提醒夫子整理仪表。”
廖夫子此时完全沉浸在与才女学子的清辩里,听了也浑不在意,那埋在胡子里的脸颊都没有羞涩地红一下。
陶雅姝的肩膀都在微微地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