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狂上加狂
见夫子毫不在意,她似乎也是忍耐到了极限,腾地一下转身,从自己的书箱里掏出一把梳头的篦子,冲到了夫子的跟前,一把攥住那胡须,一边大力梳,一边咬牙切齿道:“夫子教人史学,当是明白,虽然以史为镜,可明辨是非。可夫子您平日连镜子都不照一下吗?不正衣冠,何以正人!”
那话充满幽怨怒气,满含着“我忍你很久了”的愤怒!
只可惜夫子的胡子都打结了,她这么蛮力一梳,学堂里满是夫子“诶呦呦”和“噼啪啪”胡须扯断的声音。
楚琳琅都替夫子疼得直捂下巴。
她十分后悔自己不敬神明,今天上课没摇龟壳,不然她为何要留在这等惨烈的修罗场中?
堂堂大晋未来皇后,在学堂里扯了夫子的须——光是想想,她都觉得自己该被杀人灭口了。
情急之下,她连忙丢了手里的笔纸,奔过去夺了陶雅姝手里的篦子,然后手脚麻利地继续帮夫子整理胡须,又若无其事地笑着道:“夫子,陶小姐说得没错,偶尔你也得照照镜子,要不然我送你一面吧,保证闪亮照人,让您仪表堂堂!”
廖静轩已经完全被两个丫头片子给搞懵了,梳理整齐的下巴也气得微微颤抖,怒目瞪着陶雅姝和楚琳琅。
而陶雅姝似乎也被她自己的失态吓了一跳,可是此时转身离开,未免失了辩驳气势,便依旧从容立定,准备跟夫子辩出个是非曲直。
楚琳琅觉得自己已经很够意思,算是给二位各自一个台阶下,至于二位要不要下来,请君自便,她仁至义尽,那便风紧扯呼吧!
于是她放下篦子后,一捂肚子,假装自己腹痛,扯着自己的书箱就飞快走向门口。
而在她身后,廖夫子终于打破沉默,不过言语里明显加了些火药味。
楚琳琅走出房门时,还可以隔着窗子听到陶小姐与廖夫子甚为激烈的“讨论”。
这是才子与才女的辩争,楚琳听不懂,便赶紧走人,免得双方谁辩得落败了,下不来台。
不过楚琳琅转过屋角时,却看见宜秀郡主还没走,正领着丫鬟蹲在窗下津津有味地偷听。
直到楚琳琅走过来,宜秀郡主才假装捡起地上的手帕,意犹未尽地站直了腰,跟着楚琳琅开始往外走。
堂堂郡主平日是不屑跟楚琳琅这等身份的人说话的,不过今日正来兴致,身边也无其他八卦的人,便对着楚琳琅道:“看到了吗?现在俨然是拿自己当皇后了,都不容人说贤后的坏话!以后我们见了她,要不要叩大礼啊?”
说完,宜秀笑出声来,不过她更想知道,方才那屋里夫子一直喊疼是怎么一回事。
她方才怕人发现,蹲下偷听,没能及时扒着窗缝看,少不得要在楚琳琅的嘴里打听些温热的来听。
可惜楚琳琅不上道,假装没听见,加快脚步,甩开了宜秀往外走。
宜秀郡主没想到居然能在这下贱同窗面前碰了个软钉子,一时气得秀眉拧在一处:“她还拿乔了?当自己是什么王侯嫡妻?真是给脸不了脸!”
她身边的小丫鬟低低道:“听说了吗?之前似乎就是因为她,司徒大人跟马营的副指挥使都闹翻了,似乎还闹出了人命呢!”
宜秀郡主听了,受不了的眼睛一翻:“她虽有几分姿色,可并非玉环飞燕转世,司徒大人又不傻,会跟这种出身的女子沾染?”
说这话时,宜秀的话里透着隐隐酸意。
她这几日准备议亲了,而母亲问她有什么中意之人,她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司徒晟。
没办法,满京城的官员里,就是他长得最为俊帅,宜秀郡主上次在书院见了他,便有些一见钟情。
可惜母亲听了,却连连摇头,表示这种没根基的穷光蛋官员,是驴粪蛋挂霜,只是外面光滑好看,底子虚得很。不若世袭子弟有根基。
更何况他现在搞了什么职田整改,满朝鸡飞狗跳,岂是女儿的良配?
宜秀郡主被母亲训斥了一通后,知道母亲不同意,也是兴致怏怏。
可万万没想到,父亲去四皇子那喝了一次酒之后,母亲的态度也略有转变,听那意思,好像四皇子很赞成舅舅云家跟这个司徒晟结亲。
若是能将司徒晟收为己用,对于四皇子来说是如虎添翼。就算他家里穷些,以后受四皇子的提携,也是前途无量。
只是这司徒晟一直对外宣称为母守孝,不议亲事,所以父亲打算先跟司徒晟定亲,然后等过两年再成亲。
现在,虽然媒人还没有登门,可宜秀却认定了这亲事十拿九稳了。
太子自从上次被陛下罚跪之后,一直闭门思过,朝政上的许多大事,都是由着四皇子代理了。
四皇子的门厅又开始热络了起来。
毕竟司徒晟也不傻,当知娶了云家的女儿,便是在静妃娘娘和四皇子面前站稳了脚跟。
宜秀郡主笃定了这点,方才主动跟楚娘子说话,也是为了跟侍郎府的下人提前熟络一下,再套套话。
谁知这楚娘子如此不开脸,居然不接她的话茬!
一旁的小丫鬟撇嘴道:“莫不是觉得攀了高枝,真拿自己当了主子?”
她说完这句自觉失言,因为郡主狠狠瞪了她一眼。
不过宜秀郡主自问不是个小心眼的,爷们成婚前的荒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行了。
若是为了连个妾都不是的下贱女人拈酸吃醋,就太小家子气了。
且等她嫁过去后,再整治这院子里的狐媚……
宜秀想得虽然通透,可是到了院门口时,却正看见一辆马车早早就停在了学院门前。
楚琳琅正抱着一摞书立在马车下冲着人笑,而马车上的男人也探出了头,单手接过了楚琳琅手里的书,又将一包热腾腾的烫栗子递给了她。
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和蔼的兄长来接散学的妹妹一般。
那男人俊美脸上浅浅溢出的笑,简直能醉死人。宜秀看着却觉得心里已经泛酸冒泡。看得她都有些倒牙!
她故意咳嗽了两声,却并不见司徒晟望向她,自己也觉得怪没趣的,气得她一跺脚就跑开,心里却是恼恨地想:也不知父亲何时去跟司徒晟提亲?总得让他以后避忌着些,怎么好在书院门口跟个下人如此亲近!
再说司徒晟今日公务结束原本是要回府的。可是他路过街市时,听到有叫卖糖栗子的,突然想起昨日跟楚娘子窝在书房的时候,她嘟囔着馋糖栗了。
他停下买了一包,又觉得还是吃新出炉的才好。
看了看时间,怀里揣着滚烫的栗子就等在了书院门口。
只不过今日佳人散学,更像虎口脱险,一路拎着裙摆跑得有些气喘吁吁。
司徒晟问她怎么了,楚琳琅只是无奈摆摆手,一副“你莫多问”的样子。
等楚琳琅接过纸袋子的时候,才发现他居然已剥好了小半袋栗子,楚琳琅赶紧塞了几颗入口压惊,真是甜软极了。
“大人,你有没有吃?”
说着,她拿了一颗想要往他的嘴里放,可是手都伸出去一半了,才想起自己是在哪里,怎好动作这么放肆?伸出去的手又堪堪收了回来。
司徒晟原本都半张着嘴,准备接她的喂了,没想到最后却落了空。
等楚琳琅上车后,放下帘子再喂他的时候,司徒晟却绷着脸不肯张嘴了。
楚琳琅很烦他这个死样子,便靠入他的怀里,眯着狡黠的眼儿,伸手摸他的嘴:“哎呦,我看看大人这嘴是怎么了?抹了浆糊?怎的不张开?”
司徒晟扭头甩了她的手,故作冷淡道:“我是见不得光的,理我作甚?”
楚琳琅单手捏着他的下巴,少不得耐性子哄:“在书院的门口,人来人往,我跟你太亲昵可像话?说不定大人未来的夫人就在书院上学呢!若是看见了,大人以后岂不是要多一门陈年官司?”
这话有些道理,他未来的夫人的确得是这个书院里出来的。
不过……女管事这话说得不像是吃醋,倒像是在哄屁娃子。
司徒晟不太喜欢她这样吊儿郎当的腔调,不过紧闭的嘴总算略松松,被女管家殷勤塞入一颗甜栗子。
就在二人在车里黏腻。而马车就要走了的功夫,突然书院门口有人扬声喊:“司徒晟,等等我!”
楚琳琅听声音熟,探头一看,竟然是廖夫子!
他走得甚急,也不管司徒晟应不应,只满脸怒容一屁股坐在了马车上,冲着从车厢里探头出来的司徒晟道:“上你的车上避一避,快,让车夫快走!”
司徒晟瞥了一眼随后追撵出来的陶小姐,有些了然一笑,开口问:“你也有需要躲人的时候?”
廖夫子一边揉着还在发疼的下巴,一边无奈摇头:“今天捅了贤后窝子,一脑子迂腐的小丫头要用唾沫淹死人,无论怎么跟她讲,都是往国法纲常上靠,听得我耳朵都要发酸乏臭,便找了有约的借口出来,正看见你的马车……”
廖夫子说到一半,又闭嘴了。因为他才看见,自己另一个学生楚琳琅原来也在马车的车厢里。
楚琳琅冲着夫子尴尬地笑。看来陶小姐的威力惊人,堪比念紧箍咒的唐僧,竟然将廖夫子念叨得撒谎遁逃……
廖夫子恍然醒悟,这才想明白司徒晟的马车为何会来书院门口,原来是亲自接佳人散学的。
他连忙识趣蹦了下来,摆了摆手,表示他就不打扰司徒大人亲自来接佳人的雅兴了。
只是转身的功夫,正好撞见陶小姐矩步引颈,束带矜庄地走出来。
她目不斜视,连看都不屑于看一脸尴尬的廖夫子,依礼给夫子躬身告别,然后端庄优雅地上了陶家的马车,先行而去。
廖夫子无奈摇了摇头,转身跟司徒晟道:“这些闺阁小姐们,可真惹不起!”
方才这陶小姐跟自己吵得激烈,看那样子,似乎要到齐公那里告状。
人都盛传这位陶小姐会继承死去姑姑的衣钵,成为新后,那么他在课堂上讲的那些,大抵是不入这个当皇后培养的贵小姐的耳朵。
司徒晟看了看廖静轩难得柔顺整齐的胡须,轻笑道:“若是吃不来这碗饭,就回工部报道吧。那些城墙砖块绝不会撵在你的后面跑。”
说完,他也不管好友如何,带着楚琳琅便先行回去了。
不过楚琳琅有些替廖静轩惋惜。若是陶小姐看不惯廖夫子,大抵是要告状的。毕竟教坏了要入宫的女官,也是不小的错。
而那宜秀郡主到处宣扬说陶雅姝痛斥了廖夫子后,其他女学子私下议论,都觉得陶小姐不会轻易放过廖夫子。
像廖夫子这般有趣的夫子真是可遇不可求。关金禾等几个小友有心给夫子美言,都寻不到门路。
于是楚琳琅趁着给同窗们分发胭脂试用的机会,私下试探了陶小姐,想看看她的口风,再顺便给廖夫子求求情。
第63章
忘尘居士
陶雅姝正在抚琴, 看了楚琳琅一眼,淡淡道:“廖夫子虽则想法偏颇,有些言论会误导女子行事, 可他授课风雅有趣, 其他人很喜欢,我也没必要搅了人的饭碗。”
楚琳琅试探的话并没有说得太透, 可是陶小姐一下子就猜出了她试探的意思, 当真是个冰雪聪明的人。
这么看,陶小姐虽然性子执拗教条了些,但是为人倒是还算宽和,更不屑于背后告状的那一套。
楚琳琅见好就收, 既然知道了廖夫子能保住这份差, 她就顺带再热心推销一下自己代卖的胭脂。
虽然她现在在京城没有店铺,可是女学的生意真好做, 她只要按着这些同窗的爱好, 上些奇巧特色的, 很快就能卖出去。
陶小姐是知道这位同窗读书兼做些生意的。
上次她跟廖夫子的那场冲突失态,楚琳琅却代为斡旋,对她失礼拽了夫子胡须的事情, 也守口如瓶, 陶雅姝对楚琳琅又添几分好感。
所以看楚琳琅推销这些自己平时根本不怎么用的玩意, 她也挺捧场,让一边的丫鬟付银子, 包下了剩下几盒。
就在楚琳琅要走的时候,陶雅姝想了想, 问楚琳琅要不要来参加一年一次的盛荣雅集。
盛荣雅集往往是设在每年春末夏初, 景致最宜人的时候。
京城里诗书大家轮流坐庄, 各个豪门贵妇名流尽是到场,展示自己的画工、书法的技艺,吟诗作赋抚琴,甚至还有当世高僧讲授禅机。
这等雅集的请柬,真是一贴难求。
楚琳琅老早就听那些贵女同窗们提起过,不过她并没有指望参加这等上流宴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