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恨他的白月光 第69章

作者:桑狸 标签: 破镜重圆 天作之合 古代言情

  她再度楚楚看向鱼郦。

  鱼郦摇头:“这是我能想出来的最好的法子。”

  鱼郦想起明德朝时, 戎狄屡屡进犯边境,瑾穆在应对中原各路节度使起义的间隙还要分神去对方边境之忧,那时的他心力交瘁, 某种程度上坐视了戎狄的壮大。

  从那个时候鱼郦就知道, 外患不除, 社稷难安。

  赵璟还担心鱼郦妇人之仁,月昙朝她装装可怜她就会心软,还好没有。

  他以手擎额,在一旁认真地观察鱼郦,也是今夜他才发现她真的和从前完全不同。

  不过五年,真能使一个人脱胎换骨吗?

  殿中如深潭般静默,窗外雨声淅沥,显得屋内尤为冷寂。

  月昙绞扭着衣角,经历了一番天人交战,终是红着眼眶,轻轻地点了点头。

  赵璟在一旁看着,颇有些鄙薄不屑:真是个软骨头,空有一张和鱼郦相似的脸,却与她一点都不同。

  这个念头刚刚落地,连赵璟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这是在想什么,不是一直都希望鱼郦忘记前朝,撒手不要管那些所谓的前朝旧人,按照他的意愿来活,做个识时务的人。

  可是当眼前真有这么个人时,他却瞧不起了。

  赵璟满心纠结,月昙已经黏糊糊地拉上鱼郦的衣袖,她轻声说:“姐姐……”

  赵璟立即厉声道:“不许这样叫她!她不是你的姐姐!”

  这本就是一场交易,交易的内容既包括放月昙一条生路,也包括将鱼郦的身世之谜永远深埋。

  月昙冰雪聪明,立即意识到了这一点。

  她擦干眼泪,抬眸凝睇着鱼郦,“我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亲人了,虽然这些日子想得都是保住性命,说得做得也多是虚情假意,但我还是想对你说,希望你一切都好,顺遂平安,往后余生能按照你自己的意愿去活。”

  月昙偷觑赵璟,官家的脸色果然阴沉似铁,她想也许这就是诀别,想在离开时再见鱼郦一面是不可能了。

  她看向赵璟,哀求道:“我能不能送姐……送娘子一件东西。”

  赵璟十分不耐烦,冷着脸问:“什么?”

  月昙松开鱼郦的手,拎起裙摆,一路小跑到殿门口,冲禁卫哀求了几句,禁卫不敢予她,只有拿着从别苑里查抄来的剑进来。

  那是当年明德帝赐给吏部尚书的龙剑。

  岁月往矣,早就物是人非,这把剑倒是鲜亮如新,银剑鞘光泽流转,上面浮雕的螭龙倨傲跃于云上,像极了多年前那个叱咤四方、用剑如鬼神的战神蜀王。

  鱼郦当然认得这把剑,瑾穆嗜剑如命,有一段时间,他的所有剑都是鱼郦亲自管理,除了她,谁都不能沾手。

  她怔怔看着这把剑,既不言语,也不说话。

  赵璟心里像堵了块垒石,闷得喘不过气,他没好气道:“窈窈有孕在身,你送她剑也不怕忌讳。”

  月昙曾听说过鱼郦是明德帝身边的旧人,其余种种桃色传言外人自不会在一个外邦公主面前提及。

  她赠剑只是想给鱼郦留个念想,再者,她如今身边只留了这么一件贵重物品,鱼郦救了她一命,唯有此报。

  鱼郦不接,知道赵璟在这儿接了也没用,月昙的目光在二人之间逡巡了一番,反手将剑奉给赵璟,“既然娘子有孕不便留剑,那便将此剑交给官家,待娘子生产完后再给她吧。”

  她既要杀回戎狄夺权,便不能将明德帝的剑留在身边,当年两邦交战,草原男儿可没少在那位战神蜀王的手下吃亏,带剑回去也只是授人以柄。

  赵璟懒得再与她啰嗦,随手接过,扔给了崔春良。

  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哗啦啦如注,浇打着残荷枝桠,月昙将披风拢紧,朝赵璟施了中原的揖礼,头也不回地走入了雨中。

  鱼郦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蓦地,竟有些羡慕她。

  不管前路是否风雨如骤,至少她是随心而去,自由自在,天高地阔。

  引路的内侍手中提着宫灯,烛光晕黄如影,散在沉酽如墨的夜色中,随着人步步远去。

  直到再也看不见了,鱼郦才把目光收回来。

  她发觉赵璟正坐在太师椅上,抵着额头一眨不眨地看她,目中有她读不懂的探究与困惑。

  鱼郦生怕他再生事,解释:“起初我只是有一点恻隐,你说过啊,战乱兵戈罪不及女子,我只是想到明德朝那些无辜受牵连的女眷。后来我就想到了这么一策,戎狄乃游牧民族,极善骑兵攻伐,这一点中原终究是落了下乘。”

  她顿了顿,谨慎地补充:“不管是大周,还是大魏。”

  赵璟道:“你在怕我?”

  这一点倒是保留了些闺阁少女的影子,每当害怕时就说个不停,以掩饰自己惶惑不安的情绪。

  鱼郦微怔,低下头轻轻抚住腹部。

  她在仓促间披衣下榻,身上除单薄亵衣只穿了件缭绫外裳,细绫轻轻垂落,勾勒出不盈一握的腰身,素袖轻挽,露出一截易折纤细的手腕。

  这个孩子就像是个魔胎,几乎要把她的精气都吸干净,自从怀上便日益消瘦憔悴。

  赵璟起身,走到鱼郦跟前,伸手抚摸她的脸。

  他的手指修长匀亭,一一描摹过她的眉、鼻梁、朱唇……摸得轻而仔细,像在抚摸一件易碎华贵的珍宝。

  鱼郦呆呆站着,睁大了眼睛瞧他。

  “窈窈,你真的变了许多。”

  这是一件多么明显的事情,自重逢时他就发现了,可是直到今夜他才尝试着去面对。

  长久以来,他执拗地想要把她变回从前的样子,也是至今夜他才突然福至心灵,变不回了,她已与从前全然不同。

  鱼郦叫他的话勾起几分惆怅,目光翩然垂落,“是呀,我变了,你也变了。”

  赵璟将手停留在她的唇上,轻柔漫捏,宛若亲吻,耳边是夜雨淋漓,他的思绪也跟着乱了,于乱麻中他倏然抽出一分清明。

  变了就变了,他们为什么不能尝试着去接受对方的改变。

  长久以来,他是不是都做错了。

  这个念头尚未成型,忽得被雨中一阵急切地足音所打断。

  驿官奔至殿门口,高呼:“蜀地邸报!”

  如今也只有蜀郡邸报才能有这种夜开宫门、承奏天子的待遇。

  这疾声高呼像一道鼓槌,骤然砸下,打散了缭绕于两人之间的暧昧黏腻。

  鱼郦的脸色骤变,望向殿门,内侍捧着一道邸报进来,双手呈给赵璟。

  赵璟拿在手里,轻轻合拢五指,感受着那凸起的裱壳,极遗憾地心想:两人之间怎么能隔了这么多呢?

  他温柔地又看了一眼鱼郦,阔步离开。

  鱼郦一直站在原地,愣愣看着他离去,僵滞了许久,才后知后觉地想:还好,这一回没有装首级的匣子……

  她趔趄着走到榻边,将自己裹进被衾里,方才觉出浑身已经凉透。

  这一夜她都没有睡安稳,梦寐中是从未涉足过的蜀郡,那凄风沐雨,连山险隘,处处是尸骸,血流成河。

  鱼郦自梦中惊醒坐起来,窗外的雨已经停了,琉璃瓦上积了水,正滴滴答答落在廊庑的地砖上。

  合蕊端着安胎药进来,正蹲下要喂鱼郦喝,忽见鱼郦转过一张茭白的脸,问:“昨夜……崇政殿可有旨意传出?”

  合蕊轻声劝她:“娘子,您早就答应过官家了,蜀郡的事与您无关。您如今怀着身孕,股好孩子才是大局,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本不就是咱们女人该操心的。”

  鱼郦拽着她袖角的手缓缓松开,失魂落魄地看向窗外,雨后初歇,瑶台亭阁沐在一片朦胧的水雾中,宁谧安静,像一幅静止的画卷。

  她突然感觉到一阵痉挛,虚弱地捂住腹部,痛苦嘤咛。

  合蕊惊骇不已,忙将汤药放在榻边的矮杌上,高声唤御医。

  自鱼郦有孕,御医便彻夜守在紫宸殿,赵璟下了死令,此胎务必安好。

  身家性命系于此身,御医们不敢不尽心。

  跪在榻边诊脉,御医直道不好:“娘子身体羸弱,又动了胎气,快给她灌些参汤下去。”

  合蕊喂了鱼郦小半碗参汤,那御医仍旧愁眉不展,退出去与同僚商量了许久,派出一人往崇政殿递信。

  赵璟来得很快,他来时鱼郦已经饮过汤药躺回榻上,那被衾的大红绸面灿烈如火,正衬得她脸上毫无血色。

  赵璟轻轻坐到榻边,握住了她的手。

  她晃才察觉圣驾已至,转过头看他。

  两人默默相对许久,鱼郦问:“你是不是派人前往蜀郡暗杀雍明?”

  这个猜测缭绕于心许久,以至于每每在宫中听见驿官奔跑的声音她都会一阵心慌。

  头上像悬了把剑,迟迟不落,只徐徐割剐着、折磨着人。

  赵璟眸色深沉,满含柔情地望着她,将要说话,她忽得道:“你要发誓,若骗我,我们必没有未来。”

  她很虚弱,声音也轻飘,却像一把尖锐的锥子,直扎入赵璟的心中。

  他听过御医的奏报,不能冲她发火,只有将满腹怨怼艰难压回去,沉声道:“你说过你再也不会关心这些事了,你要待我一心一意,矢志不渝。”

  “可是你也说过,你不会伤害雍明。”鱼郦直勾勾望入他的眼底,“如果你食言了,那我们之间所有的承诺都将不算数。”

  赵璟怒目相视,她决绝迎上,毫无退让之意。

  两人正对峙,殿外又响起了疾疾的脚步声。

  鱼郦如今听不得这声音,只觉那脚步声像一阵密集的鼓点,声声敲在她的头上。

  她捂住腹部,疼得弯了身,赵璟觉出自己的掌间的手在微微颤抖,已被冷汗浸湿,他忙掀开被衾,却见洁白的缎褥上有鲜血滴落。

  赵璟脑子里像有闷雷轰然炸开,他高呼御医,原本守在殿外的御医们慌忙而入,将鱼郦团团围住。

  她腹中的胎儿尚不足两月,在接连受惊和忧思之下已有流产先兆,御医不敢隐瞒,跪地冲赵璟道:“萧娘子一定得放宽心,断不能再受惊了,她身体孱弱,自诞下江陵郡王后一直没将养过来,若这孩子留不住,她也会有性命之忧。”

  赵璟的声音隐在颤抖:“若现在不要这孩子,你们能不能保证娘子的安全?”

  御医抬袖拭了把额间冷汗,“官家,以娘子的身体,实在不敢冒这样的险啊。”

  赵璟望向榻上昏睡的鱼郦,一时被悔恨淹没。

  若想到会有今日,他当初就该遂了鱼郦的意,让她喝下避子汤,绝了子嗣之望。

  他们已经有寻安了,他为什么还要这么贪心,他到底在图什么!

  赵璟痛苦万分,恨不得将自己千刀万剐,榻上的人翻了个身,幽幽醒转。

  鱼郦看见合蕊躲在绣帏边偷偷抹眼泪,看见御医聚在一起哆哆嗦嗦商量对策,最后才将目光递向赵璟,他那张瑰秀的面隐约有泪痕,无端有种崩坏的感觉。

  她觉得好笑,他不会是哭了吧。

  意识逐渐稀薄,当赵璟发现她醒了,上来握住她的手时,她又沉沉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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