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恨他的白月光 第71章

作者:桑狸 标签: 破镜重圆 天作之合 古代言情

  没了万俟灿的陪伴,鱼郦独自躺在榻上发呆。

  过了没多久,她听见殿外雨铃叮咚,心不由得揪起来,果然帘幕被掀起,一股龙涎香飘进来。

  赵璟带着一脸疲惫走到榻边,抬手去试她的额头,紧拧的眉才稍微舒开。

  “窈窈,你好些了吗?”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动什么。

  鱼郦捂着腹部不说话,这殿里很暖和,可是她的手总是冰凉,裹在被衾里捂了许久才捂出一点暖意。

  她将这点点暖意传到腹上,唯有这样才能换来心安。

  赵璟看着她宝贝地捂住腹部,再不像前几日总说着不要这个孩子,又想起万俟灿说的,这个孩子迟早是保不住的,不禁心如刀绞,喉间有血腥味儿蔓延。

  他脱了外裳,躺到鱼郦身侧,缆柱她的肩,于她耳畔轻声说:“窈窈,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话飘似烟雾,连他自己都不信。

  鱼郦累极了,她不想再与他争辩谁对谁错,阖上目,强迫自己入睡。

  万俟灿留在紫宸殿照顾了鱼郦十余日,针灸汤药佐以精心料理的膳食,渐渐将她脸上的血色养回来几分。

  白日无事,乳母会把寻安抱来同鱼郦玩一会儿,只不过如今乳母是断断不敢让鱼郦自己带他,一直侍候在侧。

  有时寻安会吮着手指呆呆看着鱼郦的腹部,软糯糯道:“小妹妹。”

  他那般天真澄澈,眼睛干净清灵,鱼郦不禁搂他入怀,轻声问:“寻安喜欢小妹妹吗?”

  寻安会在她怀里重重点头。

  有子相伴,生活似乎有了些盼头与希冀,鱼郦有时会认命地想,既然怀了那就生吧,生下来这个,她自己再悄悄地找副狠药来吃。

  可是这样想完,又会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怅惘失落。

  万俟灿察觉到她的变化,愈发忧心,她知道这个孩子保不住,如果从一开始就告诉鱼郦,让她有个准备倒还好。偏偏他们各个都怕刺激到她,对此事三缄其口,到如今她好像已经有些期盼这个孩子的到来,再告诉她孩子其实保不住,她肯定是承受不住的。

  她陷入两难之境,无人可说,只能在逮住嵇其羽的时候在他面前念叨几句。

  嵇其羽仰望天空,叹道:“怎么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官家那么聪明的人都想不出法子,我哪能想出来。”

  万俟灿无奈:“我现在除了担心窈窈的身体,还担心她的这儿……”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那天我陪她午睡,一觉醒来竟看见她攀上了窗牖,像是要跳的样子,我急忙去把她拉回来,她却说她不知道怎么就爬上了。”

  嵇其羽想想那个场景,觉得瘆得慌,他回头看了看紫宸殿的窗,“窗才多高,跳下来也不会怎么样。”

  “可是她回来后会掰着自己的指头叫母亲……”万俟灿叹道:“我盯着她的眼睛,也分不清她究竟是不是在梦游,我问她在干什么,她又不说话了。”

  嵇其羽是知道鱼郦的生母裴氏的经历,听到这一段,不禁眼睛酸涩,堂堂七尺男儿差点落下泪。

  他以为这事就这样过去了,恐怕连官家都这样以为,没想到被她藏在了心里,于脆弱时反复舔舐伤口。

  他从来没见过一个姑娘的命会波折凄苦到这地步,鱼郦这些年强撑着熬过来,是到了要熬不住的时候了吗?

  嵇其羽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住了,他不敢想象如果鱼郦有个好歹,官家会怎么样。

  两人各怀心事,忽听身后有声音,回过头去,见鱼郦竟出来了,她散着头发,如瀑青丝及至脚踝,穿一件蜜合罗裙,衣袖翩垂,怀里抱着手炉。

  万俟灿忙跑过去搀扶她,问:“你出来做什么?”

  “屋里太闷了。”鱼郦眺望远方山水,“我想去章吉苑泡温泉,我身上总是凉凉的,我想暖和一下。”

  万俟灿看向嵇其羽,嵇其羽道:“官家刚来就被仲密缠住了,说是有些吏治上的事要商议,把我都请了出来,我不好再去,不如让中贵人进去问问。”

  “吏治?”鱼郦奇道:“你一个吏部尚书,商谈吏治的事为什么要把你请出来?”

  “大约是因为近来的文选勋封,还不知那个仲密要给我罗列什么罪名……”嵇其羽讥讽地轻笑了笑:“我若是哪日被谗毙,连个孩子都没有,倒省了祭祀繁礼了。”

  鱼郦静静看了他一阵儿,忽得生起气来,不管不顾往偏殿闯,宫人们皆知她有孕在身体弱多病,不敢使劲碰触到她,竟被她冲破阻拦推开了殿门。

  里头熏香袅袅,黄花黎长案后赵璟仰躺在圈椅上,仲密一边给他揉肩一边在他耳边低声说着什么。

  鱼郦觉得这个场景简直令人作呕,因而当赵璟起身要来拉她的手时,她嫌弃地避开了。

  赵璟扑了空,也没有生气,半拢着她坐到圈椅里。

  仲密极伶俐地绕到长案前,跪地继续禀事。

  赵璟瞧着他这副恭敬低微的模样,心中十分满意。

  自当上皇帝后他才深切地感觉到何为高处不胜寒,他坐在崇政殿里的那张龙椅上,看着御阶前众臣三跪九叩,总是抑制不住地想,这些人究竟是不是真心跪伏,他们打着什么算盘。

  所以他成立了左班,藉以监视群臣,铲除祸患。

  起初他只当左班是他手里的一把刀,恰如明德帝的玄翦卫,奉行君意,直入御庭。

  渐渐的,他开始享受这种掌控一切,生杀予夺的感觉。

  凡朝臣中有异动,左班必会迅速探知,诛之。

  他登基两年,昔日做太子时的仇敌已诛杀殆尽,如今的朝野举目望去,再也没有乾佑朝时的影子了。

  这一切除了赵璟自己的运筹帷幄,还得益于仲密的能干。

  这是个宦官,不必担心他会有非分之想,而且每每他在外头咬完了人,回来像条狗似的跪在赵璟面前,赵璟都会觉得得意。

  他看着仲密,就像看着多年来自己经营起的朝堂,有种将天下生灵碾于脚下的痛快。

  少年时的凄惨境遇以及爱而不得的惆怅,仿佛都可以得以舒缓。

  仲密习惯了做奴才,深谙君心,将做小伏低半扮到极致,当然,必要时也要咬人。

  “今年的文选勋封,嵇尚书递上来的人选都是明德朝的旧臣,这些人在新朝向来籍籍无名,也未见有何建树,嵇尚书倒是惦念着他们,不忘畅通这擢升之路。”

  赵璟蹙眉,因为他想起了前不久嵇其羽还向他请旨要去蜀郡。

  他倒不是怀疑嵇其羽通敌,只是觉得某些东西一旦在心底生了根,行事就会有失偏颇。

  就如他身边的鱼郦。

  鱼郦将青丝拢于身前,一边捋着头发,一边不解地问:“我有些不懂,如今究竟是明德年间还是天启年间。”

  仲密夸张地惊呼:“娘子可不兴乱说,当然是天启年间。”

  赵璟的脸色有些沉,但是没发作,只是捏过鱼郦的手,道:“你身子不舒服就好好歇着,没得出来胡言乱语。”

  鱼郦偏头看他,未施粉黛,一张小脸素寡干净,“明明是天启年间,仲都知还一口一个明德朝旧臣,难道他们不是天启皇帝的臣子?”

  赵璟垂眸陷入思索。

  仲密忙道:“可终究是旧朝上来的,不得不防。”

  鱼郦含笑看向仲密,“我记得你也是前朝的宦官,这么说,官家也得好好防范你了?”

  仲密叫她噎了一下,垂在身侧的手紧攥成拳,偏偏面上尽是卑微的惶恐:“奴不知是哪里得罪了娘子,竟叫娘子按上如此诛心之论?”

  他这种招术鱼郦从前跟着瑾穆身边时见得多了,一点不放在眼里,只慢悠悠道:“我也不知嵇尚书是哪里得罪了仲都知,竟叫你按上如此诛心之论?”

  仲密抬起头,恨不得将银牙咬碎。

  要说他决心对付嵇其羽,根源便在于赵璟遇刺的那个深夜,也是从夜起他彻彻底底地清醒了。

  哪怕他舍命护驾有功,哪怕他一直守在官家身边尽心伺候,可当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官家要托孤,要立辅政大臣,先想到的还是嵇其羽和谭裕,哦,多加了一个文贤琛。

  说到底,他们三个才是股肱之臣,他仲密不过是官家豢养的一条狗。

  他恨,恨不到官家身上,只有把气撒在三人身上。

  那个文贤琛性情内敛甚至可以说是木讷,尚不足为患,倒是那个掌了吏治大全的嵇尚书,颇有些性情,仗着自幼跟在官家身边,行事锋芒毕露。

  仲密想若是他能扳倒嵇其羽,既能顺势将吏治大权收入自己囊中,还能在朝臣面前立威,朝野上下必以他仲密为尊。

  本来一切正有条不紊的进行,偏偏半途冒出来个萧鱼郦。

  赵璟听到鱼郦的话,忍不住笑起来:“你说得倒也有道理啊,本就是一回事。”

  仲密见官家对萧鱼郦满是宠溺宽纵,只有将怨恨暂且咽下去,稽首:“娘子教训得是,是奴愚钝了。”

  赵璟道:“你警醒些是对的,朕让你监视朝臣,万不可有分毫懈怠。”

  仲密应喏。

  他告退后,赵璟摸了摸鱼郦的脸,戏谑:“你跟一个宦官置什么气,我还真能把其羽怎么样吗?”

  鱼郦想起了文泰年间,自己外祖父牵扯进去的太子谋逆案,摇了摇头:“只怕耳边风吹多了,谗言便成了刺向忠臣的刀。”

  赵璟想要替自己辩解几句,却见鱼郦直勾勾盯着他,“嵇其羽永远不可能像仲密一下在官家面前低三下四,他是个脊背挺直的人,不是一条狗。”我也一样。

  赵璟面露诧异:“你这是怎么了?我几时贬低侮辱过其羽?”

  鱼郦心头梗着气,心道:是呀,你没有把嵇其羽当狗驱使,却任由一条狗在你面前随意攻讦他。

  你也没有直说我是你豢养的鸟雀,可是我连要不要怀孕都自己做不了主。

  也许从前她还抱了一线希望,她一度觉得赵璟也有待她好的时候,可这个孩子的到来让她彻底清醒了,所谓好不过是海市蜃楼,控制与禁锢才是这段关系的本质。

  她不再说话,站起身要走。

  赵璟扼住她的手腕把她拖了回来。

  他面有不豫,“人都说君心似海,我怎么瞧着你如今的性情比我还坏?”

  前些日子鱼郦不想闻赵璟身上的熏香,向他提出亥时以后不许进她的寝殿,赵璟虽然有气,但考虑到她如今的情形,生怕刺激她导致病情加重,也只有捏着鼻子忍下来。

  晚上不让见就罢了,白天见了也没个好脸色。

  鱼郦没理她,兀自低头摸向自己的腹部,那里平坦如川,真难想象竟有个小生命在里头慢慢长大。

  她幽幽地说:“其实这个孩子是保不住的吧。”

  像一盆冷水被浇在头上,赵璟打了个寒噤:“你……你胡说什么?”

  鱼郦白净的脸上挂着深切的惆怅:“我能看见她啊,她一直在哭,说她不想死,想活……”

  她说着说着,闭眼晕了过去。

  赵璟接住她,愣滞了片刻,才想起将她打横抱起快步回寝殿。

  万俟灿给鱼郦把了脉,道:“还是体虚脾弱的老毛病,她这身子是虚耗透了,像个漏水的瓶子,补药灌下去效果甚微,现在仍不是好时机。”

  赵璟知道她说得好时机是什么,心里一阵抽痛,望向昏睡的鱼郦,担忧道:“可是等孩子月份大了,不是更麻烦更伤身?”

  “那还不是你造的孽!”万俟灿恨声道。

  这普天下只有药王是赵璟不敢得罪的,他忍下这口气,道:“你说,还需要什么,灵芝鹿茸,天山雪莲,只要你能说出来,朕必会命人送到你面前。”

  万俟灿终于忍不住:“你就没发觉窈窈这些日子有些怪异?”

  要说怪异,那就是她的脾气越来越坏。有时赵璟跟她说不上一两句她就突然暴躁地要赶人。他白日忙于朝政,晚上得空时鱼郦又不许他进寝殿,两人相处的时间极少,他还能看出哪里怪异。

  万俟灿见他一脸懵懂,忍不住骂了句,正视他,“她会掰着手指叫娘,会睡着睡着跑去跳窗户,官家,您是何等本事,把一个鲜活坚韧的姑娘逼到了这个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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