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宴里春深
衔青犹豫片刻,出声道:“秦姑娘是否要洗把脸再去?”
奚无昼看着秦如眉。
是询问。
秦如眉红唇一撅,撒娇似的,唯一没有被污染过的水灵灵的眼睛望着他,“夫君,你不是说我好看吗?为什么要洗脸?”
奚无昼不再思索,遂了她的意,“好,那就不洗。”
秦如眉欢喜起来。
他们此刻站在台阶最上方,秦如眉抱着手里的暖炉,眉眼汪着娇气,对奚无昼道:“夫君,你背我下山。”她不想走路。
此话一处,众人都愣了下。
这山势陡峭……台阶高,下山不容易,一人慢慢走已是费力,秦姑娘却要韫王殿下背……
奚无昼却没有犹豫,在秦如眉面前蹲下身,“上来。”
秦如眉熟络地趴上他的肩背,随即,奚无昼的手放在她的膝弯,让她不会掉下去。
随即,在平妲一众人惊愕怔然的注视中,奚无昼就这样带着她,一步步慢慢下山去了。
白雪千层阶,茫茫霭霭,他们的身影一步步远去,没入山下的白雪中。
秦如眉趴在他的肩膀上,嗅着他身上让人心静的龙涎香,感觉到莫名的熟悉感,忽然没头没脑问道:“夫君,以前你是不是背过我?”
“嗯。”奚无昼淡淡道,“背过。”
“也是在这样一个下雪天吗?”
“没有下雪,不过也很冷。”
“你当时为什么要背我啊?也是我让你背我的吗?”
“不是。”
“那是为什么?”
“我们两个都受了重伤,不过你受的伤更重些,走不动,我就背你了。”
“夫君,为什么我们会受重伤啊?”
“因为我们摔下了山崖。”
“我们为什么会摔下山崖啊?”
女子的声音娇气稚嫩。
秦如眉一边问,一边躺在他的肩膀上,看道旁的松树。那松树的树枝都被雪压弯了,颤颤巍巍的随时会砸落一抔白雪。可是夫君的肩背很踏实,很安全,在他的背上,她一点也不害怕。
她一直问为什么,像是一个无底洞,奚无昼却也没有不耐烦,她问一句,他就回答一句。
不管她问的问题有多无厘头,他都耐心地给她说。
秦如眉昏昏欲睡,逐渐睡着了。
等到冰凉凉的雪花落在手上,秦如眉醒过来,睁开眼睛,看见面前是山庄的大门,上面牌匾四个大字,“藏雪山庄。”
她还是有些困,看了一眼,又埋下了头继续趴着。
山庄的主人知道他们要来,早早便候在大门口迎接。
看见奚无昼前来,沈庄主笑容满面,“韫王殿下。”
见奚无昼侧头看背上的女子,沈庄主也看过去。
但他看不见那女子的脸,宽大的雪白毛绒兜帽将她整个脑袋都盖住了,只能看身形,依稀是个秀气的姑娘。
沈庄主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震撼无比——韫王殿下竟屈尊背着一个女子。
看样子,是背着她下山的吗?
他在这里住了好多年,知道这座山险峻,还有机关四伏,要下山谈何容易,更别说身上带着一个人。
沈庄主问道:“这位是?”
奚无昼道:“我娘子。”
沈庄主正为这答案所惊,奚无昼肩膀上的斗篷一动,那女子嘀咕道,“夫君,我要下来。”
奚无昼把她放下来,秦如眉在雪地里站稳了,这才抬起头。
借着天光,沈庄主终于看见了她的脸,却仿若雷劈,直接僵住。
沈庄主僵硬地笑道:“好、好一位美得独特的……的姑娘……”
秦如眉更自信了,仰起头看奚无昼,“夫君,他夸我好看。”
奚无昼垂眼看她红红绿绿的脸,嗯了一声。
秦如眉见沈庄主和他身后的小厮丫鬟都在看自己,不好意思起来,躲到了奚无昼身后。奚无昼感受着背后抵着的柔软,心也软了。
沈庄主带他们进去,在一间阁楼安置下来。
阁楼外面有空旷的院子,有泥土,不过已经落满了白雪。
秦如眉对这些很感兴趣,奚无昼便让人买了小铲子和耐寒的植物,给她种植。
杜黎依旧在暗处保护秦如眉,另外,沈庄主那边也拨了一个丫鬟跟着她。这几日,秦如眉除了吃饭睡觉吃药养伤,就是在院子里挖土。
有一次她蹲在花圃边,忽然念叨着要种槐树,杜黎站在阴影里,听出了浑身冷汗。那丫鬟不知实情,一头雾水地说现在哪里还有槐树,来年春天才能种呢。
这一幕勾起了一些不大好的往事,杜黎心惊肉跳,脸色都变了,正要飞快过去转移秦如眉的注意力,可才走几步,却听见秦如眉自个儿小声念叨:
“好吧,现在种不了,那就来年种吧,等春风吹来,槐花就能开了。”
杜黎脚步一顿,松了口气,退了回去。
这几日,奚无昼时常会出去,朝中的事情,他不想让秦如眉牵扯进来。好在现在大多都是清除太子旧党羽的势力,和以前举步维艰的困境比起来,已经好了很多。
奚无昼晚上回来,看见秦如眉还带着兜帽坐在泥土里,笨拙地铲土,他起了怒意,正要向下人问罪。
这时候,秦如眉却又跑过来,脏兮兮的两只小手,将两个东西捧到了他的面前。
她的手被冻得很红,“夫君你看……好不好看,像你吗?”
她捏了一个他,还捏了一个她自己。
奚无昼满腔的怒火,在看见她手里的两个东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刺绣很好,手工却很笨。
捏出的泥人除了有两只眼睛一只鼻子一个嘴巴,什么都没有,丑得要命。
但奚无昼道:“好看,像我。”
秦如眉更开心了,“那以后摆在你的书房。”这样他就能日日看见这两个好看的泥人了。
衔青站在奚无昼身后,神情复杂又尴尬。
韫王殿下的书房高雅……这东西……这东西虽然是秦姑娘亲手做的,可是,可是实在……
实在丑得出奇。
不搭啊。
奚无昼却看着秦如眉道:“好。”
衔青接过了那两个泥人,秦如眉伸出两只脏兮兮的手,抱住了奚无昼,仰起头看他,满心满眼的都是他。
“夫君,我们吃晚饭。”
奚无昼道:“嗯,吃完晚饭,你再喝药。”
这段时间,颜舒一直在给她配制调理身体的药方。
之前狄灵救她,用的药剂量很猛,虽然确实非常有用,把她从阎王殿前拉了回来,可副作用却是她失去了记忆。
狄灵救了人,是不可能再耐心配药,这活便落在了颜舒身上。
但是颜舒道行尚浅,干活干得掉了好多头发,整日都在寻找对症的药。
奚无昼曾经问她,秦如眉什么时候能恢复记忆。
颜舒说不知道,有可能明日就恢复,也有可能……十年也恢复不了。
彼时,奚无昼看着专心致志吃元子的秦如眉,沉默了很久。
没关系,就算十年恢复不了,他也不在乎。
他可以继续等。
等着她恢复记忆的那天。
恢复记忆也许对她很残酷,可那才是完整的她,她忘却的不仅仅是那些苦痛的过往,还有他们的回忆。
她曾经说的,要买下卢嫂闲置的屋子,春天种小油菜,夏天乘凉,秋天收菜,冬天围炉赏雪……她都忘记了。
甚至,她连他的名字都记得很困难。
她知道他是她的夫君,可他叫什么名字,他教了她很多遍,她都会记混。
此刻,秦如眉听见要喝药,小脸皱成一团。
“不要喝药。”
奚无昼淡淡道:“不喝药,晚上自己一个人睡。”
这几日不知为何,她胆子变得很小,夜里都要他抱着才能睡着。
果然,一听这话秦如眉着急了,“不要……”
奚无昼道:“那你喝药吗?”
秦如眉委屈地瘪嘴,“嗯。”
翌日中午,奚无昼不在的时候,魏百川下山来了一趟,给她送吃的。
“秦姑娘,你从前喜欢吃这个糕点,百川下山时特地给你买的。”
秦如眉低头瞧着递到面前的乳糕,歪头道:“我以前喜欢吃这个吗?”
“嗯。”魏百川注视着她。
秦如眉翻开盖子尝了一块,眼睛亮晶晶的,“好吃。”
魏百川笑了,“你喜欢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