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宴里春深
须臾,她睁开眼,羽睫却半垂着,低声问道:“容愿病得很重吗?”
汤秋心看了看她,“容愿哥哥一直念着你的名字……”
那时魏姐姐就坐在床边,容愿哥哥陷入昏迷,却喃喃念着阿眉两个字。
她不知道阿眉是谁,后来才打听到,那日付玉宵身边那个女子,名字里有个眉字。再继续打听下去,更是愕然。
那个女子,竟曾经是容愿哥哥的未婚妻。
听到这句话,秦如眉鼻子一酸,猛地别开头。
汤秋心哀求道:“秦姑娘,魏姐姐给容愿哥哥喂过药了,可是没什么用,我虽然再次出来抓药,可我也知道这药治标不治本……秦姑娘,你去见见容愿哥哥吧。”
秦如眉沉默很久,终是点头,“我和你走。 ”
汤秋心露出笑容,“那我先将药取了,再带你去付家。”说着飞快跑回了药铺。
*
重新踏入熟悉的地方,秦如眉有些恍如隔世。
付家如今已是兆州数一数二的世家,今日却门可罗雀,冷清得厉害。
门口的袁叔脸色颓丧,满满担忧。
看见汤秋心带着秦如眉回来,袁叔大喜,“秦姑娘!”忙给她们开了门。
秦如眉跟着汤秋心走到付容愿的屋子外。
门没有闭紧,隔着一段距离,便已然能闻到苦涩的药味,萦绕鼻尖,让人心口也一阵阵发苦。
四周安静,秋日的天,只有风掀落叶的簌簌声。
门内走出一道身影。
魏苏似是毫无预料,抬头看见她,愣住。但她终究没说什么,皱眉撇开头,留下丫鬟,飞快转身去了厨房。
汤秋心带上药包,跟魏苏一起过去了。
禾年站在门口,看见秦如眉和禾谷回来,用力咬着牙,低下头,竟红了眼眶。
秦如眉在门口站了很久,垂眼注视着门槛旁的毯子。
终于,提着裙子进了屋子。
绕过再熟悉不过的格窗,看见博古架上的冰鉴花扇——天气凉了,冰鉴花扇已经不再使用,但依旧摆在那儿,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显然被人精心擦拭过。秦如眉记得,这个花扇是她挑的,付容愿很喜欢。
她闭了闭眼,轻轻吐出一口气。
再次抬眼,她慢慢走到床边,看着床上脸色微微苍白、阖目休息的人,停住脚步。
付容愿察觉到声音,叹了口气道:“阿苏,你出去吧,守这么久,你也累了。”
“容愿,对不起。”
女子呢喃的、轻柔的声音响起。
下一刻,付容愿的身体陡然僵住。
他似是有些难以置信,睁开眼,缓缓看向她。
看见她站在不远处,他眼神一震,震惊之下,竟不知说什么,“阿眉……”
禾谷退到了门外。
付容愿看着她,喃喃道:“阿眉,是你吗?”
秦如眉嗯了一声,见他勉强坐起,飞快过去搀扶他,“别起来,你还病着,躺下吧。”
她的手才隔着衣裳触上他,已被他握住。
“阿眉……真的是你。”
秦如眉沉默着,须臾,对上他的视线。
付容愿回过神,看着她清明的眼,心中有什么呼之欲出,怔然道:“阿眉,你恢复记忆了?”
秦如眉颔首,“不要和你大哥说。”
付容愿一愣,自嘲一笑道:“原来有一天,还会有我知道、他却不知道的事情。”听她这样说,知道她恢复记忆还瞒着付玉宵,他竟有些庆幸。
她没瞒他,却瞒着他大哥。
付容愿注视着她,低声道:“我早就没有大哥了,阿眉。”
秦如眉一怔,慢慢抬眼看他。
“容愿,如果你愿意,你还是……”
“不,”付容愿打断她,“阿眉,我大哥早已死在那场大雨里。”
秦如眉愣住,“什么?”
“两年前。”付容愿笑笑,道,“那一年的秋天,天气反常得厉害。快要入冬的时候,整个江南下了一场大雨。这便算了,按常理来说,这样大的雨,来得急,去得也急,可那场雨足足连绵了一旬时间,兆州附近的河堤差点被冲垮,差点让兆州的官员掉了乌纱帽。”
说到最后,付容愿也觉得好笑,低声笑起来,笑中却带苦涩。
“我大哥,困在那场大雨里,被贼匪拦住,再没回来。”
秦如眉怔怔看着他。
付容愿道:“阿眉,你一直很聪明,应该猜到我之前为何一直头疼了。”
秦如眉喉咙哽塞,涩声道。
“抱歉。”
付容愿笑着摇头,“没什么好抱歉的,阿眉,奚无昼不欠我们什么,你更不欠我什么。”说完,对上她的目光,他继续微笑道:“阿眉,想听故事吗?我说给你听。”
“我和我大哥自小一同长大,我大哥从娘胎里带了病症,身体弱,但比我聪明得多,善谋划,有远见,父亲很喜欢我大哥,爵位理所当然也传给了他。我父亲年轻时不懂事,走南闯北,结了不少仇敌,后来,我父亲稳重了些,带着我母亲来到兆州定居,有了我们,才彻底安定下来。”
“但后来,父亲遭仇家所害丧了命,母亲悲伤过度,也跟着去了。那时我尚小,我大哥便学着撑起这个家。但我大哥身体不好,纵然聪明,可第一次挑这么大的担子,终究比不上我父亲付家便逐渐没落了。”
“两年多前,我大哥南下做布帛生意,途径一处偏僻山坳,被贼人所袭。对方十多年前和我父亲结仇,早就盯上了付家,袭击蓄谋已久,我大哥防备未及,几乎殒命。”
付容愿抬起眼,对上她怔然的目光,笑笑道:“之后的事情,你应该能猜到,我大哥碰上了奚无昼。”
往事揭开,秦如眉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付容愿低下头,将她的手握在掌心,似眷恋地感受着她的温度,“我恨奚无昼,恨他把你抢走了,却也感激他,如果没有他,我们付家不会有今日的辉煌,很可能在两年前就被搞垮了。”
“阿眉,你知道这种感觉吗?”他喃喃着。
秦如眉鼻子一酸,说不出话。
付容愿见她眼眶红了,有些慌了,笨拙地抬手,替她擦掉眼泪。
但是奇怪的是,眼泪这种东西,靠别人是擦不完的,如果自己一个人哭,哭完了就好,可若是有旁人在,眼泪反而越来越多。
到最后,付容愿索性不擦了,猛地把她抱进怀里,用力之大,急迫之至,秦如眉认识他这么久,从未见他这样失态。
付容愿抱着她,鼻尖萦绕着她发上的木樨香,手竟有些颤抖。
“阿眉,你还会回来吗?”他低声道,“我们还能在一起吗?”
秦如眉没有说话。
她的沉默,很快让付容愿清醒过来。
今时不同往日。
她已经跟了付玉宵,他也已和魏家小姐定亲了。
付容愿僵着手,把她放开了。好久,他问道:“他对你好吗?”
说着,忽然动作一顿。
他感觉到了,她身上除了木樨香,还有另一种龙涎香,很淡的,和她的发香交织在一起。
这种沾染上的其他味道,只有亲密纠缠后才会留下。
付容愿不敢再多想,转移了话题,忽然问道:“阿眉,你很早就认识他了,是吗?”
“是。”
付容愿想到她和奚无昼之间种种奇怪的关系,只觉得复杂矛盾至极,没有再深想。
门外传来动静,是禾年在提醒他,魏苏快从厨房回来了。
付容愿握了握手心,最后涩声问道:“阿眉,如果……如果我认识你,比他认识你更早,你会不会喜欢我?”
秦如眉愣了下,抬眼看他。
这一生以来,她一直觉得自己可有可无,是个不起眼也不受重视的人,没想到有朝一日有人会这样问她。心中,有一小块地方被轻轻触动了下。
她笑起来,嗯了一声。
“你对我这样好,我肯定喜欢你。”
女子眉眼弯起,笑意灿烂,如同春日艳阳下峭壁迎风而曳的花。
付容愿怔了很久,竟不敢看她,低下头,喃喃道:“阿眉。”
他的话里带着苦涩。
他清楚地知道,今日可能是最后的道别。
奚无昼很快就要离开兆州,他的身份非比寻常,兆州不会是他最终的目的地。他的未来,是常人难以想象、难以企及的高度。
比如,那个位置。
那样滔天的尊荣和地位,他们这些人就连想都没想过。
“我还能……见到你吗?”他低声道。
秦如眉笑笑,很坦然,“我不知道。 ”
她直视着他的眼睛,轻柔又郑重地一字一顿道:“容愿,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情,你都要好好活下去。”
他人这样好,一定得老天庇护,一辈子无灾无忧。
付容愿一震,猛地看向她,握紧她的手,“阿眉,你这话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她笑道。
付容愿预感不好,紧张追问道:“阿眉,你要做什么?”
门外,禾年重重咳嗽了一声,付容愿反应过来,松开了秦如眉的手,却依旧紧紧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