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稷山河剑 第60章

作者:退戈 标签: 励志人生 东方玄幻 古代幻想 古代言情

  倾风敲敲额头,不知是自己的问题还是他的问题:“斩首还能脱逃?他是九头蛇相柳吗?”

  季酌泉提起衣摆跟着坐下,帮着解释道:“因为当时不知他身边还有一个大妖与他狼狈为奸。那蜃妖的妖域可以助他金蝉脱壳,两次砍头其实都只砍了傀儡。”

  林别叙颔首,续道:“第三次出逃,那人贼心不死,又故技重施。这次选在袁明所在的村庄,禁锢百姓上千,自封为王。”

  “刑妖司查得消息,冲破村庄。蜃妖为了救修士出逃,不惜自损修为,祭出蜃楼。可那修士不肯离去,为宣泄心头怒意,反在村中大开杀戒。袁明便是在生死垂危之际领悟的第二项遗泽。之后那修士被杀,蜃妖被擒。此案才终于告一段落。”

  四人围坐一堂,中间一团妖火烧得旺盛。

  在夜里讲鬼故事,虽然听着激动,可鸡皮疙瘩还是起了一身。

  倾风摸摸耳朵,觉得自己纵是再长个脑袋出来,也只能得出一句结论:“他有毛病吗?”

  “因为他想要权力,他眼中唯有权柄,连生死都要排到第二。”林别叙的眼眸在幽绿灯火照耀下显得尤为妖异,“如此执迷不悟,听着是不是耳熟?”

  三人相顾无言,林别叙悠然补上一句:“更巧的是,那修士也是年过二十才领悟的大妖遗泽。”

  季酌泉骤然感觉夜间的风冷了起来。红日不知何时已彻底沉入天际,穹顶上只剩下一层黯淡的银辉。

  林别叙又说:“此案还有细节被先生压下。那修士原只是个性情怯懦的白丁,啃食大妖血肉后侥幸存活,因血煞之气人性尽失。这本就是违逆天道的邪法,纵然能越过修行,直接掌握天地的神通,也是后患无穷。如此得来的法术,无法使用寻常方式修行,只能通过不停地吞食同类来维持法力。他畜养人奴,正是为了逼他们异化,给自己做药。”

  “同类相食……”季酌泉手指发紧,按在剑身上,轻声道,“连兽性也不存了。”

  三人虽有猜测,可亲耳闻听还是有种毛骨悚然的骇意。

  “崔二郎杀叶小娘子,是因为叶小娘子以前也是个药人。他虽服药已久,倒是未曾杀过人。见到叶小娘子后,被她身上的味道迷得理智全无,便出手将她杀害。又因心中畏惧,不敢真吃,将人丢进河里仓皇逃走。”林别叙的语气淡静得毫无波动,说到最后还是省不掉些许唏嘘,“他已是我见过心性最为坚定之辈,这么多年忍住了没开杀戒。可惜这药着实是碰不得。”

  倾风神色微动:“所以叶小娘子的尸体……”

  “该是被那假蜃妖带走了。就不知是何种用途。”林别叙略一点头,“原先的蜃妖确实是早已消陨,我还去观过刑。如今这个,该是吞噬蜃妖妖力的人族。她连妖域都已领悟,可见服药比那崔二郎还久,且杀人无算。不能留她在世,需早日将她引出。”

  他说着右手一翻,从身后摸出窥天罗盘来。

  这古怪的镜子在夜里显得尊贵许多,可以看见一道金色的细碎流光沿着背后的秘文不停游走,叫它不那么像刚从土坑里刨出来的破旧垃圾。

  林别叙轻车熟路地驱用法宝,长袖一扬,将镜子抛到空中:“我方才从袁明的身上引了一部分妖力过来。他现在跟那假蜃妖气机相连,虽看不了太多,也能借此窥探几分。”

  三人立马站直了,仰头注视着镜面。

  袁明恍以为自己只剩了个魂魄,从进入幻境起,便一直在相同的场景里飘飘荡荡。意识虽清醒,却没了躯壳。

  背景中有道声音不停在他耳边徘徊,似低声呢喃又似魔音绕耳,带着隐约的疯狂,仿佛要刻进心骨,好提醒自己时刻谨记。

  那女人在说:“我叫霍拾香,我从鸿都来,我是霍氏第十二代传人……”

  坐在牛车上的人应该就是霍拾香。

  这人的神智俨然已有些不正常,有时静坐着不动,有时忽然变脸发怒。有时能清醒些,可也是魔怔的,嘴里反复念叨着各种奇怪的东西。

  从“我叫霍拾香”、到“我分明叫王玉梧”之类。连自己是谁都记不清楚。

  牛车摇摇晃晃,驶进了儒丹城。

  霍拾香带着另一位姑娘在城南租下一间简陋的院落。

  袁明一看周遭摆设,便知另外一人就是最早遇难的叶小娘子。

  等待叶小娘子收拾包袱的时候。霍拾香杵立在墙边,仰头盯着树梢,又开始发起愣来,直到叶小娘子推着她的手臂,将她唤醒。

  叶小娘子小心道:“恩人,恩人你没事吧?”

  霍拾香木然转过头,张开嘴,茫然问:“你叫我?”

  叶小娘子习以为常,将一番滚瓜烂熟的话再背了一遍:“您叫霍拾香,您原是刑妖司的弟子,有能吞噬他人妖力的遗泽。您的遗泽能克制妖毒,所以四处奔走找那些服过妖毒的人救治。您脑子里有许多记忆,可是您叫霍拾香。”

  霍拾香听她说完,神色恍惚了阵,方想起自己是谁,低下头道:“我快不行了,往后,你自己多保重吧。”

  叶小娘子眼眶发红,握着她的手道:“对不住霍娘子,要不是我鬼迷心窍,您也不用替我受罪。往后我在儒丹城,定然踏踏实实。”

  霍拾香点头,将她推开,昏昏沉沉地往外走:“我要走了,不要寻我。我若还好,再来看你。”

第68章 剑出山河

  (“不用怕,你还有救,我可以帮你。”)

  袁明的神识随着霍拾香一同出了城。

  这人漫无目的地在郊外行走, 行一段路便要停下念叨一阵,似乎要全神贯注地思考,才能保持清醒。路过一条河时, 在岸边蹲了下来,打湿手中的巾帕。

  袁明的视野在她身后,随意在浅滩远山上掠了一遍。

  从未来过儒丹城,更是不认得这地方。只看着一片清澈如镜的水面,倒映着青碧色的山石。

  霍拾香不知何时没了动静,安静对着湖面打量自己的面容。袁明的眸光跟着往下扫了眼, 就见在白石与蓝天交映的波纹中,浮现着的是一张朦胧,却叫他终生难忘的脸。

  袁明好似眉心中了一箭,瞪大眼睛,撕心裂肺地叫出声来:“蜃妖!”

  他恨不能当场生出一双手,亲手杀死面前的人。

  霍拾香也是猝然回过神,仿佛从深沉的梦魇中惊醒,脸上带着森然的惧意,伸手搅浑了面前的水。

  她用洗干净的巾帕不停擦拭自己的脸, 紧闭着眼睛,翻来覆去地念诵:“我是霍拾香, 我不是妖,我不是妖……”

  这话有如她自救的真言, 频繁往复地呢喃, 叫她逐渐冷静下来。等呼吸平顺, 她才颤动着掀开眼皮, 小心翼翼朝水中瞥去——里面倒映的人影又恢复了原先的模样。

  她神情极为委顿, 肩膀虚脱地垮下, 不敢再在河边久留,拧干巾帕起身赶路。

  袁明脑海中那股山呼海啸般上涌的气血往下褪去,才发现这人原来不是蜃妖。只不知为何长成了与蜃妖同样的脸,反要顶着幻术来自欺欺人。

  他有满腹的疑团想问,却无从得解,只能跟在她身后,随她在山林间逐风流荡。

  霍拾香自困在寥无人烟的荒郊,白天黑夜地静坐修炼,那疯症倒是好了点。不再动不动就神神叨叨地说胡话,或是动手摧残身边的花草。

  她每隔七五天要进城一次,买点吃食,也顺便看看叶小娘子,确认对方身上的妖性是否已经除尽。

  这日站在叶氏的门前,她不厌其烦地敲了半晌的门,都无人来应,正焦虑在门前彷徨,才有一路人告诉她:“死了。”

  霍拾香怔愣在原地,随后扑过去抓着那人的手追问:“怎么死的?怎么会死?”

  来人被她神情吓了一跳,支吾敷衍几声,匆忙逃离。

  霍拾香深受刺激,那疯病又犯了起来,她一手捂住自己的脸,另一手自残似地扼住自己脖颈。虚软地倚着墙壁,嘴里发出痛苦的呜咽。

  她将指甲深深抠入皮肤,抓挠出猩红的血痕,告诫自己道:“冷静,冷静些!霍拾香,不许动!”

  她眼睛半睁着,水雾弥漫开来,好不容易压制住心底的躁动,模糊的余光便捕捉到一个瘦小的身影正鬼祟躲在墙后朝她这边张望。

  霍拾香一瞬便控制不住,身形腾挪,冲过去将那人捉了出来,抛过一旁的高墙,将人带进院中。

  董小娘子摔落在地,惨白着脸发出凄厉尖叫,被霍拾香抬手捂住。

  “嘘,不要怕,告诉我,是谁杀的?”

  霍拾香一指按着她唇,一会儿是温和平易地看着她,声音也是柔声慢调。一会儿又是满脸的凶神恶煞,咬牙切齿地逼问。

  “谁杀的!为何要杀她!”

  霍拾香周身妖力涣散,引得五官也来回变幻,最后糅成了叶小娘子的模样,自己也近糊涂了,语气悲戚哀婉地问:“为何要杀我呀?我好可怜。”

  董小娘子吓得魂飞魄散,眼泪鼻涕一道流,糊了满脸,两腿不停踢蹬,理智彻底崩断,颤声答道:“崔、崔二郎,是崔二郎,不是我!别找我报仇!”

  “崔二郎!”

  霍拾香唇齿张合地念了几遍,表情跟语气越发怨毒。五指收拢,周身水气萦绕。

  直到董小娘子快憋过气去,她才陡然清醒,收回妖力,将人放了开来。

  她轻拍着董小娘子的胸口帮人顺气,温声细语道:“你别怕,你知道凶犯是谁,该去报官啊。你为何不去呢?”

  董小娘子看她的每一个表情都觉得病态,低眉敛目地说话也活像是要吃了自己,牙关打颤,又听得她这句质问的话,坦然失色晕厥过去。

  霍拾香推了推不见她醒,将人抱回屋外。不知董小娘子住在何处,只能先放在路边,等有人发现去知会了亲属,才放心离去。

  霍拾香不知所措地杵在街头,理不清思绪,好半天才决定自己要做什么,找人问明了叶小娘子尸身的所在,跟牵着细线的傀儡一样,失魂落魄地朝郊外走去。

  她刨出了乱葬地里的棺材,被水浸泡过的尸体本就丑陋,看不出人形,何况已死了数日。

  霍拾香只瞅了一眼便承受不住,背过身跪在地上一阵干呕。

  她吐得涕泗横流,强撑着用水将尸体裹住带了出来,运到无人的荒漠地方,拾捡好木柴,一把火烧了。

  做完这事,霍拾香本就不多的意志力更受摧折。她跪在火堆旁,整个人宛如没有骨头般地瘫软在地,抬不起头。

  火焰燃烧的爆裂声中,她脊背剧烈颤抖,哭两声笑两声又骂两声,不同的情绪如翻涌的暗潮反复怕打,等总算将那疯狂遏制下去,又苦不堪言地朝着尸身告罪道:“叶姑娘,不是我要将你挫骨扬灰,只是你也懂,你的尸体留不得。愿你泉下安生,下辈子,别再投生做人了。”

  她就这么在火堆的余烬前趴伏了许久,日月升落交替,袁明险以为她也化成石头死了,她披散在肩头的长发才动了一下,又变成了活生生的人。

  袁明看着霍拾香爬起身,跌跌撞撞地走着,虽已维持不住幻术,重新显出蜃妖的那张脸来,还是心有不忍,也想上前扶她一把。

  霍拾香踉跄着回到郊外,许是打算给叶氏修整一下坟头,走到半路,发现董小娘子竟也死了。

  她见到尸体,本就不稳当的步伐晃颤一下,脱力跌坐在地。眨了眨眼睛,脸色忽青忽白,等脑袋终于转过弯来,身上妖力骤然暴动,心脏也似被撕裂,抱着脑袋哭嚎出声。

  数十、上百人的悲愤情绪同时加诸到她脑海,生生将她逼出两口血来。

  霍拾香理性大半不存,恐以为董小娘子也是药人,依循着本能的反应,又抱着人去火化。并用妖术化出个傀儡,留在原地顶替尸体待人收敛。

  等将这边收拾好,霍拾香已近癫狂。双目猩红,嘴里念叨的话语从自己的名字全然变成了“崔二郎”。

  她满心满眼都是报仇,追回城内,一路走一路问,要找崔少逸。

  百姓见她一脸的凶恶狞笑,纷纷退避三尺,无奈被她纠缠,胡乱给她指路。

  霍拾香在苍茫暝色中不停打转,等靠近城西时,嗅到了同类的气息。

  崔二郎身上那股邪性的妖气将她仅剩的一点定力也勾得消弭殆尽,她想也不想,豁然冲杀进去。

  崔二郎当时正在府中,也察觉到她的存在,或以为自己更胜一筹,竟然没逃,反遣散了仆从在庭院等她。

  二人在幽暗光色中相遇,一个立在墙头,一个站在灯下,彼此对视了短短一瞬,俱是有种心惊肉跳的战栗,以及某种出自本能的吸引。

  “崔二郎!”霍拾香屈指成抓,说一字,脸就变幻一张,青筋随着血气翻涌而狰狞外凸,出手就是杀招,“纳命来!”

  崔二郎与她对了一掌,直接被轰出一丈多远,惊觉自己不敌。看她俨然走火入魔,招招夺命,毫不恋战,转身就逃,同时大声呼救。

  周遭埋伏的打手立即举着棍棒上前解困。

  霍拾香杀红了眼,只能看得见崔二郎。见他左支右绌地沿着园中小路灵活乱窜,叫她屡不得手,心头火气越冒越盛。再顾不得任何,抬手一招,唤起一旁池塘中的湖水,朝崔二郎冲袭过去。

  崔二郎身形宛如壁虎,贴着一旁的假山诡谲游走,却是抵不了这排山倒海似的水流,当下躲闪不去,被裹进水里,举到半空。

  他胸肺处的空气瞬间被收紧的水流挤压出去,只能紧紧闭着嘴,以免自己呛水。

  边上护院见状不妙,举起棍棒朝她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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