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稷山河剑 第61章

作者:退戈 标签: 励志人生 东方玄幻 古代幻想 古代言情

  霍拾香正要杀人,看见一道黑影靠近,大脑一片空白,大骂一声“滚”,直接抬手挥去。

  那仆役被她一掌击中胸口,重伤喷出一口热血。

  鲜血喷溅到她的脸上,霍拾香浑身颤了下,犹如被热意灼伤,猝然从一个漫长而冰冷的梦中苏醒。

  她收起妖力,抬手擦了擦脸,看清手上的血渍,朝后退了几步。

  在嗡嗡不止的耳鸣声中,又开始无措地宣告:“我叫霍拾香,我不是妖,我从鸿都来。我不是妖……”

  霍拾香睨一眼满地狼藉,借着这短暂的清醒,纵身在假山上一点,飞出院墙。

  从崔府出来,霍拾香已认不得路,横冲直撞地在城里逃窜。本打算避开人群,岂料越走行人越是多,无意间闯进了北市。

  路过桂音阁时,霍拾香再次感知到了药人的妖气,眼皮跟着身体不住轻颤。

  因是方才险些杀了无辜,霍拾香此刻的情绪被恐慌占据更多,反倒稳定下来。

  她悄无声息地翻进窗户,看见坐在镜台的女人,认真打量了眼,确信道:“怎么你也是个药人?怎么儒丹城里,会有那么多药人?”

  在杨晚吟叫出声前,霍拾香先行布开妖域,朝她走近,示意她不要出声。

  杨晚吟朝后挪动,想离开凳子,被霍拾香先行抓住。

  “不要害怕,我不是要杀你。”

  霍拾香深深看着她的脸,将她脸上的面纱摘了下来,又握住她的手,温柔地抚摸她的每一寸指骨。

  在杨晚吟屏着的呼吸快要到尽头,才柔声宽慰道:“不用怕,你还有救,我可以帮你。”

  杨晚吟自己也不明白意思地摇了摇头,奋力想将手抽回来,无奈争不过对方。

  “不要动。你是个药人,你知道吗?我以前也是。我年幼时不喜欢自己的遗泽,我父亲告诉我,只要吃了那药,就可以逆改天命。”霍拾香颠三倒四同她解释,说着便笑了出来,“我是不信的,天下没有这样的好事。可他说得太认真,我不知道他已经疯了,觉得好笑,就吃了下去。”

  她说到后面声音低下去,变成了自言自语似地低吟:“可那原来是大妖血肉炼化的毒丹,人吃了以后,慢慢的,就什么善性也没有了,变成不人不妖的牲畜。好生可怜。我父亲也给了其他人药,当是个宝贝……我也没想到,他竟沦落至此。”

  杨晚吟望着她的眼,那眸光深邃而晦涩,有种被浸透了的悲伤,浓得直接流出泪来。

  这一刻,虽然觉得这人行为疯癫,可竟生出种同病相怜的感触,大抵能读懂一点她的绝望。当下不怎么怕了,连先前对自己的担忧也沉坠下去,听她停了声音,反顺着问了一句:“然后呢?”

  “然后?”霍拾香眼神空洞,好似灵魂被抛到九重天外,平淡地说,“我便一剑杀了他。他怎能做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我亲手了结他,能叫他少受些苦痛,算是我留给他的体面。”

  杨晚吟被她弑父的言论给惊愕住了,讷讷看着她不敢出声。

  霍拾香关注不到她的态度,捧着她的手好声道:“你别害怕,你吃的时间短,我刚好还能救你。再晚一些,我就不行了。”

  杨晚吟艰难从牙缝里挤出断续的声音:“你的剑呢?”

  “我的剑?”霍拾香思维凝滞,如同生有几十年的老锈,要敲敲打打好几次,才能转上一圈。

  她垂眸看向自己的手,可她手中此刻握着的,只有杨晚吟的手。

  手腕翻动间,腕上那道横长的疮疤露出来,她才回忆起来,说:“哦,我现在再不用剑了。”

  杨晚吟顿时哭了出来。

  霍拾香感觉她的泪打在自己手背,仰起头,安慰说:“你不用怕我,我是有些奇怪,因为我将他们身上的妖力给吸走了,连带着煞气跟记忆也引了过来。我身体里现在好像住着几十个人,一会儿是农户,一会儿是官家姑娘,一会儿又是妖怪。我越来越像蜃妖,有时候自己也分不清。”

  她摸向杨晚吟的脸,说:“你这张脸可能变不回去,但你也不会如我这般。你还能做人。以后去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又是清白一生,记得勿动妄念,做个好人。”

  杨晚吟哭得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心口被刀片绞得难受。

  霍拾香拉着她起身,说:“跟我走吧。来。”

第69章 剑出山河

  (得先将霍拾香找出来才行。)

  袁明听着二人对话, 短短数句被其中变故惊得几番怔松,哪怕对方说得不够直白,凭着一知半解、连蒙带猜, 也能推理出个大概。

  虽只跟游魂一般浮在半空,也有种心脏狂跳的错觉。恨不能立马从梦境中抽离,告知倾风等人背后的真相。

  那个崔二郎危险,这不知还能正常几何的霍拾香同样危险。整座儒丹城就如同处在一张弓弦已然绷紧的箭矢下,谁也不知发生什么碰撞,那双引弓的手便要撤开。

  然而无论他如何尝试, 皆是徒劳无功,他连手脚血肉都没有,唯有意识化为一团混沌,与无形的自己做着无谓的拉扯,改变不了这幻境中的一花一木。

  袁明不知霍拾香将他困囿于此是什么计算,那人的思维已不能以常理度量,若再吸收了杨晚吟身上的煞气,怕更是雪上加霜。

  当下一门心思地想出去报信,能阻止最好, 不能也要尽量避开一场大祸。

  迫切间什么方法都使了出来,甚至病急乱投医, 连妖力都吸了几口。

  在大妖的妖域里,随意牵引对方的妖力入体, 简直是在求死。

  可袁明这一试, 并没有出现预料中那种五内如焚的痛苦, 只是直觉有些发冷, 好似被冰水透彻淋了一道。

  他立即意识到这幻境中的妖力与自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说明霍拾香吃的的确是当年那只蜃妖的血肉。只不过霍拾香吸收了多达数十人的妖力, 如今掌握有蜃妖的大半权柄,自己的威能远远不及。

  但霍拾香是凭药窃取,他却是正儿八经的修炼,是天地正道的馈赠,所以蜃妖的妖力竟是与他更为亲和。

  袁明犹豫只片刻,立即疯狂吸收起周边的妖力,试图干扰到霍拾香,逼迫对方放自己出去。

  然而不管他的努力是否有成效,眼前发生的都是过去事,他的举动并未影响到那两人幻影分毫。

  他看着霍拾香领着杨晚吟潜出城门,打算去找先前修行过的僻静地。

  霍拾香似一个酩酊大醉不识归途的人。在城中时就因不认路险些转晕了去,出得城门,山道上无半盏灯火,空中云雾又随风缭绕了月色,只听得山间有惊鹊声,余下一片熟悉又陌生的重影,更辨不清自己是从哪里来。

  杨晚吟怀中抱着一个小包袱,散乱的长发如瀑披散在肩上,被迎面的凉风吹得两眼发涩,见霍拾香站在路口不停打转,低声叫了一句:“霍姑娘。”

  霍拾香的神思不觉又开始游离,一惊一乍地回过头看她。

  杨晚吟侧了侧身避开风向,将额前的碎发捋到耳后,商量着道:“霍姑娘,这一路我想了想,不能独留那崔二郎在城里。他既将我喂作药人,可见良知已然无存,而今知他本性的唯有你我。他奸伪狡猾,惯会伪装,又有煊赫家世,不定能做出什么穷凶极恶的事来。我二人若不揭发,岂不是袖手看他人受害?”

  霍拾香神色动了动,抽气一声,立即捂住发疼的额头,问:“那是要怎么办?”

  她满脑海都是那些尖利的狂啸,能压制住心头的邪念已是极限,思考这些复杂的问题,要她分出心神,已是力不能及。

  杨晚吟上前想要搀扶,见她自己站稳了,一双手在空中尴尬停住,收回来握在一起,迟疑着道:“我力薄无用,帮不上什么忙,还得依靠霍姑娘出手。可你眼下这般状况,我也担心你会出事。不如我去找刑妖司的人,将事情原委尽数告知,想来他们会管。”

  她思量了一路,心里想的是:“此前我一直回避,或许就是心魔作祟,霍姑娘说得对,我该恪守本心,做个好人。此番怎能一走了之,甚至是叫霍姑娘为她殒命?”

  “那你就是死!”霍拾香激动大喝,上前抓住她的手臂,“你以为那药是哪里来的?人境统共也不过几位大妖,大多受刑妖司庇护。常人纵然有此意图,又去哪里找未腐的尸首?”

  杨晚吟面色猛地苍白,一是被她忽然拔高的尖声吓到,二是想通她话外暗指的意思。嘴唇嚅嗫地道:“不可能吧……刑妖司,可是有那位先生在管。”

  霍拾香重重咬字,嘲她天真:“人心最是难料,我父也是刑妖司的人,又如何?不要轻易相信他们!刑妖司里自然也有清流之辈,可是他们不会放过崔二郎,就定然不会放过你,因为你早晚会变得与他一样。就算先生慈悲,愿意绕你性命,你也会被终生关在牢底。其中秘密不得外泄,你再见不到半个活人。你何苦找死!”

  杨晚吟被她说得胆寒,身形再被一拽,跟秋日里飘摇无依的落叶似地来回打摆,好半晌才找回声音,颤声说:“那、那还有一办法。刑妖司的先生,以为前几日死的两位小娘子都是歹人所害……确、确也是人为,但百姓并不知情。我们便将事情闹大,安到妖邪身上去,崔二郎是凶手,若一直查不出他,白泽总该会派更厉害的先生过来。”

  霍拾香浅显忖量了遍,觉得比自投罗网要来得可行,但脑子里还是杂乱无章,思考得了一事,就思考不了另一事,看着杨晚吟,理智回笼些,问:“那你呢?”

  杨晚吟说:“霍姑娘不急救我,我觉得我尚清醒。我躲到荒郊野岭去,总不能害到人。先将崔二郎那凶徒正法,别的都可再说。”

  霍拾香听她这样安排,瞳孔转了转,木然点头。

  她对自己的状况心中有数,救完杨晚吟,也该是要到头了。亦是不甘就此放过崔二郎,哪怕对方与自己同是沦落人。

  她还没想好要死在何处,光是思及这等苦熬将要结束便是一阵轻快。

  这一年多的四方奔走,说是救过几人,可手下亡魂亦是无数。也不知自己究竟还有没有一分磊落,算不算得半个魔。

  霍拾香抚着自己的脸,将头发全部往后拢去,用幻术恢复自己的容貌,笑着问杨晚吟:“那你帮我想想。我若疯了,谁人能帮你杀我?”

  杨晚吟听着觉得吓人,看她反常的举止又觉痛心。原该是心有凌云的一个人,却连死都没个清白,握着霍拾香的手哭道:“霍姑娘,等崔二郎死了,我再来找你。你与崔二郎不同,你是清醒的,你没疯。”

  霍拾香愣了下,奇怪说:“我没疯?”

  杨晚吟恳切点头。

  见着她的人都觉得她疯癫,连靠近几步也要害怕。霍拾香自己也知自己不正常,只能四处躲躲藏藏。听她这样说,只笑道:“不,我早疯了。”

  杨晚吟急说:“你……”

  “不。”霍拾香打断她,略过这个话题,让她告诉自己要如何在城中装鬼,记住其中一二,将人送远,自己缓缓朝来路走回去。

  再之后的事,就是袁明等人到儒丹城的所闻所见。

  他借着躲在暗处的霍拾香的视角,看见了自己昏迷后的一些事情。

  那崔二郎假装失踪,手段频出,可惜还不及将祸水转给霍拾香,脑子就莫名发了抽,居然在青天白日地现身偷袭柳随月。

  也是季酌泉机敏,当机立断将崔二郎缉拿。有林别叙在刑妖司负责勘别,想来崔二郎难逃此劫。

  袁明吸了大半天的妖力,浑身冷得如冻成冰块,大脑也跟霍拾香一样,运作得凝滞迟缓。

  心下刚松了口气,才想起霍拾香解决完崔二郎,之后该要去找杨晚吟。

  林别叙等人此时恐还在审问崔二郎,不知这边曲折。

  糟了!

  袁明心头慌乱。

  随即发现一件更糟糕的事情。

  许是被他吸得太多,霍拾香身上的妖力有所减弱,整个幻境都开始动摇起来。

  袁明失了霍拾香的踪迹,而周遭景色也渐渐变得模糊,好似被人一幅还未干透就被人用布擦拭过的画。天空中出现诡异的空洞,幻境几要崩裂开来。

  偏这幻境碎得不够彻底,还跟个牢笼一样,困得他无从脱身。

  电光火石间袁明终于想明白一件事情:或许不是蜃妖故意拿幻境禁锢他,而是因同出本源,对方误将他拉入其中,一时也解脱不开。

  袁明顿感无措,不敢继续吸取霍拾香的妖力,又被定在原地无法动弹,只能无用地呼喊,想让林别叙等人感觉异常,快些将他救出来。

  凉风从河上吹来,带着潮湿的水气,激得岸边几人都打了个寒颤。

  林别叙拂袖收起万生三相镜,这次没还给倾风,干脆放进自己怀里。

  倾风哪里看不穿他的把戏,瞪大眼道:“诶?等等,借一次两次,就成你的了?”

  “你怎么那么小气?”林别叙侧过脸看她,“干脆再借我三次四次,反正你带着也用不上。”

  倾风说:“怎么就用不上了?我留着还能剔牙呢。”

  好好的庄肃氛围叫倾风三两句话给毁坏了。

  地上提灯中妖火扑朔,河面波浪里星光流散,诸人神色亦是晦涩难明。季酌泉暗暗斟酌了会儿,按捺不住,干脆直白提起那个敏感话题:“如霍拾香所说,人境满打满算才多少只妖,大多都在刑妖司留有记录,哪里能来那么多药?”

  倾风从地上挑起灯,冷笑着道:“恐只一些是大妖血肉,其余皆来自药人。残害到头,人与妖哪有一方能独善其身?”

  林别叙赞许一声:“倾风师妹书虽读得不多,但见解从来是通透的。”

  谢绝尘跟季酌泉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倾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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