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且墨
“大夫,怎么样?”余宏光先一步问道。
郎中摇摇头,蹙眉说道,“确实……没有异常。这已是这个年纪里,我?号过的人中,最好的脉象了,平稳有力,十分康健。”一顿,他?探问管家道,“您真是有失忆之症吗?能知道忘的是什么时候的事?吗?寻常头痛吗?”
管家摊手,一脸“你看?,我?就说没事?”的神情,听?见他?再问,思?索了番回道,“我?记不得年轻时候的事?了,只在做到与从前?做过的相似之事?时,有些?模糊印象,譬如我?带过几个年幼的孩子,我?会木雕和绘图,从前?雕木头给几个孩子玩,孩子们都很喜欢,却不记得他?们是谁,在哪,更记不得我?曾经是谁,叫什么名字。至于头嘛,倒是不痛。”
郎中的眉头皱得更紧,不禁再度站起身,把他?的脑子看?了一圈,扒开头发一寸寸仔细检查,确定?没有受过任何伤的痕迹后,才啧叹道,“稀奇至极。”他?朝萧蔚几人拱了拱手,“许是在下学艺不精,确实看?不出管家的脑颅有什么毛病。只是有句话,或许唐突,却是医者必须照实之论……”
“但说无妨。”余娴赶忙道。
“有这样一个说法,心病难医,诸位也?都知道。”郎中并不避讳管家,“倘若他?是自己‘不想?’记起,那么,药石罔治。这个‘不想?’,也?有两种意思?,《心疾论》中所?述的怪症,是心疾诱使头脑自发替他?选择抹去过往,他?本?人是不知道的,不过几率如大海捞针,此为一;另一种‘不想?’,那便是真的不想?。言尽于此,告辞了。”
管家一时怔愣出神,萧蔚抬手示意一旁立侍的小厮去送郎中。余娴探究地看?向管家,企图从他?的神情中找出一丝蛛丝马迹,可只见他?懵懂,并无异状。
“大爷,您是当真不记得?”春溪忍不住发问,“若您有不快,莫要憋在心里,小姐和姑爷是真心想?为您医治解惑的。”
再点明的话,就差直接把“您别装了”几个字贴在管家的脑门上?了。
可管家仍是糊里糊涂的,甚至因周遭人都不信他?,有些?急了,“不是,我?真是不记得啊!”
难道大爷真是那万中无一的心疾?余娴想?起他?坦然说起从前?,也?从不避讳在她面?前?显露技艺,倘若真是装作失忆,何不伪装彻底?
春溪也?不再质问了,反而点点头道,“咱们确实也?相处得够久了,若真是装作失忆,也?实在想?不出大爷的目的。”
一句话似乎点醒了众人,纷纷看?向余宏光,他?的神色悲戚得深切,不过片刻思?索,登时又笑了出来?,视线与管家交汇,他?忍不住低声慨叹,“若是这样,也?好。”
管家不明所?以,只懵然望着他?。
余宏光看?向余娴,“大爷刻的那方木雕,能予我?瞧一瞧吗?”
余娴点头,示意春溪,后者立即拿了过来?。
余宏光接至手中,便眼眶猩红,无须多作打量,也?不去看?管家,兀自说了起来?,“我?记得幼时在升鼓庄内,处处被辖制,能去的地方有限,唯一让我?觉得放松的地方,就是山庄内的机关道,因为那里机关密布,鲜有人至。我?常在里边待着,看?齿轮转动,阴阳追逐,一坐便是一天。有次想?探究催使齿轮转动的秘法,便伸手触碰,不慎被转轮带得卷了进去。
是一位阿叔救了我?,他?说他?是升鼓庄的新管家,老管家去世,余家世代都是家生仆,他?便继承了管家的位置,同时继承的还有老管家的机关术,他?天资聪颖,早已青出于蓝,因此,他?也?是整座升鼓庄机关道的总管。他?对余家的背景、我?的身世都了如指掌,对机关、绘图、建造、雕刻更是钻研颇深,不仅年轻有为,还生得英俊高大,常年穿着锦衣华服,以端肃的仪态,一丝不苟地出现在人前?。
因我?展现出对机关术的兴趣和天赋,他?便常约我?夜后来?此,教导我?机关术。问起他?的孩子,他?也?毫不忌讳地向我?说了,原来?他?成家很早,妻子也?是余家一名傀儡仆侍,但幼子天性顽劣,不守家规,且对机关术没有天赋,余家多的是忠心之人去研习机关,也?多的是孩子给他?教导,却唯独不需要不懂规矩之人。于是他?的孩子被家主划破面?颊,扔下枭山。”
第77章 都罢了
“我暗中受他?教诲多年, 唤他?‘阿叔’,敬他?为师,他?也早已把我当作自己的亲生?儿子, 倾囊相授。升鼓庄内的仆人不过傀儡死士,他?却有七情?六欲,后来家主果然发现了?他?的异常,命人将其拖至山中活埋。我翻开他留下的机关术修习,才知他?为我绸缪已久。他?授我的机关术,与祖传的机关术并不全然一致, 升鼓庄的机关道也在他?接手后被他以修缮为由改动过了,倘若有朝一日, 我能参透玄机,就能平安地逃出去, 饶是被捕, 我一身卓绝独傲的机关术,拿捏了升鼓庄所有机关道的出入命脉,也能迫使?家主留我性命。
若不是阿叔, 我这辈子都跑不出山庄, 递不了?名单,也不会逃到麟南遇见小?桉。后来大功告成, 我回山庄找过阿叔的尸骨, 并没有找到。也曾想过他为自己留了?后路, 活了下来。毕竟以他的绝世聪颖,山庄处处都有他?建造的机关暗道, 或许, 他?真的在活埋地掩藏了?一线生?机,只为金蝉脱壳, 离开余家。这样想,让我心有慰藉。我便当他一直活着吧。他?曾说过:‘我想当个自由自在的管家,想做什么?就做,想说什么?就说。余家的规矩太多,我装得很累。’我也不知,他?如今算不算得偿所愿。”
语罢,他?看向管家,后者迷茫地看向他?,又看看周围盯着他探究的众人,好半晌没说出一句话。
若他?执意“失忆”,再如何逼迫,都是无解,若他?当真失忆,再如何问询,也不得法。其实脸为何不同,是否刻意改头换面,只须唤一鬼医来认真摸骨揭皮,立刻能知道底细,但失去孩子的痛楚,看遍龌龊的麻木,伪装情?思的疲累,绝处逃生?的惊险,这样沉重难堪的过往,回忆起?来不过都是辛酸泪罢了。不论他是自愿忘记,还?是假装忘记,亦或是余宏光认错了?人,都不必计较。有时候得过且过,乐得糊涂,既是放过他?人,也是放过自己?。思及此,众人都不再追问。
萧蔚吩咐管家去拿醒酒汤和新茶来,解一解闷,就此揭过这一程。管家高?高?兴兴地去了?,余宏光望着他?有些佝偻的背,目送他?远去,待瞧不见人了?,才收回眸,饮尽手边一盏酒。
几人又推过一轮,醒酒汤呈上来,众人借着点?心用过,才算完毕,之后便呈上新鲜瓜果与陛下赏赐的新春香茶,逐一品尝,凑在一堆东聊西?谈,又各自分散成队说够小?话,直到傍晚。
“时辰不早了?,我们就先走吧。”余宏光站起?身,“再黑些就得留晚饭了?,今儿晌午用得多,我可不打算再撑着肚皮回去。到家随意用点?面汤,咱们早些歇息。”
陈桉应声,挽着陈雄的胳膊一道走。
余娴把几人送到门口,陈雄骑上马,护在马车一旁,陈桉与余宏光先后进入马车,待要启程时,余宏光忽然又从?马车上一跃而下,三两步朝管家走去,毫不犹豫地跪下磕了?三个头,也不等管家回应,起?身抹了?眼角的泪,再度登上马车。
马车四平八稳地行驶,逐渐远去,消失于灰蓝的夜幕,余娴揽着萧蔚跨入院,春溪也拉着良阿嬷进门,管家两手互揣着袖子,倚着门,多望了?两眼马车远去的方向,垂眸摇头,微微一叹,不知是觉得他?们认错人可笑,还?是囫囵受了?三个头可笑,亦或是别的,总之想得久了?,时间也悄然流逝,直到四下皆被黑夜笼罩,他?于夜色中轻浅一笑,罢了?。
过完年月,二月初便都在邀约花朝节相伴踏青,祭拜花神。这种日子,往年都是元贺郡主爱张罗的。今年的邀约帖子迟迟没来,不少人都十分诧异。余娴唯恐郡主是出了?什么?事,也有些担忧。郡主是余娴的救命恩人,萧蔚便留心打听了?一番缘由,下值回家后,同她说起?。
“郡主的闺中好友,也就是祁国公?的夫人李氏病重,家仆口风紧,只几个与祁国府关系亲厚的人得到了?消息前去探病,郡主这几日就都住在祁国府作?陪,无心作?宴席之乐。”
“梁绍清的母亲?”余娴想起?冰嬉宴上,待她与萧蔚十分和蔼的那位妇人,那时看上去她就病恹恹的,没想到熬了?一个冬天,病就重到了?府中要封锁消息的地步,“你是如何打听到的?”
萧蔚神色有些赧赧然,“祁国公?得知我在打听郡主的消息后,便亲自对我说了?此事。”语罢一叹。
余娴察觉异常,一愣,“何故叹气?…说起?来你与祁国府也并不亲厚,他?为何告诉你?”
萧蔚也不打算瞒她,但需要谨慎措辞,想了?一会才解释道,“祁国公?一直想将梁绍清交于我照顾。不过我觉得,他?的想法过于惊世骇俗,便一直没有搭理他?。如今他?以李氏病重为说辞游说我,想让我‘行善积德’,了?却他?夫人的一桩心事,哪怕是作?假,也希望我先答应,否则李氏忧思女儿的前程过度,会被刺激得一命呜呼。”
他?暂且没有说出口的是,李氏为何执着于让他?来照顾梁绍清。从?前祁国公?是报着让梁绍清既嫁一个,又娶一个的心思,明?面上嫁出去,实则娶进一个,传宗接代,于是盯上了?萧蔚和余娴。但这个想法被梁绍清本人和李氏一齐否决后,便不了?了?之。如今李氏病重,他?担忧夫人挂念梁绍清的命运,加重病情?,又将这个损招抬了?上来。
李氏不愿意拆人姻缘,坚决不答应,但也不敢告诉夫君,自己?其实是因为萧蔚已经知道梁绍清男儿身的秘密,才忧思过度的。她病情?加重的根源,不在于担忧祁国公?爵位有没有人继承,她担忧的是,多一个萧蔚知道了?真相,算不算天机泄露?会不会使?梁绍清殒命?
萧蔚猜中李氏的心思,一心想提醒祁国公?解决问题找错了?方向,可一想到李氏自己?都不肯说,他?若说了?,恐怕还?真会害得她一命呜呼,遂罢了?,赶忙回来告诉余娴,他?可不想说慢了?一步,祁国公?直接上门央求余娴去答应让梁绍清进门。
还?好赶上了?,只是余娴听后果然震惊,几度欲言又止,最后只得拍桌反问,“什么?叫交于你照顾?不就是想让梁绍清进门?他?说怕李氏一命呜呼,恐怕不是说给你听,是说给我听的吧?我救过梁绍清,他?知道我看重人命,便想以此逼我就范吗?倘若我们不答应,李氏当真去世了?,他?难道还?要怪到我们头上,从?此有一个任打任骂的发泄口?”
她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无须萧蔚回答,也晓得答案。萧蔚静静地看着她,与她同仇敌忾,“真是杀人诛心,恶贯满盈。”
余娴上下打量他?一眼,“对啊,当然!”她拧眉,“那梁绍清怎么?说?”
萧蔚摇头,“不知道。但我与他?不对付,你上次也见识过了?,我想,他?也没有这样的意愿。”
“既然他?本人都不支持祁国公?,那我直接上门探病,顺便去和祁国公?说清楚!”余娴唤了?两声春溪,“去库房挑选几株补品药材,再取一些新鲜瓜果来,用上等的锦花纸包好,明?天一早随我去祁国府探病。”
“明?天我要上朝,你要一个人去吗?”萧蔚拉住她,虽说看她这么?紧张是挺高?兴的,但要让余娴自己?去祁国府,真怕她应付不来,“祁国公?这几日都告假在家侍疾,你与他?当面对峙,他?若是为难你怎么?办?我想和你一起?。”
“探病讲究个宜早不宜迟,你下值太晚,此事也等不到下一回休沐了?,我必须立刻同祁国府说清我的态度,绝对不惯他?们臭毛病!”余娴脑子不停地转,已经开始措辞了?,想了?一会便志得意满,“李氏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我先试探着与她说开此事,摸一摸她的态度,让她去劝祁国公?最好。”
萧蔚思考片刻,见她胸有成竹,自然相信她,“好,早点?回来,我会让侍卫听着消息,若我下值时你还?在祁国府,我便去接你。”
余娴点?头一笑,如此说定。
翌日,余娴随着萧蔚一同起?,一同出门,两人特?意起?得比寻常上朝还?要早半个时辰,马车先将余娴送至祁国府,萧蔚把她送到府内,由嬷嬷领着上轿前往李氏的院子,祁国公?却拉着萧蔚寒暄。
“那件事,你考虑得如何?”祁国公?形容憔悴,熬得双目红朽,此刻殷切地看着萧蔚,“倘若你答应,我愿将一半家财分给你,将来你和萧夫人的孩子,我收作?义子,继承爵位也无不可,绝不食言。”
“我不愿意。我的夫人也不愿意。”萧蔚冷漠地看着他?,“国公?爷,您爱妻如命我可以理解,宠女之心我也可以理解,但这个法子不过是安抚您一个人的心,您不妨再问问李氏的意思,或许,她的症结并不在此。”
祁国公?怔然,“我问过她了?,她不肯说……你不愿意,莫不是误会我别有所图?我并非为了?自己?,也不怕告诉你,我的妻子若是去了?,我也会随她而去。我只是知道,满朝上下,只有你护得住绍清,他?若是不靠你,待我和夫人都去了?,要怎么?办?”
他?不是为了?有人继承爵位?萧蔚一愣,迅速打量他?一眼,敛起?神色,朝他?施礼告退,“国公?爷决定放弃责任一心殉情?,那就接受放弃责任的后果,莫把责任推给他?人,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内子到贵府探病,还?请国公?爷善待,莫要为难。告辞了?。”
语罢转身离去,独留祁国公?伫立良久,所思太深,便将头埋在臂弯里痛哭起?来,旁边有侍卫上前问询劝导,他?只是摆摆手,哭道,“人这一生?艰虞,想护的人护不住。是我没用……”
第78章 我知道我很龌龊
李氏的院子药味浓厚, 余娴尚未下轿,就被冲得晕头转向,两个嬷嬷扶着她走下来, 缓了神思,才看?清院中六七个药炉子,每个药炉子前边都有两名丫鬟煽风煎药,聚精会神,满头大?汗却不动,皆是沉稳的性子。
嬷嬷介绍道, “我家夫人睡得不好,吃得不好, 也难得活动,平日忧思过?度, 这些?药有安神助眠的, 有消食开胃的,有舒筋活血的,有散郁疏塞的, 还有日常调理的……总之是各种各样, 光是喝药都把人喝得呕了。”
从?前陈桉也有过?这种情?况,李氏和陈桉差不多?的岁数, 曾也是一舞剑器动四方的虎女, 说起来也是差不多?的经历, 余娴能够共情?,“夫人的福气在后头, 心结困塞, 通了便都好了。上次见面,观夫人的面相, 是福泽深厚之人,相处下来更觉她与人为善,和蔼可亲,生病就医再正常不过?了,不必想得太绝。”
“怪不说我家小姐与您交好,特意让老奴来接您。”嬷嬷笑着谢过她的宽慰。
院子很?大?,绕了几个弯才到?正屋,抬眼就看?见梁绍清站在门口等她,两相对视,他眸光微微一亮,扬起唇角,“阿鲤,快过?来。”他今日穿着艳红的裙子,颜色看?得人高?兴,他惯来不喜欢死?气沉沉,红色张扬,许是李氏瞧着也欢喜。
余娴提着裙角上?阶,走到?他身前,担忧地?问,“夫人睡了吗?可能进去?”
“没有,正等着你。”梁绍清引着她进门,穿过?屏风,一眼看?见帐内倚枕而坐的李氏。
她比上?次见面时还要恹恹,嘴角下方和眉心中的皱纹十分?明显,稍仔细些?还能看?见藏在黑发中的几缕银丝,这时也尽力扯出一个笑来招呼她,“阿鲤你有心了。夫君说是封锁了消息,也不知怎的还是传到?你们耳朵里,难为你来一趟探望,我今日感觉好得多?,能坐起来了。”
“我阿娘听说你要来,还好一阵叮嘱我,莫要再冲撞了你呢。”梁绍清笑起来,眉眼语气俱是温柔,“我同她讲了敦罗王府发生的事,她很?喜欢你,说你性子好,真诚又善良。”
余娴原本打算问出口的试探,全都哽在了嗓子眼里,李氏和梁绍清皆是真心当她只来探病,她实在问不出口,只好抬手指了指外边,“我带了一些?补品来,但想着这些?东西夫人怕是吃过?很?多?,便让嬷嬷收起来了。”
“我确实吃得太多?,每日全当饭用了。”李氏自嘲一句,抬眼见她尚未坐下,“快坐下,好好叙一会。绍清,你亲自去一趟库房,把我的珍宝匣子拿来,我给选个小玩意送与阿鲤。”
饶是听出支开他的意思,梁绍清愣了一瞬,也依言起身,遵照吩咐去了。
余娴坐下后,李氏垂眸,认真说道,“是夫君告诉萧蔚我生病了的吧?他想让萧蔚娶了绍清,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他这么做的。只是还不知如何?同他开口说清楚为何?,这件事的内情?太复杂了……”她的眉心又拧起来。
原来她知道?余娴讶然,赶忙敛起神色,“是我狭隘了,心思不纯,还让您操劳这些?。”
“这是我们家的事,本该我去管束的。让你担惊受怕,才是我的不对。”李氏拉住她的手,诚恳道,“我夫君以为我不知,其实我晓得,若我真的去了,他也活不下去,所以才会这么急匆匆地?想给绍清找个栖身之处。正因如此,我吊着这口气,真咽不下,我也不希望他做傻事。”
余娴有些?恍惚,似乎一切和她想象得不太一样,“祁国公也是用情?至深之人。”
“是啊。我与他青梅竹马,年少夫妻,从?吃糠咽菜,到?随军作战,如今繁华看?遍,只得一个绍清,他舍不得我,也放不下绍清,想要两全,我懂他的心思。”李氏凝视着她,“但请你放心,将心比心,你与萧蔚也是两情?相悦,彼此知心,我是不会让绍清插足的。”
余娴很?感激她,可她鬓边被汤药熬白?了的发丝让余娴觉得太过?残忍,不禁问道,“那梁小姐怎么办呢?…都说您是心结难治,您的心结在哪?我可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若只是担心梁小姐以后如何?自处,我与萧蔚可以看?顾一二,或者,您若是舍得,我让我的外公帮忙,收她为徒,教习武艺,送到?麟南去?还可以求陛下赐她封地?,为她挑选郡马,两个人在封地?也能安稳一生?”
李氏却摇摇头,惨笑一声,“我是忧他性命。夫君为了给我寻药,巧取豪夺,结怨颇多?,绍清为人也张扬无惧,从?来不把人放在眼底,这都怪我,一个劝不住,一个没教好,如今四处结仇,酿成大?祸,若是祁国府倒了,哪怕陛下赐绍清封地?,他的性命也是系在腰带上?,没了庇护,就要收敛脾性,心惊胆战地?活着。加上?他……”李氏唉声一叹,方才所述只是次要,重要的她并不再提。
余娴也不追问,不愿她再继续想这些?忧心之事,岔开话题聊起了别的。
待梁绍清抱着匣子回?来,李氏果然为她挑选了一只水润清透的玉镯,为她戴上?,又拿出另一只,收在新的匣盒中交给她,“全当冰嬉宴时的赔礼了,这是一对,另一只是给萧大?人的。”
余娴并不推辞,认真谢过?。
之后李氏与她又聊了一会,梁绍清虽在旁陪着,却始终心不在焉,直到?郡主来了,照例要同李氏拉拉家常,余娴和她见过?后,就被梁绍清带着出去了。
“你莫太哀思了,只消将你阿娘的心结打开,一切病魔自可不攻而破。”余娴安慰他,“也许病重是个契机呢?我见过?不少患有心病的人,痊愈之前拖拉了许多?年的心疾忽然严重,之后竟就通体舒畅,全都好了。”
梁绍清不予置评,“晌午了,到?我小院里用过?饭再走吧。”
余娴想着还有些?话和他说,便没有拒绝。
两顶轿子一前一后,入了院子,禾丰在门口迎了他们进去,仿佛一早预料到?她会来似的,饭菜都备的两份。
“我娘的心结,难破得很?。”正要用膳时,梁绍清忽然将话题绕回?来,“我偷听到?了你和阿娘的对话……我就说,你与阿娘素无交情?,在王府一劫前还厌恶我,怎么可能来探病呢?原是我爹旧事重提了。”
余娴夹菜的手顿了顿,垂首低声道,“你与萧蔚不合,我已知晓,总归你也不想顺从?你爹的意,你娘的态度很?明朗了,不如我们联手劝说你爹?虽说不论?怎样,我都不会让你爹得逞,但若是能劝服,总好过?一场干戈。”
梁绍清却凝视着她,“若我说,我想呢?”
余娴愣住,缓缓抬头看?向他,“嗯?”
梁绍清一字一顿,“我想顺我爹的意,我想嫁给萧蔚。”
余娴瞳孔骤缩,“你…你对他……?”她眉头一拧,“不行!这种事讲求心甘情?愿,两情?相悦!只要我不同意,你休想!”
梁绍清忽然站起身,一步跨至她身前,紧握住她的手腕,将她一把捞起拉近,抑制着激动,颤声道,“我期待过?你与萧蔚和离,等来的却是他升官你封诰,我知道你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离开他,可我真的很?想时时见你,没有办法了,我想,我真的想!我绝不与你争抢萧蔚,或者说我对他根本没兴趣!我在意的是你!只要能时时见你,与你同出同进,我愿意嫁给他!哪怕做小!”
惊世骇俗的言论?,听得余娴浑身震颤,头皮发麻,一句“萧蔚也绝不会允许你插足”就这么被堵在喉咙。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是,她确实有想过?,梁绍清一直不愿出嫁,是不是因为爱慕女子?但她从?没想过?梁绍清爱慕的是自己!也决计想不到?,他竟愿意为她嫁给萧蔚做妾!回?想种种,萧蔚让她不要与梁绍清走得太近,她终于明白?为何?。
可是不行。不行就是不行。
“谁管你为了谁?”余娴想挣扎出他的手掌,不住地?拧腕缩手,愤然道,“不是你想、你愿意、你牺牲了就可以不顾旁人的意愿!梁小姐,你何?必自甘堕落?梁夫人还等着你解开她的心结!如今不是想这些?风花雪月的时候!”
“她的心结就是我!就是我对你的心意!”梁绍清紧紧握着她的手,将她拽向内屋,禾丰张口欲言,被梁绍清瞪了一眼,只好咽下劝导,去帮忙遣开丫鬟小厮。
门猛地?被关上?,梁绍清深切注视她,拽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脖颈上?,在她受惊如鹿的眼神中,带着那只手迅速向下游移,余娴骇然,尚未反应过?来何?意,想要缩回?的手又被他钳制住,他一手褪去外裳,衣间那层“胸脯”也随之褪去,她的手被放置在平坦的胸膛上?,胸腔中,梁绍清的心脏跳动如鼓,灼热似火。
余娴如遭雷劈,瞪大?双眼急急呼气,眼前人垂首凑近,彼此呼吸缠绕中,她听见梁绍清说了一段让她恨不得掘地?三尺逃走的疯话:
“我也是男人,萧蔚能给的,我也能给,论?财力论?身份,我都不输给他!你拒绝了我的沁心饮,在我面前吹嘘萧蔚的美貌,寿宴上?送套匣气我,用计逼退阑珊,冰嬉宴上?你拿冰块揍我,还不准我说出去,你咬着我的衣袖,不经意间把头埋在了我的臂弯,你的眼神写满了想要救我,在王府中你与我合谋,我第一次抱住你,你轻盈的身体蜷缩在我怀里,后来又一次救了我,这些?事情?都让一个男人心心念念,心心念念到?想把你从?萧蔚身边抢过?来!抢来抱紧,缱绻,厮磨!阿鲤……我知道我很?龌龊,我也想当你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