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野渡云
李青松还想说什么,看她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又解释,“我真没对你做什么,再说了,非礼勿视,我可一眼都没看。”
“无所谓了。”林宝珠淡淡说完,移开视线。
李青松看着静静躺在掌心的那只手,忽然用力一捏,疼得林宝珠蹙眉,“如此便自暴自弃,那我劝你干脆也放弃找楚怀安的念头。”
林宝珠杏眸陡然一厉,瞪着他。
“生气了?”李青松似笑非笑,“早些年同楚怀安有些交情,见过几次,大抵知道他的为人,他不是那般迂腐之人。”再者,那衣衫……他顿了下,没再往下说。
林宝珠抽回手,“……谢谢。”
李青松挑了下眉,也不知她是谢他为她上药,还是谢他夸了楚怀安,“不客气,收拾收拾,你托我照顾的春桃还在等你呢。”
两人也没带太多东西,继续往前走,黑雾山林宝珠是有印象的,当初她就是在这里遇见了沈禹州,才有了后来沈家的那些事。再后来她坠崖意外恢复记忆,才想起黑雾山背面有一条野路,路径偏僻少有人烟,是逃命的绝佳路线,当初她就是顺着这条路逃到了凤阳。
两人走走停停,终于在日落前翻过了这座山,“前面不到三里有个渡口。”李青松知道林宝珠体力不济,弯下腰,“上来,我背你走。”
林宝珠这辈子没吃过的苦,在这几日赶路都吃了个透,这会儿头顶夕阳,她嘴唇苍白发干,眼睛都快睁不开了,透过缝隙看清李青松额上的汗珠,摇了摇头,“不用,我还可以走……”
“你就瞎逞强吧。”李青松像拎小鸡崽似的提住林宝珠的后脖颈,反手把人丢到背上,“凭你这脚程,只会耽误我时间,搂紧了,掉下去概不负责。”
林宝珠是真累了,只能趴在他背上不敢动弹,李青松脚下运气,宛若乘风而行,很快就到了渡口,远远的,春桃就看见他二人,忙招手,等人走近了迎上去,“姐姐,你怎么样了?”
眼前的林宝珠脸色实在称不上好看,小脸雪白,呼吸微弱,“还病着,又赶了几天的路。”李青松背着人往船舱走去,“等会儿再叙旧,先上船。”
他在寻林宝珠之前便计划好了,此处人烟稀少,渡口早已荒废,只要他们上了船,不管是巫师的人还是沈禹州的人,都难追上。
草船将要出发之际,忽然有人喊住她们,“苏姐姐!”
第51章 发怒
“朕要救她”
林宝珠几人起先没反应, 直到那声音越来越近,近在咫尺。沈念如跑到河岸边,急切地唤她, “苏姐姐!救我!”
李青松刚把林宝珠放下,转眸一看, 眉头蹙了一下, 哪里来的丑婆娘?旋即吩咐船夫赶紧走。
沈念如更急了, 脚踝淌着水朝林宝珠伸手,“苏姐姐, 你别走,救救我!”就在她将要够到船沿时,后头不知从哪儿冒出一帮大汉, 捉住她的人生拉硬拽。
“放开我!放开我!”
沈念如奋力挣扎, 尖叫不断,引得船上几人不得不投去目光, 春桃率先认出她, 神情微愕, “四……四姑娘?”
从前高高在上的沈家四姑娘,此刻衣衫褴褛不说, 脸上更有大片被火灼伤的丑陋疤痕,几乎布满了大半张脸, 若非那尖锐的声音和依稀可辨的五官,春桃都不敢认她。
终于有人理她了, 沈念如激动得泪流满面, “春桃……春桃!救救我!从前的事是我对不起你, 还望你不计前嫌救救我!”
她絮絮叨叨求救, 她身后的大汉早不耐烦了, 当即一个巴掌甩她脸上,“小贱蹄子,我看你还敢不敢跑!”用力一拽头发,沈念如只能被拖着往后仰,痛苦的神情一览无余。
大汉的举动更坚定了沈念如逃离的心,她向船舱中央端坐的女子投去求救的目光,“苏姐姐,救救我!我是念如啊……”
“姐姐……”春桃视线难为情地落在她二人之间。李青松大概猜出她二人关系不好,作势要下去赶人,被林宝珠拉住,“算了,帮她一次吧。”
沈念如如获大赦,更加用力挣扎,李青松丢下一句,“又滥做好人。”却也还是出手相助,几个大汉不是他的对手,三两下便被撂倒,而后他抓着沈念如踏水而行,几个起落回到船上,那些大汉眼看事不可为,骂骂咧咧地走了,临走前,还恶狠狠瞪了他与林宝珠一眼,他们记下这笔仇了。
终于摆脱那些人,沈念如如释重负,她一向是缺根筋的,没察觉船上气氛异常,反过来抓住林宝珠的手哭诉,“苏姐姐,这些天你都去哪里了?念如找得你好苦……”
林宝珠不是苏婉容,自然不知她与苏婉容有过什么约定,只面无表情的坐着,不发一言。
沈念如见她神色冷淡,悻悻收回手,垂着眼睛,两只脏污的手死死绞着衣服,“我、我知道……苏姐姐定然是嫌弃我这般身份的人了。”她知道苏婉容离开徐州后,举家迁徙至上京,苏婉容父亲是个大官,而她……自哥哥走后,她什么也不是了。
林宝珠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沈念如对她做的那些事,历历在目,她忘不了,更释怀不了,“不必同我说这些。”她与苏婉容嗓音相似,都是温柔似水之人,即便语气冷,也是柔柔的。
沈念如泪水汹涌,“等会儿……我下了船,自己走便是。”
林宝珠累极,不想说话,别过脸靠在春桃身上小憩,沈念如偷眼看她,心中疑惑更甚。未出阁时她与苏婉容关系尚可,即便后来因为哥哥拒婚,两家不再来往,可她们之间的感情是不能抹灭的,难道,难道从前的那些姐妹情深,都是苏婉容为了接近哥哥,同她假装的吗?
这些日子,遭遇了一次又一次的欺骗,沈念如想着,苏婉容是她最后的希望了,打听到苏家去了慈恩寺,她从林家逃至徐州。后来又听说苏家从水路走了,她又一路辗转到河畔,没等到苏家人,却被林家人先追上了,这才有了方才那一幕。
今日与苏婉容一见,沈念如彻底寒了心,“苏姐姐这些日子,你过得还不错吧?”她声音微凉,“听说,你与林宝珠做了闺中密友……是啊,她郡主之尊,又做了皇后,你当然要和她做朋友了,我如今面容丑陋,又是残花败柳,不配与你相交了。”
春桃虽然也不喜欢她,可人天生就是爱八卦,忍不住问:“离开沈家后,四姑娘去哪里了?”
“我……我到上京,投奔表姐去了。”说起来都是伤心事,沈念如抚着烧伤的脸,暗自垂泪,“我待表姐真心,她却为了还债,将我卖于林家,说能治好我的脸,却根本管不了多久,我本就不得夫家欢心,看到这张脸后,夫家将我休弃不说,还要把我卖入青楼,我才逃了出来……”
面对曾经的好姐妹,沈念如还是那般毫无保留。
李青松听得厌烦,“少说废话了,等会船靠岸了,赶紧走人。”兴许是沈禹州的缘故,对沈念如便喜欢不起来,与她多待一刻,都嫌晦气。
面前的李青松一袭青衣,面容俊朗,不说话时,端的是谪仙之姿,翩然独立,换做以前,沈念如一定会四处打听他是谁家的郎君。
眼下,她在林宝珠与李青松之间来回打量,两人都是出奇一致的青衫,沈念如苦笑了声,“恭喜苏姐姐,觅得如意郎君了。”
到头来,最惨的只有她罢了。
李青松白皙脸庞上浮上一抹红,“我警告你,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你丢河里喂鱼。”
林宝珠原本就想睡个好觉,被沈念如一番絮絮叨叨折腾,睁开眼,“沈念如,我不是你的苏姐姐。”一瞬间,眸底迸发的凌厉之气吓到了对面的人,那个眼神过于熟悉,曾经,有个人躺在雪地里,也是如此看着她。
沈念如脊背寒气阵阵,“你……你不是苏姐姐,又是谁?”
林宝珠坐直身子,“你先告诉我,你的脸,当初是如何治的。”若她猜的没错,许盈盈给沈念如治脸的药,与她脸上的应当是同一种药,所谓的巫师手已经伸这么长了。
沈念如身子抖了一下,“我、我也不知道……表姐手里有一瓶秘药,用在脸上,好似覆了一张皮,能将我的脸恢复如初,只是这并不长久,不到两月又变回原来的样子。”
原来如此。
林宝珠与李青松皆是若有所思,之后便没再说过一句话,直到船只靠岸,可沈念如却不愿走,“苏……你们要去哪里?可否……可否带上我?”如今她只身一人,身无分文,无处可去。
李青松虽不知她们之间的恩怨,但从林宝珠脸色看,便知曾经有过不愉快的经历,索性坏人做到底,“救你一命,还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沈念如着急辩解,被林宝珠打断,“你走吧。”她们已经自身难保,多带个人,多一分危险,方才救她,仁至义尽了。
沈念如含泪下船,人生地不熟,往后多半只能靠乞讨为生了,她蹲在路边哭泣,不知哭了多久,忽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这位姑娘。”
她抬起头,一个全身乌黑,着装怪异的男人站在她面前,沈念如刚要尖叫,忽然像是被人摄住了魂魄,在男人的控制下逐渐安静下来……
沈念如的出现并未在林宝珠心里掀起多大风浪,她望着不见尽头的江流,“顺着这条河水北上,就可以到上京了。”
其实李青松安排的路线是跨过北境,前往北离,路引银钱什么的他都准备好了。
“只是路过。”李青松淡淡道,“北离是个好地方。”说起来,那是他的故乡,“不如就跟我回北离吧,到了那里,没有人能威胁你,就算沈禹州来了也不行。”
林宝珠失笑摇头,他想得太简单了,沈禹州这种人,不会因为北离震慑而退缩。
李青松默默朝她挪近些,两人几乎并肩挨着,“我认真的,和我去北离吧,那里有我的家,莫说沈禹州,就算北离皇帝来了,我都不会把你交出去。”
林宝珠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李青松的所作所为她都看在眼里,只是……
“抱歉。”林宝珠不着痕迹地拉开距离,“怀安哥哥还在等我,我虽不知他身在何处,也不知他为何要对我避而不见,但是我相信,终有一天,我们会重聚,因为……我是他的妻子。”
她与楚怀安行过三书六礼,是正经夫妻。
他的妻子……
李青松怔忪片刻,旋即低头一笑,掩饰那短暂的窘迫,“想什么呢?我的意思是,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互相帮助,不是应该的吗?”
林宝珠歪头,朝他一笑,堪堪清秀的脸因为她的神情,竟鲜活好看不少,李青松轻咳声,移开视线,“那、那就这么说定了,咱们去北离,我会记得给侯爷长公主知会一声。”
林宝珠刚要道谢,船只忽然剧烈摇晃起来,正在甲板上和船夫闲话的春桃仰头望去,吓得惊叫出声,指着那人,“……你、你什么人?”
李青松一个健步蹿了出去,看清立于船篷之上的黑色身影,眼神一凛,“是你。”
巫师立在船篷之上,如履平地,“我道是谁,原来是我的好师弟。”他斜了眼底下,“咱们不愧是同出一门的师兄弟,就连看女人的眼光都如此一致。”
李青松脸色倏地沉下,“这张嘴不会说话,干脆让我撕了好。”话音未落,纵身一跃,竟比那巫师还要高些,以居高临下的姿态飞起一脚,直踹巫师,即将触及的刹那,诡异的一幕出现了,光天化日之下,巫师却身形一晃凭空消失。
李青松心下大惊,再回头,发现师不知何时出现在甲板上,手上一左一右扣着两个人,摇浆划船的船夫在水里扑腾。
巫师看了眼左边的春桃,又看向右边的林宝珠,桀桀怪笑,干枯的手划过她的脸颊,随着他的动作,一张薄薄的人皮四分五裂,露出一张藏匿许久未见天日的绝世容颜,他叹了声,“不枉我不远千里寻你,终于找到一张……绝佳人皮。”
林宝珠却意外的冷静,斜睨着他。
巫师饶有兴味,“这双眼睛,才是这张脸的灵魂,可惜了,拿不走。”他见过假皇后,之所以一眼看穿,更多原因是因为眼睛,如此绝色容颜,假皇后的眼睛却次了些,配在一起,突兀得紧,如今见了正主,忍不住感叹,“不若,我将你的眼睛挖下来?”
“你敢!”李青松抽出腰间软剑,直指巫师脖颈,“你敢动她一根头发,我就宰了你!”
“呵呵呵……”巫师又笑了,“那你能追上我再说吧。”李青松在他发笑之际就一剑刺了过去,却扑了个空,空气里只有回音阵阵。
“不要!”太和殿中传出一声惊呼,沈禹州猛地坐起,顾不得身上疼痛,四下逡巡,“巫师呢?”
跪在殿中的宫女瑟瑟发抖,“奴婢不知……”沈禹州咬紧后槽牙,掀开被子下床,程英快步进来搀扶,“陛下,有什么事您吩咐一声……”
“备马。”沈禹州冷冷打断他,飞快套上衣服。
程英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他还以为陛下发现他假传口谕之事而发怒,“陛下,您龙体欠安,尚未痊愈。”撇去苏婉容的事,他还是忠心的。
“备马!”沈禹州又重复了一遍,这次语气凝重许多,“宝珠有危险,朕要去救她。”
程英脸色古怪,“陛下,娘娘就在昭阳殿里,周围有禁军守护,何来的危险?”沈禹州懒得和他解释,穿上衣服提刀出去,不顾众人阻拦牵了马,可刚翻身上马,险些跌落下来。
程英气急,“陛下,您的身子是撑不住的,有什么事您吩咐一声,我等定当上刀山下火海!”
“那就少废话,随朕出宫!”沈禹州捂着胸口,用尽全力地嘶吼,程英他们拗不过,只能领命,召集部分精锐随沈禹州出宫,他们前脚刚迈出皇城,苏婉容后脚便追了出来。
这次是巫师亲自出马,苏婉容的脸比之从前更加生动,她绕到沈禹州跟前,伸手拦住,“陛下,如今朝堂动荡,您不能轻易离宫。”她跟在苏海道身边,多少了解一些,如今朝中老臣多半是惧怕沈禹州的凶残手段,不得不归顺,但这并不代表天下太平。
她苏家只能倚仗沈禹州,才能成为当今第一世家。
沈禹州坐在马上,睥睨着她,“滚。”
苏婉容也顾不得什么脸面,是了,反正辱的是林宝珠的名声,关她苏婉容什么事?大庭广众之下,她跪在人前,“陛下,求您看在宝珠的面子上,退回宫中。”
沈禹州忍到极限,不想再忍了。
不滚是吧,休要怪他心狠手辣了,他狠狠一扬马鞭,传闻中可日行千里的汗血神驹仰头嘶鸣,而后以极快的速度冲向苏婉容。
内监宫女大惊,却没人敢插手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天子一怒,马踏皇后。
第52章 坍塌
他的心如同他的身躯,摔得粉碎
没有预想中的血溅当场, 千钧一发之际,那个向来恪尽职守的禁军统领程大人蹿了出来,当着众人的面抱起苏婉容就地一滚, 险险避开马蹄。
苏婉容惊魂未定,脸色惨白。
沈禹州端坐在高头大马之上, 瞧着底下搂在一起的两个人, 凤眸中杀气渐涨, 可是他没有太多时间去计较,临走时, 意味深长地看了程英一眼,然后收起刀策马狂奔出宫。
程英跟在沈禹州身边多年,很清楚方才那一眼已经存了杀心, 他推开苏婉容, 忙不迭起身追去,将满场的唏嘘甩在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