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野渡云
“皇后自然是在凤仪宫里休养。”沈禹州沉着脸,“没想到,忠义伯的消息还是如此灵通。”
李青松眼下并不想和他打嘴仗,“换眼条件十分严苛,我需要先为她调理身子,否则,功亏一篑,当然,这也说明你还有反悔的机会。”说到最后一句时,隐隐含着嘲讽。
沈禹州不为所动,“需要多久?”
“那得先让我见过宝珠妹妹才能知道。”
沈禹州只好忍下这口气,但他不放心李青松与宝珠独处,便让李内监跟过去亲自陪同,说是陪同,实为监视。
李青松到了凤仪宫便看到林宝珠正和一只小黄狗在外头玩,“初七,你快别跑了,初七?你在哪儿呢?”小黄狗听到有人靠近,一溜烟躲到假山后去。
云棋已经去追了,云画生怕她出意外,快步跟上去扶着,可那是林宝珠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初七,听到湖边传来的呜呜声,想也不想就要过去。
“娘娘!”云画没拉住她,眼看她要失足跌进湖里,一道颀长的青色身影闪过,揽住林宝珠的腰肢,将她生生拉了回来。
失去眼睛后,林宝珠的嗅觉变得格外敏锐,来人身上有股好闻的青草香,一下就认出了他,“李大哥,你怎么来了?有好些日子没听到你的消息,还以为你已经离开南梁了。”
“在为你寻治眼睛的良方,所以耽搁了些,没来看你,抱歉。”李青松还搂着她说话,一副恋恋不舍的模样,奉命而来的李内监当即移开眼,重重咳了两声以作警醒。
李青松却没有反应,大有无视他的意思,最后还是林宝珠先推开他,“是李公公来了,陛下又有什么吩咐。”语气明显和方才说话时不一样了。
李内监心中微叹,面上恭敬,“娘娘言重了,陛下是让奴婢领忠义伯过来为您治病呢。”
他还是做了那个决定。
林宝珠原本因为初七而红润的脸色很快又冷下来,“人已经领到了,李公公不走,是还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不敢不敢。”李内监听出她话里的不悦,又是一阵讨饶,“娘娘息怒,奴婢也是奉命行事,陛下他……他叮嘱奴婢要全程陪同,这便走了,只怕不好交差。”
此话一出,李青松不由多看他一眼,再看向林宝珠,她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随你便吧。”
李内监素闻这位皇后性子宽厚,今日躲过一劫,又是连声道谢,然后退到一旁静默不语。
李青松接替了云画的位置,托着她的手腕朝寝殿里走去,落座后,才细细替她把脉,不出所料,身子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只是肝气郁结,心病难愈,“宝珠,还是不要想太多了,放宽心。”
林宝珠微微一笑,“我的眼睛拖这么久了,会不会越来越难治?”话虽如此,却声音平静,似乎能不能治好已经无所谓了。
“不会,有我在,什么疑难杂症都可以痊愈。”李青松安抚她,“你自己一定要有信心,待时机到了,换了眼,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说着,用力握了下她的手。
看在外人眼中只是寻常鼓舞之言。
他没直说,但林宝珠听懂了,点点头。
话带到了,李青松这便起身告辞,他都走了,李内监不好逗留,快步跟上,云棋则负责送他们出去,殿里只剩云画和林宝珠。
云画上前,一点点掰开她的手,里头果然多了东西,是一包药粉。
“娘娘,这……”她神情略有骇然。
面前这个柔柔弱弱的皇后娘娘却是欣然收下那包药粉,“事情我会办好的,不会连累你们,不必惊慌。”
“可是……”
云画望着她,那张清媚不似凡人的脸上满是希冀,似乎很快就要解脱了,到嘴的话还是咽了回去。
她想说,这些日子陛下的所作所为,已有忏悔之意,娘娘当真要做到最后一步吗?
可见她眸光坚定,云画便知道,这场恩怨不是她一句劝便能停止的。
亏欠的人,余生都要在忏悔中度过,不死不休。
第62章 吻你
温柔刀,刀刀致命
午膳后, 李青松过来送药,林宝珠一开始就不喜欢这些药的味道,苦涩在唇齿间蔓延, 柳眉不禁微蹙,旁人瞧不出异常, 李青松却及时送上一颗蜜饯, “吃了。”
林宝珠只当是药, 张嘴便吃,入口的酸甜瞬间败去满嘴的苦涩。
“好些了?”
她只能红着眼眶点头, 李青松心中五味杂陈,可嘴上轻快,“他说你从小到大最是怕苦, 叫我开药方时拿捏点分寸, 实在不行,也得给你备上一颗蜜饯去去苦。”
吃到那颗蜜饯时, 林宝珠已经知道是楚怀安的心意, 这个味道, 只有他了解。
她已经迫不及待想离开皇宫了,“李大哥, 你所说的时机,是什么时候?”
李青松敛眸, “三日后的这个时辰,这三日, 我会为你调理好身体, 其余的, 交给我们就好。”还有的话他没说, 其实也不是非要沈禹州以眼换眼才能治好她。
若以第一次的方法治, 除了要花更多的时间外,没什么差别,只是换眼的法子更快一些。
再者,换眼无疑会是沈禹州最脆弱的时候,也是他们动用最少力量就能击败他的时候。
得了准信,林宝珠彻底松下一口气,“那便辛苦李大哥了,不管最后什么结果,我都可以接受,只求李大哥能替我护好他,他将是南梁最后的希望了。”
沈禹州性情残暴,手段狠辣,又有扩张版图之雄志,若生在乱世他会是一代枭雄,可如今太平盛世,他的手段与野心只会搅得南梁北离不得安宁,这不是他们想看到的。
北离君主未来必定是萧廷风,而南梁的君王之位,只能由楚怀安来坐。
李青松知道事情轻重,点头答应,“我会护好他的。”隔墙有耳,不好多说,他收了药碗离开,走到半道就和前来凤仪宫的沈禹州撞了个正着。
他看了眼李青松手里见底的药碗,和旁边的一颗蜜枣核,“她身体调理得怎么样了,何时能动手?”
李青松面无表情,“三日后这个时辰,还望陛下能准备妥当,不要耽误时间。”说完便绕开他,只剩沈禹州还愣在原地。
他苦笑一声,询问身旁的李内监,“之前皇后是如何服药的?”
好奇怪的问题。
李内监又一次摸不着头脑,“不就是……直接喝?”喝药而已,还要什么花样。
说完就等着被陛下责骂,可是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半句话,再抬头,年轻的帝王已经走远了。
沈禹州不是没看出李青松的异常,原本该生气,可走着走着,只觉心越来越凉,他总觉得自己做的已经足够了,也学会尊重体贴对方,可不得不承认,他还有许多疏漏之处。
总说姑娘家最看重这些细枝末节了,他一样也没做好。
到了凤仪宫,他屏退宫人,独自一人进去。
林宝珠喝了药便犯困,侧躺着单手托腮,脑袋一点一点的,昏昏欲睡,正同她聊天的云画打量着她,知道她又睡着了,便止住话音,扶着人躺下,刚盖好被子,就听到脚步声。
声音极轻,可云画警惕,来人刚踏进两步她就回过头,脸上冷肃的表情陡然变化,她跪了下来,低着头,“陛……”
沈禹州比了个手势,示意她不要出声,云画左右看了看,只好默默退出去,手心早已汗湿。
方才一瞬,差点就要暴露了。
挥退了云画,沈禹州坐在床沿处,细细观赏林宝珠的睡颜,还是一如既往的雪衣墨发,容色绝俗,恍惚间,他又想起了那个大雪天,她单手托腮,歪在廊下的美人靠上,任凭身后雪花飞舞,她自不动如山,睡颜安详。
可惜物是人非了。
沈禹州唇边的笑逐渐苦涩。
兴许是未来的日子有了盼头,林宝珠这一觉睡得格外香沉,醒来时,还能感觉有暖融融的日光照在身上,“我怎么睡了这么久,都日上三竿了。”
云画笑着回;“晨时陛下与李神医前后脚来看过您,都说这药吃了人容易犯懒困倦,正是休养身体的关键,叫奴婢不要吵醒你。”
“他又来了?”
云画反应了会儿,猜想她口中的“他”指的应该是陛下,“其实昨个儿夜里也来了,只是娘娘已经睡下了,便没通报。”
“喔……”林宝珠的神情还是淡淡的,迟来的深情比草贱,回不到过去的,索性也不要再因为他而牵动情绪,“感觉近日天气是越发凉了,趁着眼下还有些日光,云画,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刚准备摆膳的云棋偏过头看了云画一眼,又询问林宝珠,“娘娘,您今日早膳未用,午膳也需点吃点才好,不然李神医开的药……”
林宝珠语气柔柔地打断她,“先温着,不会出去太久,等我回来再用也是一样的。”
她既这样说了,云棋也不好再阻挠,只得收拾了碗碟目送她与云画出去的背影,然后趁着四下无人,开始四处翻箱倒柜,最后在林宝珠枕头下翻出了一包药粉。
每日送进凤仪宫的东西她和云画都会一起检查,这些天她就发现云画和娘娘之间不太对,幸亏李公公提点了她两句,没想到随便翻翻,竟然真找到了。
林宝珠与云画正在外头四处闲逛,云画趁着这个时机观察凤仪宫四周,算是摸清了附近巡逻守卫分布情况,不仅是凤仪宫,乃至整个皇宫的守卫都比原来增加一倍不止。
“看来,他也有所警惕了。”林宝珠回宫的路上慢悠悠说着,云画宽慰她,“只是这些时日与北离关系微妙,前来皇宫刺杀陛下的暗探数不胜数,陛下自然要加强守卫,未必是防着娘娘。”
“娘娘整日忧思,不利养病,现在除了您的眼睛,没有更重要的事了,余下的事情,就相信李神医……”话音戛然而止,云画看着面前一身冷气的男人,心跳骤停。
林宝珠还等着她的后话,手边的人忽然就跪下了,便听她诚惶诚恐道:“陛、陛下……奴婢给陛下请安。”她低着头不敢直视龙颜。
她居然都没察觉到陛下出现,也不知陛下在背后究竟听了多少。
“起来吧,”沈禹州的话听不出喜怒,他只瞟了她一眼便看向林宝珠,“宝珠,今日身子是好些了?”
林宝珠站定在他面前,空洞的眸子沉静如水,“还是老样子,怎么,如今我想出来走走,也需得向你禀报吗?”
“我自然不是这个意思,你是我的皇后,整个后宫都得听你的,你想去哪里便去,我只是问问罢了。”沈禹州绕过云画,亲自搀扶她,“来,我扶你回宫。”
以沈禹州的脑子,若是听到她和云画的对话,只怕会多想,林宝珠心中忐忑,强忍着恶心没把手抽出来,“陛下最近国事不忙么?怎的日日都有空往这里来。”
沈禹州假装听不出她话里的讽意,“没什么比宝珠的眼睛更重要,国事可以先放一边。”
林宝珠淡淡哦了声,“南梁要攻打北离一事,也可以放一边吗?”
沈禹州脚步一顿,林宝珠知道又戳中他的痛处了,笑了声,对方却避开了这个话题,“这些都是小事,以后再说,听云棋说你醒来至今尚未用膳,先吃点东西吧。”
刚进殿,一直窝在榻上睡觉的初七闻声睁开眼,几个蹦跶跳到他脚边冲他狂吠,云棋吓到了,赶忙上去抱走初七,“陛下饶命,初七还小不懂事……”
“无碍。”没有预想中的发怒,沈禹州睨了那小畜生一眼,“把它带下去玩吧,朕想与皇后单独相处。”
云棋抬眼去看林宝珠,林宝珠似有察觉,点了下头,她才伏地应是,抱着初七快步出去,临走时,小心关上了殿门。
殿中的镂空雕银熏香球烟雾缭绕,林宝珠一时琢磨不透他的心思,寻了位置坐下,久久没有动作,沈禹州明白她是在等自己,一扫原先的阴霾,唇角又扬起了笑,“我来伺候宝珠用膳。”他拿起银箸,挑了她爱吃的菜送到她嘴边。
林宝珠没有拒绝,一口一口地吃着,很快饭用了大半,“陛下,我想喝酒了。”
沈禹州面露担忧,“可是你的病还没好。”
“只是一杯,不碍事的。”更何况,病症在心,与身子无关。
见她坚持,沈禹州不好拂了她,毕竟这还是宝珠第一回 向他开口索要东西,“我这就叫人端来。”
林宝珠拦下他,“我想喝从前在沈府时,给你温过的那壶松针酒。”那是她们之间为数不多的一次美好回忆,她至今记得那天她得罪了二房的嫡子,晚间他便使唤她去小厨房温酒后,便独自去了老夫人的院子。
虽然,他只是看在她与褚清兰有几分相似的份上,护她一回罢了。
沈禹州却是欣喜不已,他的宝珠可算记得他一回好了,不知为何,竟有些哽咽,“好……我这就去,亲自给你温。”
他离开后,林宝珠脸上维持的淡薄笑容沉了下去,轻车熟路地走到床边,从枕下摸出一包药粉,而后坐到铜镜前,将药粉混入口脂中。
沈禹州回来时便见到她对着镜子涂抹口脂,动作还有些笨拙,急忙放了酒壶在她身旁坐下,还未说话,林宝珠已率先开口,“禹州,帮我一次吧,我看不见,总抹不好。”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亲昵的口吻唤他的名字,此时此刻,静谧温馨,好似寻常人家的一对恩爱夫妻。
刹那间,沈禹州便模糊了眼,很快又平缓了心情,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好,我帮你。”他从她手里取过口脂,指腹蘸了蘸,在她饱满的唇上涂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