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看!”瓦罐儿举起手发誓:“我要是看了,就把眼睛挖出来,让您踩着听响儿玩。”

  夏如利噗嗤笑了,拍了拍瓦罐儿的胳膊,说去吧。

  同时,他抬头看向躲在屋顶的阿余,使了个眼色,示意阿余去盯着瓦罐儿。

  夏如利提起袍子,踩着凳子上了马车。

  车内逼仄狭小,尽是药味儿,在最里头,坐着个俊美无俦的男人,正是裴肆。

  裴肆怀里抱着只猫,腿边放着只拐杖,他轻轻地抚摸着小猫,等猫儿舒服得发出呼噜噜的声音,要睡的时候,他忽然掐住猫的喉咙,把猫逼醒,笑吟吟地看着小猫在他手里尖叫挣扎,等快咽气的时候,他又松开,重复着之前的动作。

  夏如利这样的人,竟也觉得裴肆有些阴森吓人了,他两指夹开车帘子,望着瓦罐儿离开的地方,问:“你是几时猜到李福和他们有联络的?”

  裴肆温柔地摩挲着小猫,莞尔:“老太婆和我私会,一直是李福把守伺候。我和她那晚商量着如何处置莲忍和善悟,也只有李福知道具体细则和时间。除夕那晚,众人都害怕皇帝和太后发火,他却大着胆子在慈宁宫给那个小贱人找戒指。我当时疑心了下,却没当回事,原来他们那时就联络了。那么就能解释的通,大年初三两个和尚出宫,为什么唐慎钰会在大年初二就把韩是非和秦瑟安排了。肯定有人事先告密!”

  夏如利拱了拱手,眉梢一挑:“那瓦罐儿呢?据我所知,你可是罚跪过他,你又是怎么拉拢的他?”

第154章 您会原谅对您犯下不可饶恕罪孽的人吗? :

  这边。

  瓦罐儿从小巷子离开后,顺着城墙往“天然居”走。寒风将旌旗吹得猎猎作响,他仰头,去看飘舞的旗,还有城楼里戍守的卫兵。

  城墙数丈高,显得人就像蚂蚁般渺小。

  瓦罐儿心情激切,吹着口哨,就连步子都不由得轻快了,好多次,他都想打开这个乌木食盒,看看里头到底装了什么东西,凉丝丝的,又沉甸甸的,不会是银子吧。

  得有多少?五十?二百?

  瓦罐儿打了下自己的手,忍住,千万忍住,不能看,更不能偷!是呢,裴肆死前给了他五百多两银票,夏爷爷觉得他办差当力,又赏了他五十两现银。他现在也算个小富豪了,眼皮子不该这么浅,应当多替自己的将来筹谋筹谋。

  他不日就要做直殿监的总管,相信有夏爷爷的提携,他很快就能当驭戎监的提督!

  记得当初他被裴肆在雪天里罚跪,怨恨的同时,又十分不理解,便问李福:“凭什么干爷您在太后跟前侍奉了这么多年,到头来只得个慈宁宫总管,而他裴肆也是您带出来的干儿子,却爬的这样高?”

  干爷暧昧一笑,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因为裴肆比他们多了一样东西。

  现在他知道那东西是什么了,棒槌!

  原来,裴肆竟是个真男人,假太监!

  瓦罐儿抿唇笑,摸了下自己的侧脸,裴肆是靠出卖男色稳固地位的,他长得不丑,自然也能卖。

  可是给谁卖呢?

  裴肆卖给了先帝的女人,那么他就卖给当今陛下的!

  瓦罐儿认认真真地盘算着,贵妃长得美,想必伺候她会很开心,可这女人眼睛长到了头顶,压根看不起奴才,现在又不得陛下的宠爱,完完全全一冷灶……对,还是皇后比较好。

  皇后虽丑些,但胜在脾气好啊,而且他能确定,皇后对他也是有意思的,上次他打翻了香炉,香灰把皇后的手烫了,皇后非但没责怪他,还用帕子遮挡住伤处,笑着叫他别害怕,没什么大事。

  对!

  皇后如果不喜欢他,为什么要帮他!

  瓦罐儿心里当即定下个“伟大”的目标:拿下皇后!

  他甚至还想到数年以后的事,等皇后诞下皇儿,那现在的陛下就没用啦,让赵宗吉去当太上皇,干脆死掉算了。他辅佐小皇子登基,说不准,将来小皇子还得恭恭敬敬叫他一声干爷哩!

  瓦罐儿浮想联翩,脸红绯绯,学着裴肆往日的架势,板起脸,扬手抽空气嘴巴子,瞪起眼骂人:

  “李福,你见到本提督,为何不行礼?”

  “下作东西,谁让你在慈宁宫喧哗吵闹的,把油缸顶头上,给本督跪到天亮!”

  瓦罐儿被自己逗笑了,忽然发现街上的人像看傻子似的看他。他尴尬地咳嗽了两声,抬头挺胸,一脸冷漠地进天然居里去了。

  天然居是长安城里最豪华的酒楼,三层楼,像个圆环似的围起来。

  酒楼里热闹极了,天南海北的饭菜都能吃到,这里上到达官贵人,下到边塞的贩夫走卒、海外金发碧眼的游学者,都能见到。

  瓦罐儿提着食盒,径直朝三层最里头那间名唤“八仙过海”的雅间走去。他整了整衣衫,摆起架子,敲了下门,推门而入,把眼瞧去,邵俞此时坐在靠窗的扶手椅上。

  “竟是你?!”邵俞对瓦罐儿的到来,很是意外,惊得站了起来。

  “怎么不能是我。”瓦罐儿反手关上门,上下打量邵俞,这位昔日的公主府大总管穿着松绿团花纹长袍,头上戴着顶毡帽,印堂发黑,一脸的忧心忡忡。

  瓦罐儿含笑,装模作样地给邵俞打了个千儿,揶揄道:“邵总管万安,您最近忙什么哩?公主府还修不修花园子了?您老平日里出入前呼后拥的,今儿怎地落单了?”

  邵俞拳头握紧,没发火,对瓦罐儿的到来惊诧不已:“你不是李福的干儿子吗?裴肆那杂种好厉害,竟连你都能拉拢到!”邵俞眼睛发红,显然是过于担忧熬出来的,他扫了圈四周,“为什么只来了你一个小孩子?他们呢?你叫他们出来和我说话。”

  “我一个对付你就够了。”瓦罐儿显然不满邵俞轻视他,慢悠悠地走过来,将食盒放在圆桌上,翘起二郎腿,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斯条慢理道:“坐下聊聊吧,邵总管。”

  邵俞瞪了眼瓦罐儿,一把打开食盒。

  顿时,邵俞惊呼了声,目眦欲裂,双手把住食盒,眼泪止不住地流,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他们到底要我做什么!”

  瓦罐儿瞄了眼食盒,不看则已,一看吓了一大跳。

  这里头,这里头竟装了一只女子的左脚,还有个小孩儿的右手,那个右手的手背有块特殊的青色胎记,手脚显然是刚砍下不久,断口处还红艳艳的,为了确保新鲜,食盒里装满了冰块。

  瓦罐儿就像被人迎头打了一闷棍,胃里剧烈翻滚,特别想吐,手抖得拿不稳杯子,怨不得夏爷爷不让他看,原来,原来这么可怕!

  邵俞冲过来,一把揪住瓦罐儿的衣襟,像头失控了的野兽般低吼:“他们把我嫂子和小侄儿藏哪儿了,有什么冲我来,让我做什么只管说,孩子和女人是无辜的!”

  瓦罐儿惊魂未定,他咬了下舌尖,逼自己冷静下来,今儿这宗差事,他必须完满地给夏爷爷做好。

  瓦罐儿轻拍了拍邵俞的手,“总管怎么这么沉不住性子,别闹了,坐,坐下咱们慢慢说。”

  邵俞松开瓦罐儿,牙齿都要咬碎了:“你说!”

  瓦罐儿从怀里掏出封用火漆封好的信,交给邵俞,傲慢道:“我家主子让你看看,说你看完后就知道了。”

  邵俞抢走信,手忙脚乱地拆开,越看脸色越差,最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怔怔地盯着食盒,面如死灰。

  “看完了?”瓦罐儿从邵俞手里抽走信,揉成团,扔进燃得正旺的火盆里,他识字不多,看着纸团上的墨字被烧成灰,像灰蝴蝶似的上下翻飞……

  瓦罐儿手伸在盆上烤,依照夏爷爷教的,淡淡笑道:“想必邵总管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顾寡嫂和两个侄儿的性命,自己拿着钱逃出京,但恕兄弟提醒一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权,不论你逃到天涯海角,我们的人都会追杀到你。到时候,你们邵家可就灭门了。”

  “不用说了,我做!”邵俞似乎下定了决心,斩钉截铁道。

  “早说不就完了。”瓦罐儿翻了个白眼,抓起酒壶,咕咚咕咚喝了几口。他壮起胆子,将食盒盖好,拎着往出走,出门的时候特意停了下,笑眯眯地回头,“酒不错,我会代你向你嫂子和侄儿问好,再见。”

  ……

  大抵喝了酒,瓦罐儿也不害怕了,甚至将食盒挎在臂弯,步履轻盈地走下楼梯。

  他现在有点兴奋,又办成了一宗差事,那么离高官厚禄就不远了!怕什么,不就是断手断脚么。当年司礼监的掌印陈银,现在的夏爷爷,老东西李福,还有死了的裴肆,哪个权阉手里没有上百条人命?哪个没粘血?哪个是孬的?

  要想爬的高,就得心狠手辣!

  瓦罐儿眼神忽然凌厉了起来,他步子坚定,离开天然居后,匆匆原路返回。

  他在猜想,待会儿夏爷爷肯定会夸他,说不准还会赏他五十两银子哩!

  越想越兴奋,瓦罐儿脚步不觉加快,约莫小半个时辰后,终于又回到了那个僻静的小巷。

  此时过了申时,日后渐渐西斜,小巷子越发阴暗,静的连人的呼吸声都能听见。

  夏爷爷这会儿独自站在马车跟前,手里端着个紫砂壶,一脸的和蔼亲切。

  “爷爷!”瓦罐儿疾奔过去,噗通跪下磕头,笑道:“儿子幸不辱命,办差回来了。”

  “不错。”夏如利看了眼食盒,亲昵地抚摸瓦罐儿的头发,“我的人就在天然居的隔间盯着,你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们全都看到了。早在一刻钟前,我就知道全部过程,好孩子,你这宗差事办的真好。”

  瓦罐儿一愣,原来夏爷爷早都派人跟着他了,大抵是考验他办差的能力吧。

  “您没在现场看,邵俞当时吓得脸色惨白,哭得像个小娘儿们!”瓦罐儿嘲笑道。

  “呦,那我可错过好戏了。”夏如利笑着点头,忽然问,“告诉爷爷,你有没有听话?看没看食盒里的东西?”

  “没看!”瓦罐儿头摇的拨浪鼓似的。

  夏如利眉头微微蹙起,语气依旧温和:“爷爷不喜欢说谎的孩子哦。”

  瓦罐儿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道:“不当心看见了一眼,是个……”忽然,他的脖子被人从后面勒住,他瞬间无法呼吸。

  瓦罐儿拼命挣扎,手伸向夏如利,“爷爷救我,为什么……”他说不出话,只能看见夏如利笑眯眯的,不为所动。他感觉凶手手劲儿又大了几分,想要用绳子把他的脖子绞断,他拼命的回头,看见勒他的是……阿余!而此时,马车的帘子被一只修长洁白的手掀开,里面坐的人竟是,是裴肆!

  瓦罐儿顿时毛骨悚然,裴肆死了啊,里头的是人是鬼?

  不管是什么,反正他要变鬼了。

  他到死都想不通,这是为什么啊!

  ……

  阿余面无表情地松开手,看着瓦罐儿这幅死不瞑目的样子,不禁狞笑,挥手叫暗卫将尸首抬走,躬身给夏如利行了个礼,拿着食盒退下了。

  夏如利锤着发酸的肩颈,踩着矮凳上了马车,咬住茶壶嘴,喝了口热茶,摇头笑道:“那小孩倒是个好苗子,可惜了。”

  裴肆手又开始抖。

  记得那天他刚被阉割,就是瓦罐儿伺候的他。

  他的所有无助和屈辱,都被一个贱种小太监看到,他无法接受。

  “什么好苗子,在我眼里,人只有能不能被利用,仅此而已。”裴肆淡漠道。

  夏如利小指挠了下脖子,笑着问:“去年底你就央告世子爷帮忙,将邵俞的嫂子侄儿从幽州带来长安,怕是那时候起,你就打算对付邵俞了吧。”

  裴肆懒懒地窝在软靠里,摩挲着被他玩弄的半死不活的小猫,唇角上扬:“他把我当成了冤大头,不断从我这里讹钱,偏偏他还有点小聪明,知道得罪我不会善终,便想拿钱跑路。可他也不想想,他既知道我这么多秘密,能全身而退?我不是唐慎钰,跟他没什么情义可讲,他把自己当成了我的合作伙伴,可在我眼里,他只是一条能利用的贱狗罢了。”

  “服。”夏如利朝裴肆连连拱手,忽然叹了口气,目光深沉:“小公子,我再提醒你一句,现在收手还来得及,你那么喜欢公主,真舍得伤害她?”

  裴肆冷笑:“义父教过我,无毒不丈夫,既决定了,就没有反悔的道理!”

  ……

  ……

  公主府

  才酉时,天就暗下来了。太阳西沉去,在天际留下片昏黄的光亮。

  上房已经掌灯,侍女们捧着热汤和干净的手巾,鱼贯入内。

  春愿试了好几套衣裳,最终选定了身玫红色的,精心打扮了番,头发特特梳成了妇人的样式,戴了枝金凤步摇。她对着落地镜左右看,捏住腰身的布料,问衔珠:“你说我是不是胖了?”

  衔珠两只胳膊挂了好几条拖泥裙,笑道:“您是出了名的腰细,估计还得等几个月才长肉。”

  春愿抿唇笑,上一个没留住,这个她一定要平安生下来。

  “酒菜预备下了没?”春愿扭头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