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妙玉子
婉竹闻言便点了点头,她如今最要紧的还是要调养好自己的身子,其余的琐事都能置之身侧。
她服下容碧端来的药膳后,也正逢看书看得困倦时,便与她说笑闲谈了几句。
“也不知道世子爷是从何处寻来的药膳,姨娘只喝了十来日,整个人的精气神瞧着便好了许多。”容碧取了个蜜饯来,递给婉竹后如是说道。
婉竹莞尔一笑,瞧了眼那瓷盘里淋着青梅酱的蜜饯,往日里虽不爱吃,可今日却是咽了咽嗓子,取了银勺连着吃了五六个。
直到容碧笑盈盈地劝她:“姨娘今日胃口真好,可这蜜饯吃多了齁的慌,您还是少用些吧。”
婉竹这才意犹未尽地靠回了迎枕上,嘴角边浮起了一抹微赧的窘意,“是不能贪多了。”
这时,躲在软袄里安睡的白兔醒了过来,容碧一见她前腿拱向毛团处的动作,便立时脸色大半,着急忙慌地将她抱到了木箱笼旁。
“昨日刚给她铺的袄子,她便拉的东一处西一处。”容碧无奈地摇头道。
婉竹却是含笑望着她,瞧了会儿那兔子古灵精怪的模样后,便道:“你也歇歇吧,让金玉进屋来伺候。”
容碧脸上有片刻怔愣,可又这点细微的情绪又被她飞快地压下,她转身向婉竹福了福礼后便走出了正屋。
不一时,金玉便撩帘进了内寝,一听得她沉重的脚步声,婉竹便放下了手里的话本子,水凌凌的眸子似潺潺的溪水般划过她的心坎处,激起一池冷流,溅得她身子不由地一抖。
金玉只觉得婉竹的视线烫人,往日里这么温温糯糯的一个人,似笑非笑地盯着人时神情竟这般渗人。
这几日她甚少在婉竹跟前伺候,其一是因为不想与那讨人厌的碧珠凑到一起去,其二也有几分在生婉竹气的意思。
她可是自竹苑起便在婉竹身边伺候的老人了,帮婉竹管教几句碧珠,她这个做主子的竟是也不出言相帮。
若不是方才容碧好声好气地劝她来正屋伺候,她定是还要再与婉竹堵上一段时日的气。
“金玉。”婉竹冷不丁的一句呼唤,让本就心思繁乱的金玉禁不住地抖了抖身子,而后便红着眼道:“我不过是帮姨娘管教一下碧桐院里的丫鬟罢了,可她们一个个在背地里对我说三道四。”
金玉说着说着便落下了泪。
可婉竹却不吃她这一套,冷眼瞧着她期期艾艾落泪的模样,连嘴边的笑纹都没有翕动一下。
“你是觉得委屈,觉得我不曾为你说话,不算是个好主子。”这番话从婉竹嘴里说出来时薄冷的仿佛一阵阴风拂到了金玉身上。
她扬首一瞧,见婉竹正笑意盈盈地凝望着她,可此时的笑意与平日里那副谈笑风生的模样又有些不同。
“不是。”金玉连忙拭了泪,摇了摇头道:“姨娘您是奴婢们见过最和善的主子,平日里许多累人的差事都不让我们做,赏钱也丰厚,您的膳食份例还总匀给我们吃。”
最要紧的是,在碧桐院里规矩也没有别的院子那般严苛死板,有时甚至让金玉觉得主仆之间只是多了个名头而已。她们若是有个头疼脑热、身子不适的时候,婉竹也从不故意难为。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为了把碧桐院的规矩立起来。”婉竹敛回了目光,改而柔意万千地说道:“可我不想让身边的丫鬟都变成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倒宁愿听她们说说笑笑、活泼灵动,这烦闷的日子才觉得分外有趣些,只要她们不在世子爷跟前犯什么大错就好了。”
碧桐院内一派寂然,婉竹的话音悠淡缥缈,却还是传入了廊下候着的丫鬟耳中,其中就数碧珠的神色最为惬意。
一旁的碧白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只压低声音说:“小祖宗,你就安生些吧,难道非要闹得碧桐院鸡犬不宁你才高兴不成?”
碧珠撇了撇嘴,到底是不敢再说些什么。
屋内金玉若隐若现的哭泣声飘出窗棂,给寂静的碧桐院增添了一分人气,碧珠与碧白相靠着坐在廊下的小杌子上,百无聊赖地盯着庭院里落了一地的枯叶瞧。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本该在皇城内的玄鹰司里处理事务的齐衡玉却绕过了角门,脚步匆匆地迈上了通往碧桐院的回廊。
回廊另一头坐着的碧珠和碧白傻了眼,正想起身给齐衡玉请安时,却见身姿英朗的他满不在意地摆了摆手,随后便大步流星地跨过了门槛,如疾风骤雨般走进了屋内。
一夕之间碧珠和碧白都被突然出现的齐衡玉吓了一跳,瞧着那墨狐皮大氅游曳生姿,待回过神来时只能瞧见那绣着金丝细线的一角墨皮坎子。
而内寝里的婉竹也因齐衡玉的出现而倏地住了嘴。
齐衡玉仍是晨起时出门的那一副打扮,东珠为冠、玉石为带,一条墨狐皮大氅遮住了里头的玄色对襟长衫,整个人容光焕发、器宇轩昂。
“爷……怎么回来了?”
婉竹勉力压下心中的慌乱,对上齐衡玉蓄满了探究、不解的漆眸后,便翻身下榻要去披上外衣。
金玉也忙起身去搀扶婉竹,虽只是个细微的动作,可主仆两人之间却充斥着尴尬和慌张。
齐衡玉的视线终于从婉竹身上挪移开,他也不再掩饰自己眸光里的冷厉,阴恻恻的眸光将金玉从上至下地打量了一通后,便问道:“为什么你要从她这儿知道月姨娘的消息?”
他方才进屋时无声无息,撞见耳中的正是婉竹询问金玉的这一番话语。
“月姨娘那儿怎么样了?”婉竹蹙着柳眉问。
金玉来不及回答时齐衡玉已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她们身后。
婉竹心乱如麻,先披上了一条御寒的外衫,而后便徐徐地走到了齐衡玉身旁,替他取下墨狐皮大氅时嘴角还挂着一抹嫣然的笑意。
“爷吹了一路的冷风,先到火炉旁烤一烤火吧。”
她神色淡然又沉静,望过来的眸子里依旧漾着恰到好处的情意。
齐衡玉堵在心口的疑心也好似因为她平静无波的态度而消弭了不少,他也是不舍得一直对她摆着冷脸,便被她的柔荑攥住了袖摆,牵引到了临窗大炕旁。
“金玉,爷上回带来的大红袍可还剩下了一点?”婉竹笑着问金玉。
金玉慌张得满头大汗,可耳畔听着婉竹如春风拂面般的话语,高悬着的心也一点点地松懈了下来,她垂着头回答道:“还剩下一些,奴婢这就去给爷泡茶。”
临出门前,她侧身往软帘后望去一眼,便见婉竹已含笑坐在了齐衡玉身旁,攀着他的胳膊说起了白日的琐事。
金玉的这颗心才真正地落了地。
她该多学学姨娘的处变不惊才是,世子爷没有听见最要命的那几句话,月姨娘的事随便扯几句慌就能囫囵过去,她又何必这般害怕?
齐衡玉抿了一口茶,剑眉星目里染着不能轻易被糊弄过去的真挚,他一字一句地听着婉竹念叨白日里的琐事,等她说的口干舌燥时,才冷然问道:“婉竹,这话我只再问一遍。”
“你与月姨娘,究竟有什么关系?”他问话时眉眼里的温情与柔意荡然无存,整个人薄冷的仿佛又变回了竹苑里那个高高在上的齐小公爷。
作者有话说:
还有二更。
今天二合一不了了。
第39章 二更 孩子。
当齐衡玉揣着怀疑、不解、审视的目光落到婉竹身上时, 她几乎是在一瞬间掐住了虎口处的软肉,用了十成十的力道才让泪珠自然而然地泫在了羽睫之上。
四目相对间,她不说委屈二字, 可杏眸红肿的模样却不断在齐衡玉心口描绘着“委屈”二字的笔画。
终于, 婉竹将攀附在齐衡玉右臂的左手放下, 哽咽便说道:“妾身就是怕爷误会, 才只敢从金玉嘴里问一问月姨娘的状况。”
齐衡玉一愣,怀疑的眸光却是不曾挪移开来。
婉竹便继续盈盈怯怯地说道:“这些时日妾身听了爷的吩咐,日日用那些药膳,可那药实在太苦了些, 妾身便让金玉去大厨房讨些蜜饯吃, 谁曾想会碰上月姨娘身边的采珠,她一听便将月姨娘亲手做的蜜饯送给了金玉。”
说到此处,她便佯作委屈地抹了抹泪,起身指了指桌案上摆着的蜜饯, 道:“妾身也不知晓月姨娘为何要将这蜜饯送给金玉,可她如此好心好意地送来, 妾身不能做个没良心的白眼狼。”
“更何况,当初碧纱橱一事,若不是月姨娘来替妾身解围, 只怕妾身早已被……”说着, 她便拿帕子掩着面, 哀哀切切地怮哭了起来。
齐衡玉先是沉思, 仿佛在仔细揣度婉竹话里的真实与否。
婉竹哭的这般动情, 他那颗被怀疑斥满了的心也因此而变得游移不定。
他虽亲耳听见了婉竹与金玉的密谈, 可也只是听得了一句无关痛痒的话语而来。
若按婉竹的解释来说, 月姨娘不怀好意地对她示好, 婉竹关心一下月姨娘的近况也在常理之中。
只是因他深厌月姨娘,这才会小题大做到对婉竹起了疑心,甚至于害她痛哭了一场。
思及此,齐衡玉便忆起了早先他因对婉竹多怀疑心而让她置身险境的往事。
“好了,别哭了。”齐衡玉将垂首抹泪的婉竹拉到了身前,放柔了语调劝哄道。
可婉竹的眼泪却仍是有一发不可收拾的势头。
齐衡玉连说了好些劝语,便见婉竹缓缓抬起了红肿如烂桃儿般的杏眸,颤抖着语调开口道:“爷还是不信我。”
她反将一军,拿捏着此时齐衡玉对她的心软和疼爱,既三言两语撇清了她与月姨娘之间的关系,还将一切的过错都抛到了齐衡玉身上。
而齐衡玉也正是这种吃软不硬的君子,婉竹初初落泪时他心里的疑心就已消弭了大半,如今听她哽咽着说出这么伤心的一句话,他的心已几乎碎的四分五裂。
齐衡玉也是头一次遇上进退两难的窘境,眼前的人娇怯又可怜,泪意涟涟的模样里多了两分清韧如莲的倔强。
这是活生生的人,还是被他捧在心上珍视的人,与他小时候豢养的鸟雀不同。
齐衡玉当真是犯了难,只在暗地里告诉自己,该去向那位多情风流的康平王取取经才是了。
两人亢长的僵持之中,还是婉竹先止住了泪水,转而用担忧的目光询问着齐衡玉:“爷今日怎么不在玄鹰司当值?”
齐衡玉见这妙人儿不再落泪,憋闷的心口也终于得以喘息,他拍了拍身旁的软垫,示意婉竹与她并列而坐。
婉竹也乖乖地照做。
两人便相拥在一块,齐衡玉将头倚靠在婉竹莹白细润的颈窝处,因怕压疼了她,便只能用了四成力。
婉竹也吃力地挺起肩膀,给被疲惫吞噬的齐衡玉一个可以放松、倾诉的倚靠。
他说:“父亲前年在个混江湖的油刀子那儿买了柄扇子,上一回宫宴时他便佩了这柄扇子进宫,结果被有心人瞧出了上头的字画出自前朝末帝之手。”
当今圣上对末帝极为忌讳,这消息传出来以后齐国公的差事便被架空,连带着齐衡玉也从玄鹰司堆积如山的事务里被撤了出来。
他神色凝重,婉竹也忍不住屏住了呼吸,想的却是若齐国公府因此获罪,她是否该先为自己找一条出路?
齐衡玉见她愣愣的不说话,还以为她是被他的话给吓傻了,顿时便笑道:“放心,陛下不过是做个样子给大臣们看罢了。”
许是他这话说的太笃定,又或许是他这样清贵惯了的人话语中总带着两人抚慰人心的坚定。
婉竹七上八下的心也随之平静了下来。
齐国公在朝中担了个不痛不痒的小官职,只是名衔好听,实则还不如齐衡玉手握的权利大。
这扇柄牵扯到前朝末帝,目标并不是齐国公,而是齐衡玉。
可齐衡玉偏偏做了三年的天子近卫,忠心并不只在言语之间,陛下虽恼怒齐国公不爱惜自己的羽毛,却是不想因此折损了齐衡玉这个人才,便让御前总管给齐衡玉透了个口风。
意思是让他在家里思过一两个月,待风声一说,他再回玄鹰司当值。
晚膳前后,齐国公遭申斥的消息便传遍了齐国公府上下。
齐老太太历经人世,又因在太后娘娘和陛下面前有几分面子在,听后也只是叹道:“咱们家这些年顺风顺水,是有小人在背后暗算我们呢。”
齐国公的差事不打紧,可齐衡玉不能去玄鹰司当值实是可惜。
李氏不懂朝堂上的弯弯绕绕,只一味地听齐老太太与齐衡玉说话,并在所有人都愁眉苦脸的时候,开口道:“母亲,我要回镇国公府一趟。”
话音甫落。
齐老太太裹着无奈的眸光已扫过了她殷切的面容,“你是想让镇国公进宫去替玉哥儿求情吗?”
李氏被看穿了心思,赧然地点了点头。
齐老太太罕见地没有出声斥责于她,而是一脸怜惜地望向她道:“我知你是个憨直的性子,瞧不出陛下的意思来。别说是镇国公进宫去给玉哥儿求情了,哪怕是我豁出去这张老脸,以命相搏也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