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嗑南瓜子
然谁也没有,薛凌问了两遍,见申屠易仍不答话,且刀风力道速度更甚。那个被砍掉的薛凌又在身体里生出三头六臂,指挥着这具躯壳不可一世。她放弃追问,就当申屠易是要报脸上的一剑之仇,倒称的一句恩怨分明了。既然如此,她也相仿相效,先将这个人扼于剑下,再决定那晚的事怎么还。
然依靠手里平意是不现实,薛凌且挡且退,想回屋拿剑。申屠易哪能不知道她想做什么,几番来回,借着手上刀,逼得薛凌跟他调换了一个方向,离门更远了几步。
薛凌手上无力,兵刃又吃亏,缠斗一久,就更落了下风。她好胜心切,已有些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可的打法,申屠易半点没留手,两人俱是添了口子。代价虽不小,薛凌却终是压制住了申屠易,只要冒着后背挨一刀的风险,闪身就能进屋。
几乎毫不迟疑,薛凌虚晃一招,就朝着屋内一跃而起,一脚踢开门,顺势冲了进去。想着就算申屠易跟进来,一时没取到剑,屋内桌椅掩护,也比外头好的多。
不料后头并无动静,她心下大奇,却强忍着纵起到床前,一伸手,被子下空空如也。恍然记起申屠易来过这间屋子,此人在暗处不知躲了多久,估计是已经将屋里摸了一遍。
薛凌抬头,看纱帐金钩处挂着的荷包还在,才定了些神。剑既不在,她也没办法,只能喘了口气,回身走到门口。一瞧,怪不得申屠易没跟上来。他站在原处,被地上含焉死死抱住了腿。一见薛凌出来,便带着满口血沫喊:
“薛姑娘,你……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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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1章 昭昭
许是以死相护的画面向来感天动地,申屠易便理所当然的认为含焉与薛凌关系匪浅,又见薛凌仍是拎着那柄短剑在手上,便知她没拿着其他的,也就不惧薛凌逃了去。
他站那任由含焉抱着腿,目光直直看向薛凌,并未试图挣脱。手却是自然垂着,刀身顺势向下,委婉的悬在含焉脖颈上方。
薛凌轻微侧了半个身子,倚在门框上借力。她无端有些腿软,分不清是饿的,还是在心悸。一瞬间的生死,大多是吓唬不了谁。脑子忙着应对,忙着奔逃,根本就没有余下的精力去害怕。惊恐大多是不知道死亡与痛苦何时才会到来的时候,而要强的人,又大多不惧死亡。
所以,薛凌颤栗并不因为觉得自己逃不出去,她刚刚既没摸到剑,就有了今日难善了的准备。只是没想到,出来看到的是含焉苟延残喘的爬在地上。明明申屠易没有任何动作,她却唯恐自己抓不牢似的,抱着一只小腿,不停往怀里拼命按着往后扯。
没有效果,就换一个抱法再扯。然如此反反复复,申屠易仍是纹丝不动。一切徒劳无功,她却像是在做什么有趣的事儿,乐此不疲,欲罢不能。
好像每扯一下,那力气便能累积,她迟早能将这个人扯到院子外去。其背上伤口就随着这拉扯一阵一阵的往外冒血,转眼前胸也染成一片绛红,半个身子掉在了染缸里一般。
像,像丁一。
薛凌好久都没想起过丁一了,此人不比鲁文安年长,按年岁,她该正正经经的喊一声丁大哥。只这种娇声软语,断然不可能出自平城的小少爷之口。既无同辈相惜之谊,有无老幼怜爱之情,薛凌自是说不得与丁一有多亲近。
在丁一之前,她没有杀过人,起码是没有真切的去确认一个人死在自己手底下。路上霍家的狗围追堵截,刀剑无眼,不问生死存亡,不管姓甚名谁。回忆起来,还小有懊恼,万一她是一条命也没取到呢,实在是亏的慌。
在平城时,她是能从杀戮里寻得一丝快感的。原上有一种称为胡牛的动物,少见的很,偶尔出现,她能兴奋个三天三夜。牛比其他动物都大,皮子贵,肉还好吃。但要在牛群里猎一只并不易,这畜生的角十分锋利,毛发比牦牛还长些,弓弩难以穿透皮肉。围成一圈时,人根本不敢近身。
旁人多不乐意随着她折腾,唯有鲁文安陪着。两人追着牛群走,再想尽办法引诱一只让其落单,才有可能切成块带回城。每每得手,那种畅快比抓个兔子黄羊要大上几倍。
闲的慌了,她会想,杀个人该不过如此。等哪天胡狗瞎了眼,攻上城来,没准比杀牛还要畅快些。
哪知道,杀个人这么难。
可又确实不过如此,她手起剑落,拂了一下眼皮的功夫,丁一就死的透透的。死之前,也是含焉这般口齿不清的咕哝着喊。
“小少爷,你快走。”
薛凌瞟了一眼含焉,将目光移到申屠易脸上。她想此人刚才从背后偷袭,现在又抓着个无辜之人在手里,不知是跟自己有什么深仇大恨。停手处,该是歇斯底里,目眦欲裂,摆出一副要吃人的架势。
没有,都没有。
申屠易站在那,目光朗朗,神色凛然。大概是见薛凌没能拿到兵刃,而有些胜券在握,脸上萧索不显颓废,反成疏狂之态,居然有点义薄云天的气势。
两人对峙片刻,申屠易道:“伤不要命,但人是会流血而死的”。他坦坦荡荡的笑了一下,不等薛凌作答,字正腔圆的补了一句。
“跟你爹一样。”
话音未落,薛凌就飞了出去,用的却不是右手平意,而是左手只对着申屠易脸,凭空想取一双眼珠子下来。她想讨鲁文安欢心的时候,没少折腾自己左手,虽没兵刃,倒也用的顺畅。
只她从来没试过这么恶毒的招数,也没想过要尝试用自己手去撕开一妥血肉,好在她断定此举并不会成功。等申屠易提刀来一挡,薛凌便撤了招式,借着后仰避开的功夫,平意已经到了含焉脖子上。
和当年一模一样。
依着对申屠易的招式判断,她横过去之后,上挽剑花就能架住申屠易的刀,并不会伤了自己。鲁伯伯当年说的好啊,守不过熟能生巧,攻不过剑走偏锋。她能一招得手,不过就是申屠易完全没想过要护着含焉。
这个偏锋,走的好。
而申屠易不知是多熟才能生的这般巧。虽是吃了剑短的亏,然京中江玉枫都不能与她打成平手,申屠易却两次都能略占上风,那句“闲下来就会回忆当天情况,绝对不会认错”果然不是虚言。
可惜的是好也罢,巧也罢,终不是事事就能恰如其分。平意都到了跟前,申屠易也大力蹬了一脚,含焉吃痛,仍是闭着眼死死拖着不放手。她不放手,薛凌就慢了半拍。薛凌一慢,申屠易刀已经挑下来挡住平意,又转刃横劈过来,取薛凌腹部。
躬身即能化解,薛凌却一个后跃,退了三四尺。想是见两人停了动静,含焉强撑着抬起头,还是那句:“薛小姐,你快走……”。比之那会,她声音更加无力,肉眼可见的撑不住。
申屠易盯着薛凌眼都不眨,抖了抖腿,道:“她不走,你没死,她舍不得走”。说着刀就垂到了地面。
你想让她走,自己早些撞上去甚好。
天地对死亡的定义是唯一的,是生命消散在三界五行中,再也不复存在,但人将死亡延伸成五花八门。她要杀了含焉免生为难,和含焉心甘情愿自尽免得自己为难是天差地别的两件事,虽然结局是一样的。
这个道理,听来荒唐,可她懂,申屠易也懂,全天下都懂。所以即使刚刚申屠易是救了含焉,可薛凌仍然拿不准他会不会看着含焉撞上去。他的话除了引诱含焉在薛凌面前自尽,嘲讽的意味也再明显不过。你倒是想让人走,却不知人想让你死了干脆。
丁一满脸血污的样子在脑子里还没褪却,其实薛凌并不是格外纠结于他。她想的是鲁文安,她的鲁伯伯。该是她的鲁伯伯动手的,让丁一走的痛快些这种事,她能想的到,她的鲁伯伯该不能忽略,她的鲁伯伯从来就不会让自家的崽子做这种事。
而她动手的时候,鲁文安非但没帮忙,反拉着她要走。且不要说丁一的伤救不活,万一活着时落到霍云昇手里,不知道会被吊着命来做什么。
做什么她的鲁伯伯根本不想管,他想将丁一扔在那,垂死之力,拖住谁片刻也好。万一被霍云昇捏到手更好。
就像现在一样,要不是含焉在申屠易手里,他早就不遗余力的砍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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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2章 昭昭
可她以前从未有过这念头,她偶后悔于自己是不是太过不留余地。就算带不走丁一,将他留在那,没准……没准也还有别的生机。没准鲁伯伯也是这样想的,大人对于生离死别总是看的更开,是她冥顽不灵。
而痛快这种事,从来不是给别人,永远只是给自己罢了。薛凌的痛快,是要么死的干脆,要么活的自在。
只是这一刻,她完全不能从申屠易手里讨得半分痛快。
含焉生在寒门低户,活于欢场皮肉之间,没经历过这种唇枪舌战,剑拔弩张。也可能是她只有喊薛凌走这一个念头,听不进别的,反正她是没能听出申屠易话里意思,自然没一头撞上去。
蠢有蠢的好,一无所知的声嘶力竭,更容易让人涕泗横流,只在场的俩人都是个铁石心肠。
京中何处可去?江府跟陈王府必然是不行的。苏家?这申屠易貌似在苏远蘅手底下做事,会不会给苏姈如几分面子?但苏家牵扯了宋沧,万一出点什么纰漏,也是个祸患。薛凌盯着申屠易的刀,似要再扑上去,脑子却已经想了退。拼死要走,申屠易应该也拦不下。
至于含焉……
她没纠结完,墙角花儿探出个脑袋,才瞅了一眼,少女尖叫响彻了院落。薛凌转身要去将人敲晕,不料申屠易比她还快,毫不留情的将含焉飞踹开来,借力扑过去胳膊搂了一下脖颈,花儿便一摊烂泥般缓缓软到这地上,
薛凌却是将含焉接在了怀里,两人体重相当,她力道大本也接的稳,没想申屠易是真的不顾性命将人踢了出来,难怪含焉瞬间脱了手。这下伤的更重,连眼皮都睁不开了,还念念有词的喊薛姑娘。
薛凌又气又急,她既想一把将人丢地上,快些死了了事,又怕真的死了。吼了一句:“你要死就快些,他说的没什么错”。说话间却是飞快的左手垫了一下,小心将含焉
侧着安置在墙角,这样能压住伤口,好歹缓一缓。
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后,转身就到了申屠易面前,今儿这院子大概一定要死一个。和当年一样,死一个,剩下俩才能走的痛快。
申屠易避开之后却退出些距离,对着含焉示意了一下,道:“薛凌,她要死了。”
薛凌话都懒的答,假如命不好真死了,她杀了申屠易烧成灰,管教那枉死鬼含笑九泉。然她拼进全力仍不能快速制住申屠易,后者还能抽个空隙喘两句。
“地上这个,也要死了。我错开了她的大椎一节,你是习武之人,知道至多半刻不复位,华佗在世也只能抢回来一个瘫子。”
平意又慢了一分,忆及当晚两人说起薛弋寒的事,薛凌自觉申屠易好歹算个性情中人,不该是这样不择手段。余光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花儿,也分不清申屠易说的是真是假,但如果是真的……
她又有冲动要走,是慌不择路的那种,只要出了这个院。她甚至想好了去处,陶记陶弘之那。可她脚不听使唤,她越发无力,平意挥的毫无章法。
“你是为的什么来找我?当年之事?”
她跟申屠易近日无愁,只想的起往日有怨。可就这点怨,也说不通。哪有那么好运气,死的都是他兄弟。且就当是他兄弟,大狱那倒霉鬼之死也算自己头上,当天申屠易都没怎样,如今是七窍堵了哪一窍,要个自诩义薄云天的人拿老弱妇孺的性命相要挟。
她这么问,申屠易收了手,退到一边,道:“我来拿你去指认宋家余孽-宋沧。你跟我去,我给你时间救这俩人。你若不去……”
“不去怎样?宋家当年是被陷害的。”
薛凌气的说话都有点发抖,宋沧九族枉死,就剩这么一个,而且,关这人屁事。就算是官府拿人,也不是这个拿法,且申屠易早就不是领俸禄的人,替魏塱那狗操的什么心。
她不忘回头看墙角含焉,看着那人已是出气多,进气少。又听得申屠易是来拿人,断不会立马要了自己性命,再顾不得站着,削了衣襟,想去给含焉止住血先。
不知是两人打了一阵都冷静了些,还是申屠易也不想有无辜枉死,瞧着薛凌折腾含焉,并没趁机冲过来。她已尽可能轻微,还是难免牵扯到痛楚,含焉又清醒了些,仍是抓着薛凌喃喃自语不休。
薛凌本还防着背后申屠易,见他久久没上来,稍微卸下了些压力,想着房里有药,赶紧抱起含焉冲进屋里。一阵翻箱倒柜,处理完了,发现申屠易堵在门口。
见她停手,不容置疑道:“跟我走吧。”
薛凌知道此人是不会拿含焉怎样,屋外躺着的那个大概也就是多点时间做梦。好胜心又一涌而上,不想再细问,暗骂了一句走你妈呢,拎剑就要过去。然她没能站起来,含焉竟又扯住她衣襟,她直接被扯的猛地坐回床上。
这一个错愕,申屠易反倒近到身前,招架已然不及,刀瞬间就到了她脖子上。
申屠易并没有得手的兴奋,只淡淡道:“薛凌,你必须跟我走。”
含焉大惊失色,语无伦次要让他放开薛凌,又怎能有结果。薛凌却无所谓,即是要走,就得出这个门。离开这俩蠢货,什么事都顺利。
“走就走吧。”
“你不能走,薛姑娘,你不能跟他走”。含焉挣扎着要去推申屠易,声泪俱下,近乎祈求。
“你不可以带她走,你根本不知道她是谁,你不能带她走。”
她长的着实不错,不然当初也不会有命在。只申屠易从百家讨饭吃混到今日地位,哪有半分怜香惜玉心。他没贸然将含焉拉开,是想着这个女人再经不起什么磕碰。
刚刚他是急了些,毕竟现在自己是个戴罪之身,那小姑娘大叫招来了官兵,按苏夫人的说法,结局定然是和西北那群兄弟一样,根本没命等真相查清,所以才下脚重了些。万一真死了,总是有点膈应在。
他不知含焉与薛凌是个什么关系,只瞧她护的如此不要命,翻来覆去说的都是薛凌身份重要,不由有些讽刺,是谁又怎样?
“我怎么不知道,他是薛弋寒的儿子。怎么,薛弋寒的儿子就死不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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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3章 昭昭
发梢上还有水汽未干,昨晚卸了钗环,一头青丝松松散散扎在脑后,薛凌纵是当不起一句花颜,云鬓总算不得谬赞。加之一脸苍白神色,此刻老老实实站在在申屠易的刀刃面前,是十足的娇弱女儿家。
偏申屠易拿腔作调,如戏台子上的生旦净末,将“儿子”两字唱的近乎六马仰秣。
他确实对薛凌的身份颇为在意,倒不是为着男女不辨的关系。是薛弋寒的儿子,当日在苏凔的宅子里,他本是要拿下薛凌的。后来一听这人是薛弋寒的儿子,就乱了方寸。
他的方寸,本该是找到当年劫囚之人,不惜一切代价将此人捉拿归案,五马凌迟以消恨。否则,他也不会舍了京中前程,去西北当个跑腿的。宋柏常年守在西北,能来劫他儿子的,必然是那一带出来的。且人劫走了,总要有个去处,多也是去了那鬼地方。
事情办的其实还算顺利,胡人马蹄之后,梁西北百废待兴。申屠易本就有些鸡零狗碎的路子,他又不图钱,除了酒饭之资,日常赚来的都是给手底下分个干净,如此很快有了小股心腹。
且因他无意发财,聚集起来的人大多也是坦荡豪迈,众人趣味相投,几年下来,比之他死去的那个把兄弟,情谊也不遑多让。
这带来的另一个好处是,这队人的势力一直不曾扩散的太大,是故虽西北一分为二后沈霍两家逐渐水火不容,但他刚好因为势力不大,没有受到上头的注意,来往并无无太多影响。
每次行程都是一路走,一路暗查明问,这些举动自然是一无所获。直至梁羯通商令下,苏姈如为抬举苏远蘅入仕,先行着人把持乌州一带,操控那些商家先行按兵不动。而申屠易从来是单打独斗,没与任何人结成一脉。且不要说没人给他传话,就是传了,他也未必理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