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嗑南瓜子
是她教薛璃去让魏塱赐婚?为了先向皇帝讨点恩情,好顺理成章的假装卖乖博其信任?还是想闹出个天子强江府迎娶勾栏的笑话,彻底离间江府和魏塱的关系,挑起自己内心权欲?或许兼而有之,还能余下些他想不到的?
他与薛凌不同,从来缘由无妨,要紧的是结果是否合人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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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8章 昭昭
剩下要头疼的,是宋沧的事。宋沧尚在其次,更重要的一个人,是京中新贵李阿牛。
江闳既知李阿牛是薛凌旧识,对于其升官的来龙去脉自是猜了个大概。这个人目前的境况,说好显然是极好的。
雪娘子怀着的小东西一日不落地,李阿牛就顶着一日的救驾之功,这已足够他在不败之地站着。另一边,魏塱还得找个名正言顺的人在御林卫里步步高升。如今这个境况,除了李阿牛,上哪去挑一个。
江家打探来的消息,李阿牛仅仅是苏凔旧识,江闳不知道薛凌为何会高看此人一眼。他向苏姈如问了稍许,想了解一下,是否李阿牛家跟薛凌当年托付宋沧有什么牵扯,却被苏姈如否认。只道宋沧出京一事是苏家一手安排,没给薛凌透露半分。
在李阿牛高升时,苏姈如已有耳闻。当初李阿牛能进御林卫当个巡城卒子,还是宋沧托苏家帮忙办成的。是故,猛然听到这件事,苏姈如亦是有一刹那疑心大起。
但她那时以为雪娘子遇刺一事,完完全全是霍云婉为了自家哥哥折腾出来的活计,所以放下的也快,当天李阿牛出现在那地方实在合情合理,找不出半点漏洞。苏姈如感慨了两声某些人命好,也就放下了。
等从江府这知道背后站着薛凌后,不等江闳明说,苏姈如已经明白李阿牛必然是薛凌放在那去的,自然也就没瞒着江闳当年是如何送走的宋沧。仍是花言巧语道“薛家小公子自顾已是无暇,哪舍得再给她添苦添难的。苏府送佛到西,多费点事做的妥帖些就是了。”
她不想明说为了牵制薛凌而瞒住宋沧去向,但江闳哪能听不出来。苏府与薛凌的关系,从苏姈如强求要救苏远蘅的时候,江闳就能推断出个大概。真要跟薛凌蜜里调油,苏姈如不会一口咬定只求儿子太平。
既然双方不怎么愉快,薛凌那个性子还能在苏家呆了如此久,只怕因为苏府独自送了宋沧这位大佛到西。
感慨还是有一些,若是薛弋寒还在,哪能轮得到一介商贾欺到薛家头上。不过,稍纵即逝,江闳不喜薛凌性子,因此苏姈如多说了几句,他反倒有点同情苏家跟薛凌耗了三年,着实不容易。
同病相怜的几句好话撇开不提,二人俱是有所不解,为何李阿牛入了薛凌的眼。虽没细谈,但江闳几乎能肯定,假如这次霍家真的完了,只怕京中禁卫的权,大概要被姓李的拿走。
他十分不想看到这个结果,不仅仅是因为江家要权,还因为李阿牛这个人。乡野村夫,目不识丁,突而就祖坟冒了青烟。而江府几代人悬梁刺股,远虑近忧,面临的却是有可能祖坟不保。
同样的一抔黄土,遇上的是同一个薛凌,差也不能差这么远吧。
他本无可能嫉恨李阿牛,偏偏是,江闳必须要拿到御林卫的权。其耿耿于怀的程度,比魏塱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太平年间,多是重文轻武,梁未能免于俗。既是文臣首屈一指,江闳少不得多以为傲。而梁成帝驾崩,群臣跪于奉先殿,名为守灵,实则被困。他才发现,多好的舌头与脑袋,与御林卫的刀一碰,不过螳臂当车。
如果,当年御林卫是在江府手里……
宋沧下狱未必不是好事,起码江闳借着这一遭将薛凌牵扯的人大致凑在了一起,间接让薛凌以后行事不至于顾头不顾尾。人生在世,到底不是除你非我,还有她他它。
以目前江闳了解的情况,李阿牛是当务之急。但要把这个人拉下来,又太困难了点。而且做的太明显,就是得罪魏塱,江闳目前还不想这样做。唯一能有个由头的,只能是李阿牛跟宋沧是旧交。
江闳本来想借着宋沧的事,困住李阿牛一段时间,只要错过霍家这一回就够了。还没能如愿,薛凌就已经回京,这就让江闳十分纠结。
他既与江玉枫说过“薛凌此人爱恨浓烈,不可得罪太狠”,就难免心有余悸。兵符一事,已是斟酌再三,余下还想弃掉宋沧,再多个李阿牛,说不怵是假的。
这一堆事让他心生疲惫,没工夫编太多瞎话,只无奈背对着江夫人道:“近日风雨不定,怕是骨痹又犯了,天明喝些老汤药即可,扰了夫人,且歇着吧。”。
说罢合眼假寐,略有失意。先帝在时,他并不弄权。便是魏塱登基,想争点什么,也远没这般汲营过。为何这几月,突而想把所有东西握在手里呢?从前不屑一顾,到底是因为高风峻节,还是因为,自己不缺?
他有那么一刹那想拍拍薛凌头,说一句:“这些年,苦了你。以后就住在江伯伯家……”
但以后的话要如何说起?哄着薛凌去杀魏塱?还是让她把那些事放下?且薛凌那晚上门,说的是“你们江府上下,喝的都是我爹的血。”
活我者,何以报德?千匹不可,两千匹不可,若此,不如杀之。
薛凌挟恩上门,江闳最终能做出什么,不得而知。可他必然是问过自己的,两千匹可报薛弋寒之情否?
不能。
江闳睡得不好,苏姈如回去后却是入眠的早。她早派人盯着薛宅,虽知道薛凌已归。但江府的人一直在,她不能当着面说宋沧的事,谁让江府是想让宋沧死了算了。
最好的结局,就是谁都不得罪。除非苏远蘅顷刻性命不保,不然她还能再等等。
所以直到大婚当天,彻底瞒不住了,江闳派人来告知,苏姈如顺水推舟假装刚刚才得知。虽晚间不太愉快,走出江府大门,她还是长出一口气。既然薛凌已经知道宋沧快死了,倒省了多费口舌。
她也并不担心薛凌会趁机要了苏远蘅命,包括上次听说了申屠易的事,苏姈如都十分自信薛凌最后会收手。可能会让苏远蘅躺个十天半月,但绝不会要了命去。且薛凌去往鲜卑的事,江府虽没明说要去做什么,但苏姈如听说跟拓跋铣搭上了关系,就知薛凌少不了最后要找到苏家头上。
如此,最近几天一直悬着的心放下稍许,一到苏府,就早早歇在了床上。只临睡前小有耽搁,她思索片刻,唤苏银来交代了几句。
约莫半柱香后,申屠易自苏府荒凉后院走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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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9章 昭昭
薛凌到底没能坐到天光,纵然依着她脑子浑浑噩噩的状态,不吃不喝也能再坐上个昼夜。不过江玉枫说的有理,若是给谁瞧见江府的新妇夜宿河边,话传了出去,追根溯源,一大堆人估计只能躺这来。
因此瞅着眼前越来越亮,薛凌只能强撑了起身。她想着该去找苏姈如,但这事并不迫在眉睫。没拿到拓跋铣的回信,也不能一次性把事说的清楚。现在去,除了自讨没趣,并不能定下来什么。
而且,她全身无一丝力气。
仔细想想,昨儿就没吃着啥,晚间在江闳那不过喝了几口茶水。又接着一堆新人旧事劳心劳神,加之久坐腿脚发麻,不乏才是有异。不过对薛凌来说,力不从心一贯是件十分气恼的事。她心绪本就还没平复,现下连身子都不太听使唤,让人容易生出一种这诸天宇宙都在为难我一人的憎恨。
裙角几乎是湿了个透,只夏日不甚要紧。瞧见四下处暂无什么人,她便拎着鞋,赤脚上了台阶,直行至街道上才稍微整理了下仪容。这举动也算难得,依着过往性子,她应是该被发跣足行至目的地。只女子衣衫不整,难免惹人侧目,街上到底不比河边荒凉,来往已有行人寥寥。
她终还是学了怕。
怕到都没去临江仙叫个点心垫垫肚子,直直往了薛宅。她以为到了还得翻个墙,没想在巷子头就瞧见院门大开。略作迟疑,平意就滑了出来。蹑步行至门口近处,秉神听了两句,薛凌方放下心。里头是花儿叽叽喳喳的念叨食篮里是什么吃食,喊她的八斤哥晚间早点回。
薛凌靠在院墙上,静静等着那人出门。她不想碰上,却也懒得折回去翻墙。然里头柔情蜜意缠绵悱恻好一会还没能劳燕分飞,后头却传来一声大喊。
“薛姑娘。”
薛凌猛一侧头,见一女子泪流满面的站在几步开外。她一时并未认出是谁,只看其身量娇小,不像是有力气的样子,平意又收了回去。
见薛凌不答话,那女子又喊了一声“薛姑娘”,惊喜里带着惶恐,又有点不可置信般,猛冲上来想要扑住薛凌。
薛凌往旁边挪了半步,躲的轻而易举,还有功夫扫了一眼两边,瞧瞧有没不相干的人走出来看热闹。她仍是没能想起这女子是谁,只听见她喊自己“薛姑娘”,便稍微谨慎了些。
京中这般喊自己的,只该有陶记那一副要死不活样子的陶弘之。但眼前的人,明显是跟陶弘之扯不上什么关系。但也由着喊“薛姑娘”关系,薛凌便不担心有齐三小姐这个身份什么事。
她迟疑了一下要不要将这女子打晕了拖进去,但里头突然没了声,不知道俩人是在干啥,薛凌便想试试还有没回旋的余地。她拂了一下脸颊发丝,将脸露的多了些。微笑着轻声道:“姑娘可是认错了人。”
那女子一愣,愈加泪如雨下,一把抓住薛凌胳膊,更为高声道:“薛姑娘,是我,是我。”
有所不巧,她抓住的正是薛凌右胳膊。薄薄一层布料,薛凌都觉得平意有点硌人。她想要将手抽出来,不想那女子如此大力,薛凌连试了两次都没挣脱。
院里两人总算有了动静,是八斤凑到门口,试探着问:“两位可是来找我家小姐?”
薛凌回头,低声道:“要滚快滚”。她突然觉得院里人多碍事,她实在记不起抓着她的女子是谁,但本就恼的很,还一直被人抓着不放。要不是顾忌这个八斤和花儿在里头,她立马就能将那女子踹出视线。
八斤一见是薛凌,反而更方,脑袋立马就缩了进去,不知道跟花儿说些什么,反正是俩人都没出来。薛凌气急反笑,什么忠仆恭奴,看见主家被人抓了胳膊,不上来帮忙就罢了,躲得比兔子都快。
她回头看着那女子道:“我劝你最好把我放开。”
那女子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立马缩了手,嘴里却不罢休,念叨着:“薛姑娘,是我,你叫我来找你的。”
如此语无伦次半天,总算提到了点有用的信息,她急切的看着薛凌眼睛,悲怆着喊:“薛姑娘,我是含焉。分别的时候,你给了我银子,你答应过我的。”
然这名字,薛凌也无多大印象。她拖着石亓在路上的时候,前面一颗心悬着不敢放,回到梁境内,只顾着对霍家终于要死了这事儿欢天喜地,着实是没工夫去惦记她顺手捞出来的闲杂人等姓甚名谁,来往何处。
这天大的恩情,只是顺手而已。
假如当天含焉死在石亓刀下,其实,也只是顺手。
但她多少记起点关于含焉的来龙去脉,将平意收的进去了点,道:“原来是你,进去说吧。”
她顺手过一次,现在也顺手。既不是仇家找上了门,先带进院子里,应付两天,再丢个去处就是了,没必要在这节外生枝。
含焉连连点头,又来扯薛凌衣袖。薛凌手疾眼快转了身,往院子里走。到门口处发现里头空无一人,不知道那八斤和花儿是躲哪去了,或者这破院子还有个后门是她不知道的,绕道走了也未可知,薛凌心烦意乱的想。
后头又是脚步声急,没等薛凌转身,含焉跑已经扑了上来。薛凌扶了一把,想好生着哄一句,类似“不过是我顺手为之,不必挂在心上”,“你非要报答,倒不如离我远些。”
然开口的是含焉,她仍是抓了薛凌右手。用一种古怪的渴切语调对着薛凌重复:“我知道你。”
“我知道你,我知道你是谁。”
我是谁?薛凌有一瞬间没反应过来。她反应过来的是,当日杀那俩鲜卑人,含焉在场。她是不是瞧见了自己右手使剑,故而三番五次抓的都是右手?
没等她将胳膊抽出来,便听得身后破风声动,来者所用兵刃不轻。要避已是来不及,薛凌下意识甩了右手要去挡,却不想含焉拉的死死的,被拉扯着一并带了过去。纵是薛凌见甩不脱,立马收了手,眼前仍是鲜红四溅。
薛凌顾不得看来的是谁,只拖着含焉,急退至院内水井旁。俯身想看一下含焉伤势,却发现伤在背部。而含焉又不肯翻过来,仍是抓着薛凌衣襟,合着口里血沫,结结巴巴的喊:
“薛姑娘,我知道……你……我知道……我知道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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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0章 昭昭
薛凌将手从含焉后背撤出来,飞快的甩了一下,削下大片衣襟,任由含焉重重坠在地上。能从来人手底下拖出来已是万幸,死与不死的,她一时半会也管不过来。
平意本是好好的收在袖子里,但刚刚搂着含焉片刻,被浸了个透,一滑出来,血滴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接二连三往地上滚。
除却含焉拉扯耽搁了稍许,这一连串动作不过瞬息。薛凌捏了剑在手,略放心了一些。动静不大,来人是独行,这就很难让她生起什么惧意。刚刚若不是含焉死扯着不放,她定是不会脏了手。
抬眼看过去,薛凌本是要先发制人,京中想要自己命的人该是多得很,只能找到这的,一时半会她是想不出来。但此处并不算偏僻,万一闹出什么动静,惊了官府,后患无穷,不然刚刚她也不至于非得压着性子将含焉哄进门。
然一看到来人那张脸,她却是立马收了手,愣在当场。纵是胡子拉渣的裹着头巾,颓唐憔悴跟换了个人似的,薛凌仍是一眼认出申屠易。无它,脸上的疤实在太过突出,加之其脸色蜡黄如土,就更显狰狞。
薛凌猛地反应过来,却想着当初在宁城初次见到,也并觉得有什么。她自个儿就是习武之人,对这种磕绊事难免看得开的多,无非是倒霉了点,划脸上罢了。但知道那道疤是自己的杰作,今日再仔细看,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头。
只她仍不太明白申屠易所谓何来,旧仇?有这功夫,那天既然不是好聚,也没理由落个好散。且她既认出了申屠易,就不大乐意动手,起码不能先动手,毕竟薛弋寒在狱中自尽一事,是从此人口中得知。有没机会报答另说,总不能不问青红皂白就将来人给怎样。
念及此处,薛凌捏了捏手里平意,还有别的计较。她与申屠易在苏凔处交过手,知道平意太短,能守已是不易,说要攻却是自大。长剑在屋子里,去翻出来也要费一番功夫,索性是打不过,倒不如问问来意,没准是个误会也未知。
然不等薛凌开口,申屠易已近在咫尺。他并非是给薛凌留了情面,刚片刻喘息,不过是见自己砍错了人,稍有错愕。现下见含焉已在一边,立马对着薛凌步步紧逼。他是否想杀了薛凌并无定性,但必然是没打算放薛凌全身而退。
薛凌要退已来不及,只能挥了平意去挡,一如预料的那般,招架的艰难。本就凶险,她还要抽出个空档问:“何事如此?”
申屠易并不作答,薛凌既晓得他,自然他对薛凌也不是一无所知。从苏姈如那得了消息,他一路摸黑到薛宅墙头已躲了多时。不料薛凌回来时,那俩蠢货居然在院子里扭扭捏捏,他又没把握能一举制住薛凌,也是踌蹴不已。毕竟,现在他也是个不敢见官的。
没想薛凌不知道是为个啥在外头等了稍许,正合他意。等八斤和花儿散了再动手,只要不闹出太大动静,反正薛凌肯定不敢喊人。他便又屏息在墙头蹲了一会,薛凌心里事多,也完全没想过,居然还有人能找上门来要自己命。又只顾留神听八斤和花儿私话,自是没能察觉到墙头蹲了个不速之客。
本是这般等着,哪料又来了个含焉。再往后,就瞧着薛凌往屋里走。申屠易那日看见过薛凌从锦被下取剑,自然知道房里什么光景。他虽已动了手脚,却唯恐薛凌还有别的兵刃在暗处,拿到后他不是对手。又见那俩蠢货奴才已经不见了,便跳了下来铤而走险。
也怪含焉那句“我知道你是谁”,申屠易便断定她是个知道薛凌底细的,量俩人打起来,含焉不会跑去找人。如此他根本就懒得搭理薛凌,又听薛凌语气不善还带着些诘问,反而狠了些,半点没有停手的打算。
俩个未曾交心的人凑在一起,总有些认知偏差,申屠易大抵是觉得薛凌理直气壮是在审问,却不知薛凌已是真心实意的想知道缘由。偏偏她过往的岁月里就没这么处事过,从来是不管前因后果,但凡是别人欺了自己,就非要赢了再论是非对错。
能这么问一句,是平意先在自己身上划了一道,将过去的薛凌削掉了大半。
只是,申屠易并非鲁文安,世间每一个人都不是。所以,这些人并不会因为有或没有的天性之说去理所当然的理解和谅解。他们该去,该去努力试着对旁人的痛苦感同身受,不求能拯救其与水火,起码不要太过苛责。
非申屠易一人该去,薛凌亦当勉力以行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