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离 第167章

作者:嗑南瓜子 标签: 古代言情

  薛凌不在京中为质,梁成帝怎敢许薛弋寒开疆拓土。

  也不算全然没有好处,至少西北那带的百姓安生了十几年,也由着薛凌在平城撒了十几年欢。更多的就是朝堂君臣情深,千古美谈。

  有了这些事做底子,她理不理解薛弋寒无关紧要,但肯定知道日常朝廷拨下去的那点军需,能让养着的将士吃饱穿暖已是不易,要说仓廪囤满显然是不现实。再说需要粮的地方多了去,哪怕让其在民间流通也有利于百姓生计,断无可能堆着大批黍米等发霉。

  薛凌那次去安城,到纯属撞上了运气。年底正值朝廷收了新粮,平安二城的粮又刚刚运到不久,还没分发下去。若换个时间点儿,安城粮仓能装一半已是丰裕。

  因此,与其说起战的征兆是下军帖要各守将点兵,倒不如说,朝廷开始备粮才是真真要准备放矢。毕竟,太平无事的时候,皇帝也会一时兴起,要求底下的人交个实数,看看自家养了多少马蹄子。各年节时,还有开支账目核查,这都需要在位名册。

  征粮就不一样,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不先准备物资,刀枪戟剑一来,再吃不上饭,哪还有心思拼命。且此举有损民生,若是朝廷无故征粮,恐有民怨,稍微正常一点的皇帝,也不至于冒天下之不韪。

  这事儿多是就地开征,山长水远运送不易,押送的物资越多,需要的人工也越多,与其在路途上消耗,不如先就地征粮,实在不足,方由别的地方调运补齐。

  赶上好的年景,朝廷还会给个三五两银子权当买资。若是年景不好,全家性命一并征了去,男子扛刀,妇人炊扫,老弱孺童合力也能推个滚石。

  便是条狗,亦能牵了去,活着吠敌,亡了入锅。这种情况下,那几粒粮食,与其说征,不如说抢更为合理些。

  然西北地广人稀,又不如江南鱼米丰饶,偏偏梁一半的兵力都部署于此。不打仗还好,有六七成之数皆为备丁,这一部分人本务不在守城,也就犯不上日日吃朝廷的公粮,真打起来,人就得全召回来。

  是故,历朝历代,从没有过单凭西北就能将粮食筹够的,至少半数以上都要仰仗朝廷拨过去,就这还得速战速决。

  所以,确实如霍云婉所说,只要下了令征粮,那往霍家的地头上运东西就属于光明正大。虽然必然有人监管征粮的数量,可于霍准之势,自己做主征粮不行,私底下做一下数量的假账,还不是手到擒来。所以这监管不过就是睁眼瞎子,一句空谈。

  问题是,怎么会要征粮?

  征粮就是要打起来了,平城城外是鲜卑,拓跋铣一门心思在羯族,怎么可能跟梁交战。就算他打着凭那枚印不会吹灰拿下羯族后立马攻梁,魏塱巴不得霍家全军覆灭,又怎么可能先给备粮,要备也是往沈元州那头送。

  然薛凌问霍云婉,霍云婉却也没能答出来,只说霍准提了一嘴,不日就会有征粮的旨意,到时候往宁城一线便畅通无阻,让霍云婉只管全力筹钱,无需担心其他。

  霍云婉不比薛凌担忧疆域战事,又无法对着霍准追问,而魏塱也多有藏着掖着,有些事又还在筹谋之中没有发生,所以她确实是不晓内情。而薛凌却是分外在意,她来时本是自在,这会却添了稍许愁容。

  近来江府并没说起什么朝事,由着宋沧也在狱里的原因,她也没怎么关注金銮殿上有什么新花样。就算霍准一手遮天,征粮也得师出有名,不弄清楚原因,薛凌觉得自己坐立难安。

  “这令什么时候下的,可是密旨”?若是密旨的话,江府那蠢狗不知倒是正常。随着江闳卸任,薛璃就是站上去凑个人头的。

  “还没下呢,不过你说的倒有道理,到时候,多半是密旨,要那边的人自己个儿想办法呗。此事于你我重要吗”?霍云婉不解薛凌为何一直追问不休,她提起这个,仅是想薛凌去提点一下苏姈如。

  银子没了可以再赚,儿子没了……好像也能再生一个……但命没了,那就是真没了。

  薛凌道:“平城城外是鲜卑,拓跋铣没可能这会打起来的,魏塱怎么会允许霍准征粮?”

  霍云婉仍有些不以为然,道:“不能真要打起来,还不让人假装要打起来么”,她眉角上挑,嗔怪薛凌:“你忘了,如今那人和老东西还假意交好,没准就是老东西授意假装要起战,给自己找个征粮的名头,逼着魏塱同意,这样就能顺利运过去了”

  薛凌摇头道:“绝对不会,但凡鲜卑有一丁点要踏我大梁疆土的迹象,魏塱绝对只会想办法撤霍家的开支。平城有万余守将,一直是宁城的前锋防线,这两座城池皆是重地,城内机巧器械精良,多是精兵悍将,哪怕放条狗上去,只要它老实呆着不乱吠,怎么都能守上一旬有余。魏塱有绝对正当的理由阻止霍准在开战之前就征粮,所以,断无可能是鲜卑要和梁打起来了。”

  她说了这一长串,霍云婉托着腮貌似听的仔细,实则不过慵懒回了一句:“你说的这般厉害,三年前也不见得守了几日。没准龙椅那位怕旧事重演,亏心之下先自乱阵脚呢。征便征吧,怎么?你心疼那苏夫人,当真是生出母女情谊来啦。”

  薛凌脸色骤变,虽她知道自己克制不住赶紧低了头,霍云婉仍能察觉其身上阴郁,还以为自己调侃苏姈如的事惹恼了薛凌,虽心有微词,却马上哄着薛凌道:“怎么突然就恼了,我就是逗趣儿一说,你要真心疼,大不了,我再周旋周旋,给她多留点还不成。”

  薛凌尚没恢复过来,霍云婉伸手似要推她,指尖点到空中又缩了回去,娇声哄着道:“罢了罢了,都留给她,都留给她,快别气了”,她忽而换了个语调,天真又邪恶,快速嘟囔了一句:“命也留给她,成了吧。”

  薛凌鼻翼鼓了鼓,出完肺里一口长气,冷道:“我没心思管她”。她确实没心思管苏姈如,她只是听得霍云婉说三年前的平城与宁城不堪一击,便蓦地记起……

  记起薛弋寒的那枚兵符还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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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2章 余甘

  只是薛凌不情不愿的语气,霍云婉不知内情,还以为她是与苏姈如在赌气,又赶紧哄着道:“真儿个心疼也不要紧,终归是骗着那老东西的,少些也就少些。我这还不是为着你我着想。”

  薛凌未答,霍云婉尚不死心,又道:“但此事一过,再想从苏姈如手里拿东西可就难了。日后用银子的地方还多了去,你就不再思量思量?不善财事也不要紧,我挑几个好用的人给你,你呀,只管……”

  “征粮就是要打起来了,你死盯着苏家做什么”。薛凌打断霍云婉话语,当她是宫里呆久了不晓得这些用军之事,虽是不耐,却也没太过恶气。

  霍云婉似不可置信,哑然失笑在场,片刻回神过来,道:“打便打吧,不打起来,朝中势力如何重新开局,本就是要让它打起来的,最好啊,这京中也打一场。”她又恍然间明白过来一般,看着薛凌道:“你是怕西北局势影响到你我所谋?”

  薛凌快速眨眼缓解了一下眉间酸楚,偏过头佯装被说中,疲惫不堪的吐出一个字:“对。”

  霍云婉便瞬间兴高采烈,又复先前眉飞色舞的样子,掰着手上长长护甲给薛凌念叨:“不必这么早,只要那人出了京,我就去递罪书,你嘛……所以打不打起来,无关紧要。”

  所以打不打起来,无关紧要。

  薛凌摸了一把手腕,挤出个笑容对上霍云婉,道:“你不是说……宫中几月之后就要有位太子么,西北从来都是重地,怎么会无关紧要。我本是在想良策拿到自己人手里,万一打起来,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想什么良策,霍家的东西,沾不得”。霍云婉稍停,上下打量几眼薛凌,略带怀疑到:“谁是你的自己人,不是江府吧。他们想把霍家的兵权接过去?江闳是这几年装蠢装多了变真蠢了吧。”

  “此话何解?”

  “不是江府”……霍云婉没回答薛凌,先将自己先前的话推翻了,道:“江府现在在朝堂不过猢狲一只,能稳住京中已是不易,怎么也不会想到要把爪子伸到西北去。当晚你大婚,有瑞王的人在……是瑞王?”

  不等薛凌作答,她先笑的前俯后仰,好一会停住,说话还犹带喘气,道:“你说……你说一家子里生出来,……怎么其他几个就那么蠢。”

  说完了郑重其事的瞧着薛凌道:“霍家的东西,你别动,我自有去处。打起来也好,不打起来也好,都不该是你我沾手的东西。起码现在不是。”

  “尤其是……是……你该不会告诉我……你要帮着那位瑞王吧。”

  “我谁也不帮,我只办我自己的事”。薛凌老老实实的答道。

  霍云婉道:“既然如此,霍家之后的事你就不必再管了。”

  薛凌思索了一会,还是将李阿牛的事和盘托出,言外之意,京中御林卫,自己要了。霍云婉不怒反喜,她不比江府去细查了宋沧底细,故而对李阿牛了解不透,既知李阿牛是薛凌放上去的,先假意嗔怪了一会那次的事不跟她商量,转而便夸薛凌此计甚好。

  李阿牛是魏塱信任之人,又有雪娘子的肚子作保,拿多点东西,并不会招来祸事。想是薛凌交付真心,霍云婉有投桃报李之意,又细细讲了些不可去拿宁城一线的原因。

  其实薛凌本也知道,不然她也不会对江玉枫说,就不怕捏到手里烫死自个儿。魏塱多疑,霍准树大根深,死的如此顺利,难免要引起怀疑,谁拿了霍家的东西,谁就是最大的主谋。

  狡兔死,走狗烹。

  就算这个主谋跪在魏塱面前高喊效忠,未必就能换个好下场,更不要说江府是先帝的遗臣,瑞王是魏姓王爷。她如此纠结这事,不也就是考虑到了这些么。

  而京中的禁卫权敢去拿,完全是因为李阿牛是个异数。他因雪娘子一事领功,唯一能让魏塱生疑的,就是此事是不是霍云昇自导自演,顺手将李阿牛培植了起来。但李阿牛又与苏凔有牵连,多少能打消这个疑虑。

  假如,霍云昇的人头再由李阿牛送上去的话……

  这些尚在其次,李阿牛在京中毫无根基,又出身低微,除了依附君王,别无选择。这种人,在某一时间段里,远比所谓的忠义孝节可靠,至少在魏塱眼里应该如此。

  这京中本也没谁是真的蠢货,江闳若不是也看的透,哪会单凭一个毫无凭据的把柄就会主动提出将李阿牛放上去。

  薛凌只说让李阿牛去拿,霍云婉转瞬即明白其中利弊,拍手称快后又问薛凌详细计划。薛凌恐宋沧的状况再现,不敢隐瞒,将前几日自己所想列的细致,二人一道推敲,编排的更圆满了一些。

  定下之后,兴致犹未尽,也可能是霍云婉是真的相信薛凌那会冷脸仅仅是担忧起战对所谋之事有影响,而非为着苏家,且薛凌已经名言并没站在魏玹那头,她心情甚好。瞧着时辰还不到让薛凌的点,又多说了几句。

  薛凌方知,宁城一线的权,霍云婉原是打算让黄家去拿。

  黄家本就占着朝堂兵吏两部,近郊的兵权近全数也在他家手上,并且这家人和霍准并不是针锋相对,而是有来有往,宫里还有个太后颐气指使,本就与魏塱嫌隙暗生,若是宁城一线的兵权在拿过去……

  确然是妙,但平白无故的,这功劳怎么安到黄家头上?

  李阿牛那事儿就简单,薛凌觉得有足够的把握将人骗到自己阵营。而李阿牛是御林卫,察觉有异,本想上报,不料霍云昇狗急跳墙,捉拿之中一个失手,只扛回去一句尸体,估计魏塱要乐疯了。

  但黄家并不好拉过来,若是提前跟黄家说,霍准要死了,问他家要不要扛着尸体去领个功劳,以目前两家表现出来的关系看,黄家只会飞奔去救人。毕竟这几年霍家什么样子,朝中有目共睹,黄家既然没有帮着魏塱弄死霍准,那就是黄府里的主事人不想。

  薛凌不解,霍云碗似乎也还没有好法子,但她并不甚着急,宽慰薛凌道:“你不必太操心这事儿,这天下间姓黄中最尊贵的那位,且在宫里住着呐,我来办就是了。”

  薛凌觉得这样也不错,刚好魏玹那头实在想不出能怎么交代,以此为说辞,可以拖延一阵子。只要魏玹想登基,黄家是必须要除的,霍云婉此举,分明是在给黄家挖坑,量来魏玹也不至于瞧不出来。

  她轻点了一下头,算是认了霍云婉这说法,由着霍云婉去办也好,宫外能跟黄家扯上关系的,只有永乐公主一个疯子,真要她去办,还不是跟魏玹处一样,毫无主意。

  却不想霍云婉又轻声感叹了一句,埋怨般叫着累的慌。她说:“我来办也还是个操心”,她看着薛凌一嘟嘴,宛如十四五的少女顽皮,唇齿开合间银铃作响:“真打起来就好了。”

  真打起来就好了,她许愿一般,看上去竟无比纯净虔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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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3章 余甘

  薛凌只觉胸口又重了几分,她刚才还当霍云婉是不哓得征粮的重要性,这会方知,霍云婉什么都知道,不仅知道,还比自己看的更透。

  确然是薛凌长于疆域,自认对调兵遣将一事比旁人更敏感些。她却忘了,霍云婉是在魏塱与霍准身边周旋了三四年的一国之母,就算不能上阵杀敌,那也不至于连征粮意味着什么都察觉不出来。

  她分毫未提,不过就是乐见其成。

  许是今晚所谈之事甚是要紧,连个送水的宫女都没,桌上也干干净净,不如以往各种花样的点心摆了一片,叫薛凌想摔个什么东西出气,都找不着趁手的。

  可她并没拂袖而去,或许即使桌上有,她也未必会摔。确定了霍云婉的真实想法后,她反而比那会平静的多,还有强撑着附和一句:“你说的对,真要打起来就好了。”

  打起来确实好,打起来了总得有个人去拦,才有理由设计黄家的人去西北。霍云婉既是已经在想着黄家的事,不怪她巴不得打起来。

  可宁城之外,就是平城。

  那年四月,平城下雪了吗?

  没……没有……没有……胡人……胡人过来……没有……

  胡人过来的时候,太阳极好。

  薛凌全然摸不清最近遇到的事情为何如此诡异,有很多声音,她明明在当时听的乱七八糟,事后自己想回忆的时候,也是怎么也记不起来。可这些声音总会在某个时候不合时宜的跳出来,恍若是真真切切的在耳边重演。

  如那个汉妓珍珠儿的哀嚎,也如含焉语无伦次的说没有下雪。

  那年四月,胡人马踏平城,时逢艳阳,晴空万里。如今正是初秋,虽平城入冬早,但这个时候大抵也不会下雪。往年这个季节,原子上的太阳失了夏日张狂,暖洋洋的晒在人身上,整个城郭都是金色的,也能称的上极好。

  不能打起来,不能打起来,薛凌摸着手腕道:“可万一打起来收不住手怎么办,当年拓跋铣一直到渭水才停住。霍家一死,宁城又是群龙无首,就是能将黄家的人及时骗过去,兵将二心,又不熟地势城况,其后果不堪设想。”

  “倒也是,黄家当年就玩了一手,难保不玩第二次,不过那黄老爷子估摸着没几天可喘了,这事儿跟你提过没?上回你去永乐公主处,不是说驸马黄承宣走的匆忙。事后我着人去查,他家老爷子急症,宫里每日遣两位御医去轮流守着,这待遇,都快赶上殡天了。”

  霍云婉先絮叨了一回,才道:“哪里就能打的起来,既然是老东西跟我说不日会征粮,那就说明这事儿是他一手算计的,他一死,这结,不就解了么,你慌什么。”

  薛凌将手腕抓的更紧了些,江府当晚,霍云婉的人在场,不管她承不承认自己是薛弋寒的女儿,起码应该明白自己是平城的人。依霍云婉事事谨慎的性子,不该当面毫无芥蒂的说起任由平城付之于战火。

  她最近吃亏太多,难免多疑,却忘了,安城的事,正是她自己在御花园一五一十的讲给了霍云婉听,讲的志得意满,添油加醋,一付恨不得那把火烧了整个安城。

  一个能将胡人带到安城放火抢粮的人,怎么会在意起不起战?

  可令人多疑的不仅仅是这个,而是霍云婉那句“黄家当年玩了一手”。当年梁胡战起,率先被遣过去的,正是黄家黄旭尧,不料宁城兵败如山倒。

  玩了一手……玩的是哪手?

  薛凌莫名忐忑,她甚至有些畏惧问出口。然而这个问题像是在平城门外孤身嚎叫的野狼,千方百计诱她出门。她大松一口气,仿佛是因为霍云婉说不会打起来,实则是在缓解心中木僵。

  继而挂上活泼笑容道:“如此甚好,真立马就打起来,我也还没个准备。不过,你说当年黄家玩了一手,是什么意思?”

  “这事儿我知道的浅,黄家一直是黄老爷子坐帐帷幄。隐约听得,当年黄家是有意将西北之地给了那老匹夫,后又帮着沈家上位分了一半走。你说,这人啊,跟个妖怪似的”。霍云婉捂着胸口,似真被吓着一般,道:“亏得几个御医都说是不行了,要不然,我都怕他算到了你我之事,特意装病躲个渔翁得利。”

  薛凌将手腕抓的生疼,却是十分自在的附和了一句:“那还真是个妖怪。”

  霍云婉笑道:“可不就是,所以啊,黄承宣这个人,你且先别打他的主意,那可是是黄老爷子一手带大的宝贝珠子。那公主原就是个傻的,别打不着狐狸惹一身的味儿。”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