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嗑南瓜子
那宫女瞬间恢复原样,看似告罪,实则撒娇道:“我也就是在娘娘面前说说,哪敢在别人……”
霍云婉抬手打断她说话,指着她抓着的几支钗道:“这些你都收起来,赏了你了,这就去管事处领个文书,就说被本宫打发了,出宫去吧,现在就走。”
宫女犹在惊鄂,她又指了指一旁搁着的妆匣道:“一并拿了去,外头跟里头差不了多少去,当银子时多叫几个家人陪同。你若不走,就退下,休要问个不休,本宫再醒醒神,你且退吧”。在对着不甚相关的人,她比薛凌更没耐心,说罢便闭了眼,用手支着头在桌沿处靠着等消息。
可惜那宫女并没有胆子能觉得霍云婉是在说真话,只当她心绪不佳,赶紧将手上东西收回匣子里放回原地,轻手退到了屋外,想着去交代交代院里的人今儿都注意着些。
她走了不消片刻,被遣去请魏塱的小宫女就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回来复命,还没喘匀就对着霍云婉道:“娘娘,今日罢朝了,不知是出了什么大事。”
霍云婉睁眼一跃而起,成了。
那宫女惊讶的盯着霍云婉,她跑的如此之快,原是要回来让霍云婉早早备些差点吃食去书房慰问一二,免得被别宫妃嫔抢了鲜,但皇后的反应,完全不是她该有的模样。
她已没机会知道原因,霍云婉一声“出去”,再见到皇后。,霍云婉已是一身苏府,钗环尽退,赤足立于门前。
长春宫到御书房,这一路,自是人尽侧目。好在她走的快,快到魏塱还没让李阿牛退下好仰天长笑,他的皇后就已经跪在了书房门外。
这般快,快到他真的要憋出毛病,怎么着也得给他留个空档笑两声吧。
但霍云婉这么大的阵仗,还没出长春宫门,就已经有宫人脚下生风要来告与魏塱知。可惜书房门关的严严实实,守着的御林卫说是近门三尺之内,杀无赦。那宫人当是不敢拿项上人头开玩笑,只能再借阵风回去,跟在霍云婉身后跪着求她回去。
她怎么会回去?
她几十年没这么拼命奔跑过,脚下微尘于她都是泥沼,绊住了她,她恨不能瞬移到魏塱面前。
听得门外声声喊“皇上”,魏塱实在很难继续在李阿牛面前正襟危坐,只道:“爱卿稍后”,说罢起身往门外走。他到底没忍住,一离开李阿牛视线内,嘴角即咧到了耳根。
门一开,却又成了那副威严帝王相。
他在台阶上负手,居高临下,痛心疾首瞧着霍云婉,道:“皇后所谓何来?”
好些宫女还在拉扯霍云婉,想将她扶起来,旁边围着群太监滴溜乱转。听得魏塱问话,不约而同齐齐停了下来,惊的都往了将霍云婉手松开。
皇帝登基这么些年,人前人后,对皇后说话都是疼爱敬重兼有,柔情与威严并济,哪里是像今天这般,跟审犯人似的?
霍云婉也浑似呆住,转眼珠泪涟涟,猛甩开宫女的手,磕头在地,连连叩首喊道:“皇上,妾父糊涂”。
她用膝盖疾走了几步,到了台阶下,伸手要去拉魏塱衣角。五六步的距离,又哪里够得到,试了好几下仍不得,额角又重重磕在石棱处。宫人要再冲上来扶,魏塱一扬手止住人群,飞快的冲下来,亲自将霍云婉抱起,道:“传御医,备轿辇将皇后送回宫。”
他心急火燎的去揉霍云婉额头处,手指触到又唯恐弄痛她般霎时收回来,反复几次才轻覆上去。霍云婉兀自挣扎不休,哭喊“妾万死不得辞。”
轿辇不能凭空出现在此,自然大家都得等着。魏塱将人放下来,又是往常口吻,道:“有事晚些再说。”
霍云婉再次跪倒在地:“妾不敢晚,妾父死罪,霍家死罪,妾求皇上……”,“云婉”,魏塱大喝一声,止住她话头,又对众宫人道:“都滚远些。”
底下就等这句话,谁乐意搁这听这要命事儿?待众人退出好些,魏塱弯腰将霍云婉扶起,小心翼翼揽在怀里,似在柔声安抚。
“皇后的消息很灵嘛,那你怎么不知道,霍准脑袋都被人切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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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1章 余甘
话音未落,魏塱将霍云婉头颅重重压在胸口,止住她身子颤抖,几个宫人远远瞧着越发提心吊胆。这皇帝对皇后爱的如此情真意切,他们这些倒霉鬼听见了不该听的话,瞧见了不该见的事儿,不知道舌头还能安稳在嘴里长着几时。
“这么慌?看来皇后是真不知道啊”。下巴也抵到了一头墨色间,如缎发丝间栀子味袅袅还没散尽,应是昨晚洗浴留下的。魏塱第一次觉得这味道心旷神怡。
霍家的大小姐尤爱这种浓浓的甜香气,做了皇后亦没改少女时喜好,长春宫里头四季都能瞧着一盆盆绿云堆残雪,熏得他一进去就觉得腻味。
霍云婉几次欲推开而不得,索性放弃挣扎,倚在魏塱怀里满脸湿透,只喊:“皇上……”
她赤足过来,衣衫单薄。且细绢本就不胜风力,又沾了轻微雨水,润润的贴在身上,魏塱触手之处,皆是一片透凉。饶是如此,仍平息不了他适才从头到脚的狂热。
死了,霍准死了。
霍云婉今年虽已过双十,但她生来娇媚,又是锦衣玉食供养着的。纵比不得雪娘子回眸倾城,总当得起旁人夸赞绝妙佳人。
如此无力依偎,皇帝只惦记今日的朝服是宫人新作。胸口那条龙,明珠做眼,金丝为身,银团做云,又并旭日龙须各种零碎,说是十几个绣娘月余功夫,才呈到了他面前。
他用宽大袖沿将霍云婉护的严严实实,恐她再受到一丁点严寒,又冲着宫人大喊:“都死了吗,不知道取件氅子来。”
有人拔腿跑的飞快,这是个好借口,刚怎么就没想起?跑慢了的只能蹑着脚再退两步,苍天作证,这么远的距离,他们真是没听见皇帝在说啥,一直低着头更加也看不见啥。
所以,连霍云婉都觉得,魏塱大可不必如此辛苦,毕竟要不是见血不宜,没准地上已经多了好些被挖出来的眼球了。但是她过来必须得让人瞧见,真正是罪过。
那皇帝关切道:“哭些什么呢?”
“皇后一向体恤下人,这袍子若是损了,新作实在辛苦。”
于是霍云婉颤抖更甚,“皇帝”二字也喊不出口,只嗓子里一些哼声断续,似哭,又似是在忍笑。像极了那些棱模两可的废话,千人听,千人解。
魏塱自是只能听出她在哭来,真是父女情深。皇后消息灵通,他也夸的是真心实意。李阿牛进宫之事是绝密中的绝密,他派以前的旧人去接的。罢朝用的理由是皇帝昨夜案牍劳形,一大早头疾凶猛。
这李阿牛还没走呢,皇后就跪倒了门外。
这朝事罢的倒对,若霍准还未正式获罪,皇后即自罪于文武百官之前,只说是父亲执迷不悟,女儿要救他出泥沼深陷。这滔天义举,不世之功,霍家有兵权在手,他哪敢真就直接砍了霍准全家?
只是,霍准死了。
霍准怎么死的,李阿牛是个乡野村夫,经历手刃相国这种事后,唯恐自己要偿命,经过都叙述不清楚。但不要紧,他讲清楚一件事就行了。
霍准死了,霍云昇不在京中。
轿辇姗姗来迟,氅子也捧到了面前。魏塱扯过来飞快的覆在霍云婉身上,有心拭一把泪水。犹豫了两下,一甩手对着宫人吼道:“将皇后带回去,闭了长春宫”。
太脏了,他实在下不了手。
不过这会不拭也没什么露馅吧,毕竟那么多人都听见,皇后喊着她的父亲是死罪,那他这个皇帝冷漠无情点也很正常。
漏了倒也不打紧,以后这戏演不演还不就是全凭自己心情。到底他这会心情甚好,拂袖上了台阶又回头看哭的死去活来挣扎不休的霍云婉,对着拉她那几个宫人重重吩咐道:“长春宫一切如旧,谁对云婉不敬,拖出去打死,不必再来报朕。”
门都关了,霍云婉还要死死伏在台阶上喊“皇上”,宫人不敢强拉,只能跟着一道儿辛苦跪了劝的焦头烂额。
分明霍准已经死了,她还高喊:“妾父只是一时糊涂,请皇上饶他性命。”
里头李阿牛从进来就坐立难安,听得外头一片凄惨,就更是手足无措。他并非第一次单独面圣,魏塱有意将这个人扶起来,找个合适的契机去分霍家的权,自是没少借着盼子心切的身份召见此人,问问他吃饱穿暖,在职可还顺利。
只是那时李阿牛虽局促,到底没什么事需要与皇帝玩心眼。便是霍家也有意将这个人拉过去,却还不到要让他藏事的时候。加之双方一些隐喻试探,他压根就听不出来,更增坦荡。
今日站在这,却是与天子撒谎。
说是允了带刀入宫,但他用惯了的那把剑被薛凌拿了去,临时找了柄捏着,怎么摸怎么不顺手。一对上魏塱探究目光,只感觉摇摇欲坠,好似下一秒就要竹筒倒豆子将真相一股脑吐出来然后跪在地上狂呼官爷饶命。
他当差这么久,还没有过机会喊皇上饶命。只活了这么久,没少喊过官爷饶命,管他是不是真官爷,这么喊总是没错的。感受到威胁逼近,这句话就在后头处打转,紧张使他转了好久,都没想起要改改词。
对于魏塱的问话,那就更是回答的有些牛头不对马嘴。魏塱问他怎么发现的这事,他答昨晚给父母烧纸钱。魏塱又问如何去的霍府,他答酒喝多了些。
烂泥是难扶上墙,京中随便捡条狗出来也不至于是这么个答法。魏塱嫌弃,却只能耐着性子。因为李阿牛说,他知道霍云昇去了哪,还拿到了霍准与胡人来往的书信。
随身带进来的一封信落款就在数日前,印信拿去辨认了一下,也的确是拓跋铣的东西。这疑惑之处,就更多了些。
倒不是怀疑霍准与拓跋铣来往之事是假的,只是拓跋铣要给霍准递消息,绝不可能塞封盖着自己大印的信到京中来。
霍云旸远在宁城,莫说一封信,就是跟拓跋铣把酒言欢也没人知道。双方互通有无,一封家书就能解决的问题,谁会蠢到直接往霍准府里头塞证据。这一大早的事儿真就跟掉进了云山雾罩似的,尽是玄虚。
可霍准的尸体是真的,还热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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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2章 余甘
一大早太监来传李阿牛求见,魏塱还以为这人恃宠生娇,都敢干出扣宫门的活儿了。要说这些守门的眼力劲不行吧,日常有个风吹草动又跟人精似的,要说一个个火眼金睛吧,又没谁能瞧出他并不是十分喜欢此人。只是霍家挡了道儿,必须找颗棋去撬开罢了。
要恼了性子说不见,奈何人尽皆知李阿牛如今是皇帝的座上宾。若是落了他面子,以后再想在朝堂上装出一副感激的模样提携此人去抢霍家东西,难免惹人话柄。如此除了喊人赶紧放行,好像也没别的招。非但放行,还遣了贴身的太监去接。
这一去就了不得,李阿牛全身上下都写着焦急与畏惧,身上有清洗过的痕迹,却依然可见学沫子,又死捏着剑说什么都不敢放。太监情知不对,不敢直接将人领进宫,屏退旁人,细问道:“李大人这是怎么了,利器不可进宫,都哪年月的规矩了,何苦来为难小人呢。”
李阿牛一把抓着那太监,慌里慌张的喊:“你去告诉皇上,我杀人了,我杀了人……我把……”。他把谁杀了并没说出口,太监一跺脚,就差飞扑上来捂住他嘴,低声急道:“我的李大人,这事儿可不兴乱说。您这糊涂……皇上急着早朝,怕是见不了您,咱再去给你说说情。”
李阿牛又猛松了手,呆立在原处,眼瞧着那太监一溜烟没了踪影。魏塱听得更气,当是李阿牛升官发财迷了眼,一面由着宫女伺候整理朝衣,一面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他杀了谁?”
“奴才不得知,李大人他死活不肯说呀,怕是一时失了手,辜负陛下一番厚爱……不敢……”
“不肯说”?魏塱定了身形,道:“你先去吧”。太监一走,他散了宫女,遣了暗卫去接李阿牛。这人反常,反常在于若真是迷了眼与人争执失手伤及人命,必然求饶认错悔罪一股脑的跑来求皇帝开恩,怎么会吞吞吐吐不肯说?若真是吓的说不出来也不打紧,遣个知事的去瞧瞧稳妥些。
孤字开头的暗卫去的飞快,见了李阿牛才说了声:“陛下遣我来接李大人,李大人是何事……”
“我把霍准杀了”。李阿牛牢记江府所授,再第二次来人传的时候,直切要害,他把霍准,杀了。
宫里头人什么模样,江玉枫与魏熠同吃同住多年,焉能不知?魏塱不把李阿牛放在眼里,倒也没什么错处,起码这人目前为止完全不是对手。只是,他背后站着江家。
太监向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尤其是御前当差的,若听得李阿牛把霍准杀了,未必不会通传,却绝不会轻松办成这件事儿。倒不如说得犹疑些,吓唬一二,再让这些狗东西去挑起魏塱疑心,丢个能说话的人过来。不然,李阿牛在早朝之前决计进不了宫门,更不用说还得将具尸首给弄进去。
演这贼眉鼠眼相,远比要李阿牛气定神闲容易。他本就全无着落,贪不贪江府许的荣华富贵先放一旁,关键是,他不来,江府便要将他说成是宋沧的同党。
若说保驾之功还能给予他一点希望,江家一句“你以为你当真救了皇家血脉?那不过是薛凌看你与宋沧情同手足,连手江家赏你的一点好处罢了。拿了别人的,总该还回来点什么吧”彻底粉碎了他所有底气。
救驾,救驾之事,当天他的确不在那条街当职。是齐家的三小姐来约,要去一兵器谱子挑俩剑谱,要他早些到。再往前想想,此事发生几天前,她就找上了门,当时自己还住在城外的破烂堆里。
那破烂堆阴冷的,就和当晚薛宅一样。
自从他高升,就是朱门绣户牙床锦被,都睡习惯了,突然回到这么阴冷的地方,过往的窘迫不堪跟李家渔村的江水一般滚滚而来。
他怎么能回到这种地方?他死都不会再回到这种地方。
他看霍准坐在那,面容还栩栩如生,眼里似乎还有光泽。这相国,这相国白日里还曾与自己打过照面,立则侃然正色,行则威仪孔时,怎么会,怎么会也到了这种地方?
“你看准些,薛姑娘用的剑细小,须得找别的兵刃将伤口掩一掩。要快一些,血液一凝,旁人必能查出来。”
他拿着弓匕递过来的剑,滑不溜丢的以为要脱手,实际正中其间,完美无缺的将平意刺出来的伤口覆盖。
弓匕上前检查了一番,道:“极好,难怪薛姑娘夸你功夫不错。你日常习惯的招式是哪些?按着路数走,一般伤口在哪,就划在哪,不要太过刻意,稍偏一点不要紧,尽量想想跟人搏命是个什么场景。”
搏斗时是个什么场景……他也没几次真搏命。往日里都是自己练习,最近有了人对练,亦是要顾忌收手,他哪敢真就伤了那些少爷公子?仔细回忆,搏命的事,还真就只有那次救驾。
以及,在啊凔处,有人为难齐家的小姐。
当时所习甚少不觉,事后啊凔说了真实身份,知道齐府的小姐是薛凌,也就再没惦记。今日再细想,那小姐的身形路数,是不是和刺杀雪娘子的刺客颇像?
他拎着剑,大气不敢出,问:“刺杀娘娘的,就是薛姑娘吧。”
他还习惯于将宫里的女人都称为娘娘,弓匕摆弄着霍准尸体随口“嗯”了一句。这人一死,血液很快就会凝固,身体也会随之僵硬。再砍出来的伤口,与活着的时候造成的伤口截然不同。他那会倒是想趁着新鲜赶紧糊两道上去,但是江闳早有交代,皇帝多疑,若是事后找人试探李阿牛惯用功夫,必能察觉不对。
江府以后还要用此人图谋大计,出不得半点差错。这种细节最是要命,若他动手杀了霍准,必是极干净利落,再飞快去将李阿牛弄过来,哪知最后还是薛家姑娘出了剑,又是泄愤的手法,弄得一片狼藉要收拾。
李阿牛上前抬手,霍准身上剑伤从右肩斜至小腹,破口处肠子都快漏出来了。
正是薛凌教的剑招,齐清霏也是学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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