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离 第184章

作者:嗑南瓜子 标签: 古代言情

第433章 余甘

  只是当初齐清霏学的并不到家,他却学的炉火纯青。到底是情势逼人,就算魏塱与霍准另眼相看,李阿牛终还不能完全摒了旧时自卑感。他已能镇定自若的跟薛凌去临江仙吃顿饭,但与朝中众人把酒言欢,总还少些气势。想想自己能依仗的,也就是一身功夫,自然勤奋更甚齐清霏百倍。

  弓匕略皱眉,他嫌李阿牛下手重了些。伤倒是没什么错处,只是人活着肯定会本能性的躲避,剑势从发到收,力道是有所减缓的。李阿牛不懂这些事后手脚,倒是情有可原,然一个人往尸体上动刀,还这般戾气,多少让人有所介怀。

  但他没工夫也没资格去挑别人的错儿,戳戳刺刺修修补补,又涂涂抹抹,霍准破破烂烂的被藏匿到宫外,李阿牛则破破烂烂的进了宫,将整件事的经过亦讲的一般破烂。

  魏塱舍了帝王威严像哄着李阿牛般安抚了好几个回合:“卿不必惧。”

  “朕早知霍准心有不轨,一直不得其法。”

  “霍家兵权在手,朕欲擒故纵尔。”

  旁人亦跟着一道劝:“这是大功一件,李大人只管放心说来。霍准乱臣贼子,死有余辜。”

  这安抚倒是来的真心实意,他并不甚关注李阿牛是如何弄死了霍准。孤字辈的人都是以前当皇子时就养着的老人,知冷知热知心病。一听李阿牛是把霍准给杀了,第一反应不是赶回来复命问魏塱怎么办,而是一把扯了李阿牛压着去验尸。

  是霍准没错,防着人脸上有什么手脚,他摸了身上匕首给霍准脸上来了两刀,于是相国更添破烂。血将凝但未凝的彻底,尸身已凉却没凉透,人刚死没多久。

  霍准,就这么死了?

  他看向李阿牛,连个迟疑都没有,直接亮了令牌,特许李阿牛带刀进门,直直将人领到了魏塱面前。且不管有没有蹊跷,这人又是谁送来的,与霍准之死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因为霍家后头,还有俩儿子。

  京中那个若是还不知道霍准死了,宫里派人去打个措手不及也许还能顺顺利利。但霍云旸若是听说霍准死了,非要起兵,就算最终打不到京城来,沈家的兵力也要被牵制住一段时间。到时梁国内斗,鲜卑若是趁此游说羯人连手入侵,外忧内患气阀,这龙椅就得数着日子坐了。

  想想这些事儿,李阿牛心中有没有鬼,实在不是当务之急。尤其是,他一堆前言不搭后语里偏有有俩句讲的分外清楚。霍云昇不在京中,而且很大可能是去了胡人那。

  再是不喜此人,那也得哄着人把话说完先。可惜,魏塱一番皇恩浩荡并没能如期让李阿牛镇定下来,反而,他更添慌乱。慌乱的是,遇到的场景,和江府里的人与他说的一模一样。

  他以为,这是不可能的。就当霍准真是江府口中那样,勾结胡人陷害忠良。可皇帝日常表现,分明与霍准君臣融洽,倚重非常。猛听得相国死了这等大事,不对他收监候审已是奇迹,怎么可能会嘉许他。

  如果皇帝与霍准早就二心,那他在金銮殿上看到的,听到的,又是什么东西?他一直以为霍家高看他一眼是因为忠君之事,如果霍家不忠,又为何要去恭维一个皇帝喜欢的人?

  他纠结于这些实与虚,也纠结于进京这半年来的真与假。或者这些东西应该拉的更长一些,拉到三年以前。

  三年前,爹捞起来的那个人偶,是假的。

  他常常觉得现在的富贵也有一种不真实感,就好像如果自己可以回到过去,恐怕连做梦都不敢想自己会如今日一般。他本是需要一些什么东西来确认,手头东西是真实存在的,他能牢牢握住已经拥有的一切。

  齐府的三小姐,新晋的状元郎,慧眼识英才的明君,知人善用的相国,仁孝感天的雪娘子,这些,都该是他李阿牛的运数。

  是一个,青天白日的大梁。

  他跪着,几次被人扶起来,又不由自主跪下去。江府所授的话术本就故意支离破碎,他各种忘词说错,讲出来更是分崩离析。

  这种杂乱无章的胡言乱语原该被当作疯话,却硬生生成了事实。魏塱将一堆破烂拼拼凑凑,理了个大概。昨日里霍准不知是为了试探李阿牛还是也召了其他御林卫里的人,总之是带了话给他,说霍云昇关心朝事,若有空,就去一趟霍府。

  李阿牛白日当值,本是打算晚间就去,却正赶上中元节,得给早死的父老烧个纸钱。这一烧,想他年纪轻轻已是孤家寡人一个,那本是要往地上泼的黄酒就泼到了自己嘴里。

  多泼了几杯,哪还记得要去霍家的事。等人猛一个激灵,记起相国相邀。他自忱不敢怠慢,想赶个早往霍府走,等霍大人上朝,一同路上赔个不是。

  哪只他醉眼惺忪,错把阴雨天里的月光当晨光,大半夜的也摸不着正路,倒在了霍家院墙外。凉地上躺了些许时候,冷风一吹,酒醒吓了一跳,起身寻着要走,却瞧见霍家有人提着灯笼从不远处门口出来上了马车。

  里头有胡人男子,另一位,看身形却依稀是相国。

  要说他还真没见过胡人男子,只是,去同僚家中赴宴,见过胡姬。且就在近日,印象颇深。梁从来与胡人势不两立,三岁小儿都知道,相国怎么会与胡人走到一起去,还是从府里出来?

  这一跟,就跟到了福禄阁子里头。

  霍相居然勾结胡人,有意借鲜卑之事造反。霍云昇更是并非养病,而是暗中去了宁城。至于要去做什么,他当然是没听清楚。几个人散了之后,他本是想偷拿一封信回来当证据,不料霍相去而复返,他为求活命,情急失手。话到此处,他又向魏塱再三确认,是否霍准真的为乱臣贼子?

  魏塱并不关心这个,他都不怎么关心李阿牛讲的东西有几分可信,这些东西可以日后在查。李阿牛不是霍家,但凡他有一丁点问题,砍了就好了。

  迫在眉睫的事,是得赶紧将霍云昇带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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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4章 余甘

  虽李阿牛说人是往宁城去了,但京都到宁城除了官道,大小阡陌百十来条,走哪都能行。没个准确路线,追都不知道往哪追。

  依着心急,魏塱恨不能将李阿牛丢大狱去,管他什么手段,只要能将霍云昇的路线逼问出来就行。只是见着现在就是一滩软骨头跌在地上,怕是问话声高点,都能吓的这人就地失声。

  他顾不上追问霍准之死的详细,只挥了手要下人去部署宫内安全,防止霍家生变。对着李阿牛,却是一脸焦急祈求。

  房内别无他人,魏塱微向前俯身,郑重道:“而今大梁国事,尽悬先生一人之手。若霍云昇身出怀远关,举国上下,再无一人有回天之力。先生……”

  李阿牛茫然抬头,像是不知如何作答,魏塱微顿,又换了措辞道:“怀远关到宁城的兵权尽在霍云昇胞弟霍云旸的手里,只要他出了关,朕怕梁兵祸临头。”

  “阿牛,朕登基之初便有胡患,而今始不过四年,若有臣子作乱,要朕如何对天下百姓交代。今日在此,朕不与你作君臣之绊,只盼你为万民求安,断不能让霍云昇到达宁城。”

  “你可知,霍云昇是何时启程,如何出城,随行几众,可有方法得知其路线?”

  “他们……他们昨夜启程,我听到的时候刚走不久……如何出城……他们没说……我也没听到……只说是最后一批粮……”李阿牛无所适从,摇头晃脑半天茫然瞧着魏塱道:“什么是最后一批粮?”

  似乎一个重点也没说到,魏塱却欣喜异常。昨夜过半才走,马往死了跑不过百里之数,也就是霍云昇走的不远。只要霍准死了的消息没传出去,要在怀远关之前截下他不算什么难事。

  另一个却是“最后一批粮食”,李阿牛在朝堂也站了不少日子,居然听不出是个什么玩意,魏塱却自认心知肚明。霍家最近一直以即将出征鲜卑援羯为由往宁城一线调粮,调粮就得有个路线。

  霍云昇既是秘密离京,大概是扮作客商,走的是霍家调粮的路线,遇着盘查的,也有个说道。这就好查的多,抓几个倒霉鬼来问一下最近动向,拿不到准确路线,起码能在几个重要路口着人布防。

  魏塱并未变脸,却坐直了身子,看着李阿牛道:“朕已有计较,你且先回去,霍相已死的事,切勿向人透露半分”。这人身上还有大把功夫要作,他并没什么杀心。

  却不想李阿牛抬头作一咬牙状:“皇上,我愿意出城去追霍……霍云昇”。他大抵想喊霍云昇的官职,却又想起而今皇帝已金口玉言说霍家早有反心,便鼓了勇气直呼其名。

  不等魏塱问为什么,他又道:“我与……我以前不知道他如此狼心狗肺,与霍家走的亲近,如今……我是清白的,一定将霍云昇带回来。”

  他将那柄陌生的剑牢牢抓住手里,盯着魏塱不肯收回视线。魏塱相视片刻,笑道:“好,朕准了,朕调几个信得过的人与你,即刻启程。”

  李阿牛愕然:“启程去哪?”

  魏塱起身道:“你稍后,自有人带你”,说罢到了里屋片刻,然后先行出了房。再没得到确切路线之前,东南西北四个门先走一批,瞎猫放多点,总能抓着耗子。便是没抓着,跑到霍云昇前头去也是不错的。至于屋里留下那一个,能把霍准的尸体扛回来,很难说会不会扛回其他什么,自然要带着。

  霍云婉还跪在门外台阶下,只是已经噤了声,一袭柳腰袅袅堪怜。有宫女撑伞遮了空中绵绵细针,皇后是自罪,非被降罪,谁也说不准结局是什么,旁儿宫人也跪了一地。

  猛听得门响,魏塱缓缓下了台阶,宫人识趣跪着挪到一旁,唯有那撑伞的不敢动。霍云婉抬头,泪眼迷离喊了“皇上”,魏塱伸手接了伞,一挥手,众人瞬间散了个干净。

  “人都走了,还演给谁看啊,朕要是没罢朝,皇后是不是要跪到金銮殿去?”。

  伞跌在地上,滚了好几个翻。霍云婉瞧过去,又回头来,仍是那般哀不自胜,扯了魏塱龙袍道:“皇上,妾父只是一时糊涂。请您念及霍家……”

  “霍云昇去哪了?”

  “皇上?”

  “你不答没事,他昨日夜间才出城。朕就以皇城尽数,围他一人。”

  事已经交代下去,不出一刻,霍家就会被团团围住。平日里跟霍云昇走的近的人,不必捉拿到案,旧地格杀无妨。平反嘛,平反总是要先死几个人的。

  他瞧着霍云婉,既带着杀人喋血的快感,又有些对后事未知的紧张。霍准死了,霍云昇不在京中,群龙无首,剩下那些卒子,不信有谁敢违逆皇命,京中大概是出不了什么乱子了。

  但宁城还有个霍云旸站着,一旦霍家获罪的消息传过去,指望一方兵马在手的人就地伏诛,未免太不现实了。假如真的打起来……打起来又怎样?

  他电光火石的问了自己一回:“当年的西北之事,值不值?”

  值,值的毫无疑问。世事重来,他仍然要用拓跋铣拖住薛弋寒。所以而今就算霍云旸举兵,他也得除尽霍家。

  这些人谁也没有没有后悔过,而薛凌却日夜沉溺于,她不该去抓那两只兔子。

  两种情绪相结合,刺激魏塱气血上涌。是故,阖宫皆知,皇后是被皇帝一路抱回长春宫的。他格外怀念霍云婉那会在怀里的颤抖,那种生命对于临死的恐惧。他抓着这个女人,像抓从猎场带回来的山鸡野兔。

  看似在掌心放着,实则不过桎梏囚笼。

  直至将人扔回床头,魏塱仍不减分毫自得,看着缩成一团的霍云婉笑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朕还想送霍家满门忠烈,谁知霍准等不及要作千古余孽。”

  他温柔抚了霍云婉头发,情深款款问:“云婉,霍云昇去宁城做什么?”

  “家兄……家兄……”

  “罢了”,魏塱起身,看桌上一盆栀子开的香浓。过去掐了一片,染得指尖尽是馥郁,又嫌恶着甩手,若有所思道:

  “他去寻死,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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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5章 余甘

  他貌似询问,实则引诱,引诱着霍云婉说出一个让他心满意足的答案。今日罢朝,追霍云昇的事儿也交代了去,并不急着出门,有些时间可以耗在这。

  床上霍云婉手脚并用爬到地上端端跪着,改了人前疯样,只哀哀瞧向魏塱道:“皇上,妾父只是一时糊涂,妾不敢请您念及过往情谊,只求您看在霍家多年耿耿忠心,免霍家上下一死,妾愿以性命担保,此生此世,生生世世,霍家永不入朝为官。”

  “霍准死了。”

  “你胡说”!霍云婉猛地站起来,指着魏塱道:“你胡说,自古未闻罪未定而大臣自戕,皇上,你胡说。”

  魏塱微倚了桌沿,衣裳金龙随倾斜角度更添起伏,有腾空之相。他笑笑道:“皇后不信,我着人将尸体拉来与你瞧瞧也是无妨的。就是碎了些,怕吓着皇后。”

  他上前两步,捏了霍云婉手腕,将人拉到怀里,抚摸着霍云婉后背低声道:“朕既念咱们的过往情谊,也看在霍家多年忠心耿耿。既然霍准已经死了,只要霍云昇两兄弟乖乖认罪,朕就依云婉的,免霍家上下一死如何?”

  又是那种令人觉得妙不可言的战栗,指尖最先触及,而后传入大脑深处。他闭上眼,似乎能听见霍云婉牙齿都在上下打架。他觉得还不够多,他加重手上力道揉捏着那一片薄薄绢布,底下是一团冰凉却又鲜活的血肉。

  再没什么事情,比毁灭来的更畅快了。

  霍云婉要挣脱不得,只反复着问:“怎么会,怎么会,嗯……怎么会?”

  话到最后口齿不清,发出的声音啼笑皆非。魏塱心满意足,他想,这蠢货终于知道霍准是真的死了。他将人放开,行至桌子旁,扯了把椅子坐下,看着霍云婉缓缓瘫倒在地,俯身问:“如何啊,皇后要快些作决定,如果朕的人先追到了霍云昇,那这承诺可就算不得数了。”

  霍云婉不答,只在地上似方寸大乱,嘴里嘟囔着什么不可分辨。魏塱等了几个眨眼的功夫,起身拔腿就往外走。不等到门口,霍云婉便爬过来扯着他腿,斩钉截铁道:“皇上金口玉言,要放妾母家一条生路。”

  “金口玉言”。魏塱弯腰,将霍云婉的手从腿上重重拿开,好整以暇的等着她。

  霍云婉低头,了无生气的说了一句:“家兄今夜会在寿陵歇脚,走的是官道。”

  魏塱抬头看天,离他提着霍云婉回来多不过两刻过一些,想来手底下人还没启程。他早该来霍云婉这要路线的,只是怕这条路子走不通,又耽误李阿牛那头。故而早早先做了部署,再来慢慢与霍云婉计较。

  没想到霍云婉这边居然如此顺利,疑惑倒也有些。然霍家在京中败局已定,即便霍云旸真的举兵造反,那也不能瞬移到京中来将霍家老小接走。且霍家手上的兵力,并无必胜把握,除非被逼到绝路,不然量他要掂量掂量后果。霍云婉在这会讨价还价,先行保住全家性命,实属一个聪明人该有的做法。

  他的皇后,向来极聪明的。

  寿陵啊,不远。他再未回头看,进来这么些时候,魏塱都没注意到桌上摆了一碟子菱角,水汽还没干透。今日宫里的果蔬,好像是没有菱角这一味。

  江府送来的大抵真是早秋第一篓菱角,霍云婉本没用早膳,费了这半晌力气,格外想念那会吃在嘴里的清甜。可惜她已不敢爬回去捡两颗,恐周遭留了魏塱眼线。

  魏塱身影消失后,她强自镇定一会,后又不可自控的发起抖来,抖的和在魏塱怀里如出一辙。

  原那会她是在笑,她一听到魏塱说霍准死了就要笑,却又不敢笑的放肆,只能发出些呜呜声,忍的实在辛苦辛苦,肩膀便耸得厉害。旁人瞧见,还真像哭的极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