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离 第230章

作者:嗑南瓜子 标签: 古代言情

  至于最后那一把……那么大笔钱,这他娘的谁挡得住啊。

  赢得几文碎银,只会自诩手段高超,一次吃下这么多银子,免不了他暗有心悸,虽一直强装无碍,实则见了薛凌就不自主的发毛,尤其是薛凌与张棐褚等人走的近,明显非尊即贵。

  可……即便是皇后娘娘来了,今儿这理也在他这头不是。骰盅已经开了,除非日子能倒回去,不然说什么也得有人给钱。

  他咂着嘴又叫苦道:“张爷,这还有说法没说法了,咱每天的例银可是一文钱都没少过。事要传出去,谁还敢来永盛楼淌活儿啊。”

  张棐褚紧走两步,凑近薛凌道:“姑娘,不看僧面看佛面,这到底是夫人的地方,出了乱子,要夫人善后的。”

  薛凌斜视着仍蹲在台面下的大汉,嗤道:“胜负在手,输赢在天?”

  然她说的随意,那人离的远又心虚,根本听不清她说什么,听清的是张棐褚与苏银。二人看着少女抢先一步出了门,冷冷丢下四个字:

  “输赢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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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1章 袍笏

  张棐褚微摇了头朝着苏银拱手,戏谑道:“哪家跑出来的野猴子啊,一点不像苏府里头做派。”

  苏银回了礼,也笑着道:“夫人随手沾上的烫手山芋,给张先生添麻烦了”。他望了望薛凌背影,牢骚般对着张棐褚诉了句苦:“可不是输赢在她,没搁这把永盛楼的招牌拆下来,算你我今日都得了祖宗保佑。”

  说罢连声告罪道是先行一步,出门小跑了一段追上薛凌道:“小姐心里不畅,就当找了个乐子,与人置气不值当。”

  薛凌并不回身,脚下步子走的缓慢,道:“你见我找着乐子了吗?”

  “一掷千金,这事儿说出去,京中就没几个能做到,还算不得乐子?落儿小姐喜欢,再去取些银子来玩几局也不妨事,夫人交代您只管尽兴,别的一概苏府来应承。”

  “我尽兴”?薛凌停步扭头斜盯着苏银反问了一句,片刻才回身继续走着道:“我尽兴的法子是拆穿那人出千,苏姈如有什么法子吗?”

  “那当然是有的,真就是您非的要,容小人与张先生商量商量,三五日间必能让小姐如意。但小姐须得依计行事,不可坏了永盛规矩”。苏银答的丝毫不为难。

  除却苏姈如交代这些日子哄着点薛凌,永盛的庄家本就是隔三差五就得换一批,有自愿退的,有出千被人抓着直接打个半死扭送衙门的,再多一个算不得大事。何况那九哥也呆了大半年,算算时间该消失了。

  薛凌不懂赌场里的功夫,却知苏姈如有意讨好。眼前街道瞧着蜿蜒好似没个尽头,可她总觉得下一步就会跨到薛宅里去,含焉满脸羞红的跳出来。

  指尖暗抠了一把手腕,薛凌道:“怎么,申屠易的命那么值钱,凭的我将苏府输个倾家荡产也无妨么。我记得苏姈如说过,做生意嘛,哪有强买强卖的理儿,要是今儿个我不想卖呢。”

  身后沉默了片刻,苏银道:“落儿小姐说的是谁,小人没听说过。”

  在苏府呆了那几年,苏姈如大小事几乎都会经苏银的手,比苏远蘅那个亲儿子还贴心。薛凌猜他是在撒谎,可如今拆穿也无多大意思。跟条狗也争不出个子丑演卯,她张口,说的话却自己都有些不相信。

  “你回去告诉苏姈如,这笔账结清了,以后谁也不要提起”。

  今日的薛凌,态度好的反常,苏银亦觉不信。他听说薛凌进了永盛楼,都做好了准备来收拾一地狼藉。没料到来了居然能看着完整桌椅,还感叹了句张棐褚当真能人。现看薛凌神色举止,分明是果然祖宗保佑。

  申屠易的事,苏银确有参与。但苏府对于申屠易和薛凌的纠葛,本不甚了解,苏姈如仅仅知道申屠易去安城是薛凌授意,这还是江府那头给的笼统消息。

  既然是薛凌授意,必然是帮着这位主儿办事。虽不知道这俩怎么突然之间走到了一起,但既杀了人家的差,难免苏姈如有点心虚。

  可这不是赶上了,天知道那倒霉鬼怎么碰上的沈元州。此人知道的事情多,不赶紧编排个理由弄死,万一漏了什么还了得。

  所以扛着霍家那边的事儿反而成了次要,苏姈如更多的是为了阻止沈元州将申屠易带回京审问,哪怕在宁城审问太久也不好。

  归根究底,不还是因为薛凌这祸害么,好端端的将个危险人物放到乌州去,昏了头了她。

  然这些话并不能明面说,且当初也是自己让薛凌去永盛玩两把,苏夫人自认倒霉,遣了苏银过来。虽永盛楼遣去苏府的小厮说的是“鲁姑娘”,然那些破事一抖搂,苏姈如知道除了薛凌,京中再没第二个人能干的出来。

  几个人一同把路走到窄处,却是苏银一人来过桥,比起输掉的那些银子,他显然更担忧薛凌胡来,现见她安稳异常,不由得心下大喜,道:“小姐说的什么话,夫人与小姐之间哪有什么账啊清的,小姐不如回苏府宿几日,有下人伺候着也舒心些。”

  薛凌摆了摆手道:“我劝你不要跟着我,不然就真的有账要清。”

  苏银顿时停住步子,想了片刻还是转了身没继续跟着薛凌。这人气性上来,夫人来了也不敢跟着,他没必要触霉头。索性二人没走出太远,一路小跑回去,还能赶上看张棐褚处理永盛楼那摊子。

  不过那摊子必然比自己这摊子容易的多,起码不用提心吊胆哪里突然窜出个暗箭。苏银转身走出好几步,才回神自己手一直按在腰间没松过,他怕死了这娇小姐突而从袖子里滑出个剑刃来。

  申屠易的命并不如薛凌想象那般值钱,她一把输出去的万余辆银子,实则压根就没给到那大汉手上。

  倒非永盛破了规矩,苏银到时,张棐褚正对着那大汉也就是九哥讲的明白,要么拿了银子,就此离开永盛。明眼人都瞧的出来,鲁小姐不好得罪,出了这么大事,永盛楼要保人也是麻烦,索性九哥赚了个够本,就此金盆洗手也算美事一桩。

  要么,这账就算了,贵人家的娇小姐不知事,大家各退一步,落个好相与。当然永盛绝不白占便宜,只要九哥不追究这笔钱,以后凭他在永盛开多久的台子,待遇一切照旧,例银分文不取,可签字画押,终生不改。

  听张棐褚的口气,是巴不得九哥走第一条路,拿了银子嘴巴闭紧点滚得越远越好,反倒是第二条路颇有哀求意味。

  苏银站在偏处听得分明,兴起走到前列帮着张棐褚插嘴劝道:“原是我家小姐添了麻烦,九哥大人大量,这么大笔银子,够您三代吃喝不愁,还请与府上好聚好散。”

  那大汉踌蹴再三,一咬牙道:“得,能与各位大爷认识也是我的运气,我就退一步,按张爷说了算,不要这钱了,可那些跟庄的……”

  “九哥痛快,跟庄的一律挂在永盛账上,另有茶水银子请九哥明儿好生歇息一日,后天再来开台”。张棐褚话音未落,旁边即有人奉上一托盘银锭,数额多少尚在其次,这举动分明是早已料定九哥会选第二条路。

  苏银亦是心下了然,待大汉欢喜接了银子走人后与张棐褚相视一笑,张棐褚率先开口道:“怎地又回来了,不去伺候那位活菩萨”。他与苏银有过多次交集,说话也随意,初见为着薛凌在面前,才特意生分了些。

  这称呼讽刺意味足的很,苏银并不反驳,笑笑算是默认,跟着道:“可算是了了,到底还是夫人那日失言,招惹来的,没多少账面吧,苏府最近日子艰难,补不上这么大窟窿。”

  张棐褚上前两步拍着苏银肩膀,笑意更甚道:“走吧,来都来了,上去饮杯茶水再走。最近京中除了沈大将军,怕就是苏府最风光,夫人倒遣你来跟我叫穷,好似我昧了她银子一般。”

  “你不知道这时日艰难,不提也罢……”,苏银没推开,跟着张棐褚往上走,二人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念叨。

  “不提就不提,你是个内阁,我是个外人。但那鲁姑娘,你总得透个底儿吧,今儿来了输个千儿八万,明儿来了把永盛楼输出去算谁的?”

  “量她也不会再来,你区区永盛楼的赌局,人家也瞧不上啊。”

  “得,这就区区永盛楼了,明儿来把苏府输出去算谁的?”

  苏银难得大笑,推开张棐褚稍许道:“说这些无凭事扰人兴致,不如赌一赌那九哥还能呆几时?”

  张棐褚白了他一眼,抖抖衣袖先进了房里,带了些鄙夷道:“我叫他今儿走,人不肯啊。”

  少了永盛那份例银,想必九哥本着赚的都是自己的,又时时惦记要将那失去的万两银赚回来,只会日愈肆无忌惮。

  你说,他还能呆几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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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2章 袍笏

  苏银跟着进去,看张棐褚添了茶水,闲聊了些别的。上楼间三言两语,张棐褚已知苏银不会告诉他鲁姑娘的来历,都是替人办事,犯不着相互为难,再没继续追问。

  薛凌终踏到薛宅外头,透过门缝巧进去,里头竟然有昏黄烛光一盏。她记得走的时候,京中于含焉而言,还是兵荒马乱的喘口气都不敢大声,现夜色尚未铺全,竟是烛火都点上了。

  滑了剑尖出来熟门熟路去挑门栓,自个进了门。早间从隐佛寺下来,胆怯的很,现竟无端觉得理直气壮。

  她已然能清晰的知道今早为何看见永盛楼就走不动道儿,她想着近来这些大事小事天下事,事事皆不顺,怀疑自己是不是时运不济。人总需要个借口安放那些求之不得,天意是最好的理由。斗不过老天,那能怎样呢。

  唯有进去走一遭,才知道斗不过的是凡人,她如何能算了?

  她进的哪里是永盛楼,分明,进的是金銮殿。

  那个九哥出千赢了钱,魏塱出千赢了龙椅。那些赌徒一面叫着九哥的好,一面又暗自出千妄图取代九哥。那些朝臣一面叫着魏塱的好,一面又私下试图拉魏塱下马。

  她无法让岁月倒流,去抓住九哥出千,也就没有办法回到魏塱登基那一刻去戳破他篡位,更没办法回到许许多多的曾经,去将江闳等人做过的丑事一一挑破,她亦无法赶赴乌州阻止沈元州借机杀了申屠易,

  泱泱梁国,不过是永盛楼里一张台子,魏塱坐庄,拓跋铣揭的骰盅,文武大臣皆是追庄的赌徒。这些人,早就知道魏塱出千,却因为魏塱是个赢家,所以明面维护的死心塌地,又用分来的那杯羹在又在别处当一个出千的庄家。

  她以为拿一粒骰子,就能让人认输,哪怕自己要为此背负恶名也无妨,然根本无人在意骰盅里究竟有几颗骰子,他们只在意谁是赢家,赢的皆大欢喜。

  她想,她迟早要把这台子掀了。

  她没掀永盛那张,苏银说的对,区区一个永盛楼而已,根本不够瞧。

  很多时候,一个人早就天崩地裂,却由一层皮包裹着强撑了不肯承认,直到一块微不足道的石头砸到了身上,人刹那间分崩离析,与过往再不相干。

  薛凌越过了院里水井,那枚被踩坏了的孔明锁还在原处。这么个小东西掉在井台下的凹槽里,谁也没正眼瞧上。西北之地的植物怪的很,一截十来年的枯枝吸了水汽竟然隐隐有发芽的迹象。

  她敲含焉的门,仍是永盛里头的想法,人人皆对出千见怪不怪,她赖账也该再正常不过。

  里头妇人颤着声问:“谁?”

  薛凌冷道:“是我。”

  “薛”,一声高后又急速压低,含焉冲过来开了半扇门,惊喜悄声道:“你们回来了”。未等薛凌答,她探出半截身子,往院里看,半晌才回过头,颇有羞涩问:“屠大哥呢。”

  “我与他在乌州分别,他说有自己的事处理,应是要耽搁些日子。我离开这些天,此处一切太平罢。”

  含焉轻叹了口气,将门彻底打开,方挂上笑脸道:“太平太平”,她跨出门槛,走了两步,一扬手转了个圈道:“可太平拉,你们总算回来了,以后是不是就不走了。厨房还有我白日做的点心,你要不要尝尝。”

  说着走了两步又退回来道:“京中花样,我也没学过,都是往日记忆里的粗糙活计,不知合不合你口味”,她又低了头,轻声道:“屠大哥倒是喜欢的很,我日日都备着。你们去了这般久,临走也不说个归期……我一个人……薛姑娘……”

  “我只在这宿两日就要离开,以后都来的少,你是要继续留在这”,薛凌看了一眼她原来住过的那间屋子,方继续问含焉道:“还是我替你另买个干净小宅子。”

  “啊……”,含焉跟着薛凌视线往那房间看了一眼,目光又猛地缩回来。其实那间屋子与她日常所宿一墙之隔而已,但她从来都尽可能忘了那间屋子,平日里也绝不往里张望。

  里头,死过人。

  江府处理的甚是干净,起码用的花露要比含焉拿出来的好十倍,馥郁气味从门缝里透出来,不知事的必然以为里头住着味如花似玉的千金。

  但是,里面死过人啊。

  也不是没见过死人,正因为见过死人,才格外的怕。可怕的如此厉害,她也不曾寻个别处暂住,日日夜夜的熬在这,唯恐错过了申屠易归期。

  说爱好像也不尽然,但决然不是不爱,她见薛凌回来,心尖上有什么东西跟原子上春日鲜花般眨眼功夫铺了一片。

  含焉再看向薛凌,目光有了闪躲避讳,语气因急切有些磕绊,却十分坚定问:“薛姑娘……要……去要去哪,屠大哥什几时能回。”

  未等薛凌答,她便连连摆手道:“我不走的,我先不走,我与屠大哥说好等他回来。”

  薛凌略扯了扯嘴角道:“那你自便,以后这地儿归你了”。说着进了屋子。她向来冷脸惯了,含焉不觉有何异常,站那停了片刻,往厨房方向而去,许是要拿些吃食给薛凌。

  里头陈设没大改,却少了些器具,想是桌椅染了血不好打理,江府一应丢了出去。那日花功夫悬着的寒潭月,也撤了大半,只余最里处一些还在。门风刮进来,飘帛如烟如雾,仍是风光迤逦。

  薛凌顿了顿,看后头并无一个薛璃坐着,这才迈步过去。床上荷包还在,她这才记起里头孔明锁已经丢了,当日怒极不知去了哪。现想起来,还是凭空生怒,觉得那东西去哪无关紧要。

  她找荷包,只为着里头宋柏的布条,改日得给宋沧送过去,别的好像找不出什么是要格外带着的。京中这般长久,既无人,也无物值得挂念。

  椅子上坐了一会,忽记起床脚还藏了薛弋寒半幅画像,薛凌站起来想取出,咬了咬牙手却撑到了桌面一叠百家姓上。门外含焉忽然喊,薛凌没好气道:“门没关,你没长脚么。”

  含焉只轻声道:“我熬了些清粥,你长途奔波回来,不如去用些解解乏。”

  “不必了。”

  门外似还窸窣了一阵,却很快归于安静。你看,她纠结了小两晚的破事,实则真正面对起来不多就是三五句话之间,并没想象中那么困难。

  明日临走再给些散碎银子让含焉去谋个好活计,以后两不相见,事就这么了了。屠易……薛凌常听得人如此叫申屠易,说是申屠这个姓少见,喊起来也不顺耳。

  合着这名字跟老李头那联子一般不吉利,唯一一个质问过她怎么敢许给胡狗四座城的人啊,就这样消失的无声无息,所以再不会有人问她怎么敢偷一粒骰子。

  申屠易,众生屠易,一念赎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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