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离 第244章

作者:嗑南瓜子 标签: 古代言情

  话毕收了收衣袖,避开江玉枫目光,多了些狠戾在语间道:“我有不得不瞧的理由在里头。再说了,朝上站着些什么东西,我也实在很想去看看。”

  江玉枫再没劝,起身从书架上抽了一册官位录出来道:“你未长在京城,又无官位在身,想来对朝官礼仪有所不解,既是打定主意,我也拦你不得,险要之事求不得完全,总要尽力而为。”

  说罢摊开册子与薛凌讲了些要事,又特意抽了薛璃目前官位那一页仔仔细细说给薛凌听了一遍,直到她对答如流,江玉枫方合了书本。

  这等偷龙转凤的手段一漏马脚,就是满门性命,江玉枫与江闳皆是不欲薛凌前去。若非她前些日子已经提过是为了沈元州,必定要不惜一切阻拦才是。

  可沈元州此人,事关宁城。二人商议一番,恐薛凌是为着所谋大业,不得不走一趟。纵是不知道朝堂远远一观能得出个什么结果来,也只能像现在这样旁敲侧击问几句。

  见薛凌笃定是为了沈元州此人,江玉枫只能依着与父亲商议的那样,力求将事做的圆满些。薛凌见他尽力,亦稍有动容。此事确然冒失,江闳没横加阻拦,已是不易,但她是不得不走一趟。

  沈元州以将军的身份杀了申屠易,她就得去瞧瞧这位将军长什么样。

  另外,霍家已经死了。总得去认认,魏塱有几只眼睛。

  本说着赶早不赶晚,干脆明儿就去,江玉枫却道武将离京是大事,沈将军又是得胜还朝,再次赴关,必有百官相送,不说出城,起码也得敲两声鼓响两声锣目送他出殿。

  倒不如当天再去,到时候众人心思都放在沈元州身上,更添稳妥。薛凌点头称是,便就此散去。为着江玉枫相护的情谊,她再没盯着那张纸看,临走更是丝毫不带流年。

  她没拿,江玉枫也忘了这茬一般并未刻意提醒,双方在面上各退一步,真个儿成了一团和气的共事。

  江府烛火高照至深夜,薛凌回院之时,含焉还未睡下。听见外头丫鬟喧闹,披衣迎了出来,手上还捏着一卷书本样东西。

  见是薛凌回了,惊喜高喊了一声:“薛姑娘”,拿着的东西当即随手搁到门口的香薰罐口,三两步冲到面前,又带了些卑微低下头去轻声问:“怎这般晚的时候出门在外。”

  薛凌瞧着来人服饰华美,顿了一顿才道:“外面风大,进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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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6章 袍笏

  江府不知含焉与薛凌关系,只听得她特意开了口交代善待含焉,还以为这姑娘与薛家有什么说不得的过往,当是紧赶着捧了个娇小姐起来。

  灯火之下,薛凌瞧那一头珠翠,丢到苏家库子里,也得是登造在册的好东西。倒非含焉有意显摆,她并不太识得贵贱,底下丫鬟一劝,初为主子,还不懂得如何拒绝,江府递过来的东西,自然是先捡好的上了身。

  果真是当初能被拓跋铣挑给石亓的一张脸,薛凌见惯了夫人公主之流,本不觉得含焉有多动人,如今香粉胭脂点面,又确实有几分勾魂摄目,

  她已彻底没了嫌恶含焉对申屠易忘怀过早等情绪,反而觉得若是含焉就这般在江府里喜乐太平过上一生真是好事,他日大家到了黄泉,与申屠易见面之时亦多些底气。

  含焉亦觉薛凌愈来愈温和,比之鲜卑初见时不知体贴了几倍,然她觉得二人关系逐渐亲近之顾,对薛凌更添信赖。

  听了她说风大,含焉便急急抬头拉了薛凌往屋里走,道:“那小姐快进屋吧。”

  仍是右边袖口,薛凌没挣脱,一道儿回了屋,江府丫鬟上茶水跟着叽喳了两声,薛凌并不回话,将人遣散,本想与含焉说说账本之事,又觉不用这么急。东西不在手上,说了也是枉然,等逸白将杂事处理妥当之后再提不晚。

  如此薛凌捏了碗茶水,冷冷问了句:“府上可有人欺负你?”

  含焉被她问的一愣,瞧着薛凌眼色不善,想低头,又硬撑着正视薛凌道:“没有,江少爷和江夫人待我和气,都极好的。”

  又道:“仲秋还邀我吃了团饭。”

  含焉与江府无利益相争,以江玉枫为人,是不会有欺她之处。极好……薛凌捏着茶碗,含焉眼里的极好,其实只是江府里头养个阿猫阿狗一般的微不足道。

  这样说来倒无错处,可于含焉而言,能得一方屋檐,当个盛世的阿猫阿狗,本身就是极好了。

  薛凌压着自己的念头,违心替江府说了两句好话,道是江府是梁世家,一门清贵,让含焉只管安心住下,这一生万事有她,再不必念着过往。

  这话初来江府,也说了两句差不多的,不过二人又没什么别的可聊,无非翻来覆去捡嚼过的东西罢了。

  含焉依然感怀,却再不似前几日声泪俱下,间或说两句江府确然是好。薛凌又灌了两碗茶水,催着含焉去歇。

  含焉起身又回过脸来,有掩不住的窃喜,道:“江老夫人替我请了几位师傅,说现学当不得大师,女儿家闺中自乐也可。”

  当时薛凌曾玩笑般的对她说学点琴棋书画当个小姐,而今真成了,难免含焉刻意提起,有致谢之意。

  薛凌已忘了这回事,挥了挥手没附和,学便学吧。她并不喜江夫人,府上发生这么多事,这婆子还能日日当个菩萨,反正她是不信的。不过有江玉枫看着,量来老婆子不至于加害含焉。

  含焉退去后,薛凌唤人打了热水,在浴桶里泡至半宿才起身上了床。在江府住过几晚,已交代了不要叫醒她,是以没人来扰清梦,这一觉睡至天光,隐约可闻有琴声袅袅和丫鬟笑闹。

  仰躺着发了一会呆,薛凌起身循声而去,果见含焉坐着,有人在教她习琴。应是出身缘故,她没什么架子,教习的老师又得了府上交代,玩的尽兴即可,不作正经教养,是以院里丫鬟都围了去,活泼烂漫笑作一团。

  薛凌瞅了两眼,回屋里喝了两口茶水,桌上点心不知是什么时候上的,随手拈了块,并未喊丫鬟去厨房拿新的来过早。

  今日无旁事,翻了箱子,将那个荷包给寻了出来。里头孔明锁已失,再摇不出叮里啷当声,她仍是习惯性晃了两下才打开。

  近日思前想后仍觉宋柏的绝笔该给宋沧拿去,好歹是个遗物,让他收着也能时时提个醒,别在指望魏塱那蠢狗了。但这会宋沧必然在朝事,得晚些时候再去。

  抽出布条后,荷包里……薛弋寒的印还在。私人金印是贴身物,只能表身份,不能下令,并无什么实权。

  薛凌将印拿出来搁在桌上,恩怨滑了个剑尖要切,比划半天又缩了回去,觉得还是可惜,干脆扔给薛璃也好,让他二人父子情深。

  拾掇完毕顿觉心闲,桌前描了厚厚一叠百家姓,那头含焉散了,丫鬟回来惊觉薛凌已起了许久,赶忙自罪失了本分,薛凌也不恼,补了点吃食,仍是懒懒的让她们紧着含焉伺候妥当点就行。

  直至红日高照,估摸朝事该散了,便带着东西随性出了门。街边叫了简陋马车,宋沧住处仍是那老头子看门。

  薛凌翻进去时,宋沧还未回。她倒自在,寻了个树荫处倚着歇得踏实。待听得有了人气,引了宋沧相见,亦没过多闲话,将那布条递与了宋沧后寥寥数字略提了前因后果。

  来时本想了两句劝诫之言,却见宋沧捧着那几缕绢布面如菜色,抖如筛糠,薛凌又心有不忍。道:“本该早些拿来给你,恐勾起你伤心往事,宋将军故去已久,你勿多伤怀,但记得以后不要以身犯险便是。”

  她自来要强,总觉让人瞧见脆弱落魄皆是尴尬事,推己及人,念着宋沧也想独处一会,便推说有事,要早些回去。

  宋沧从呆滞中回身,忍了悲愤将布条拢于掌心。因着宋柏长守平城缘故,父子间多有书信,虽人临终绝笔与平日有异,他仍能认出来上头该为宋柏笔迹不假。另一面,也是信任薛凌不会拿此事骗他。

  但见绢布上残血斑驳,这半年的春风得意顿成梦幻泡影,三年前的宋家祸事霎时重回眼前,可皇帝却是从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形象成了……深得他心的魏塱。

  他有数月君臣恩义难舍,一腔凌云壮志难收,爱恨交织间无暇多留薛凌。张嘴喊了“姐姐请”,眼见她转身走出两步,就急忙将手心打开,只慌乱一瞥,再不忍看上头凌乱,连布条带手掌一并捂到了胸口。

  他记得,父亲尚儒风,言行用物俱是雅正,这一抹布条,却是断脰决腹的惨烈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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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7章 袍笏

  薛凌走出一段距离,有些放心不下,回头去瞅,看见的却是宋沧恰好也正瞧她,神色似乎还算平静,尚有余力与她微笑示意。薛凌稍松了口气,轻点头以示鼓励,这才出了住处。

  沿途用午饭耽搁了些时辰,回到江府里丫鬟秋霜迎着说“少爷遣了人来请,见小姐不在,特意留了话,回来便请过去一趟。”

  含焉怯怯站在一旁打了招呼,薛凌随口回着话进里屋净了手,房中稍歇了许才去书房里寻江玉枫。

  人才到门口,弓匕迎面问了好,便径直离去。薛凌侧身瞧着,一边往里走一边道:“怎地见了我跟见鬼似的跑那么快。”

  江玉枫知她是在说笑,合了手上书本道:“适才听见声响,知是你来,让他去传个话。明儿既是两人事,将玉璃叫过来一道商讨商讨,免误了细微处。”

  薛凌不以为然,轻哂一声入了座道:“如何,沈元州明日要走?”

  “是啊”,江玉枫说话间续了茶水,递与薛凌道:“司天处算了吉凶,明日天理和合,诸事皆宜。”

  “不知这世上,是否真有鬼神。”

  她说的感慨,并非真正疑惑,江玉枫也捡了句俗语附和:“信则有,不信则无。”

  二人这般闲聊稍许,薛璃跟着弓匕进了门。江府门阔,虽是兄弟二人,却是各有院落。到底不是一母同胞,平日里有事相商,多是江玉枫去薛璃处呆些时候便可,毕竟他已成婚,有妇人在宅。故而这书房,薛璃三四年间进的次数还未必有薛凌几日间进的多。

  薛凌要往朝堂站一站的事,他早有预料,这几日江玉枫也已特意知会过薛璃,聊了些日常习惯。听弓匕说是大哥传他,猜又是为着这桩,纵有不愿,还是听信即换了便服过来。

  弓匕作了个好心人,几句家常话顺便提了句薛凌在屋里。这俩姐弟之间结了芥蒂,算起来,当晚在薛宅他还是个目击人证。

  概括就是,要了命了,薛大将军骗着女儿换儿子,这儿子倒是活了,女儿也没死。听着两全其美,可对当事人而言,还不如死一个省事呢。

  薛璃既知薛凌在此,路上过来已整理了心绪,正色施礼喊了家姐,又冲着江玉枫躬身道:“大哥。”

  江玉枫温和道:“坐吧”,薛凌却只是冷冷斜瞟了一眼没答话。薛弋寒供出了薛凌出逃路线一事,弓匕回来提过,她有这性子也是情理之中,江玉枫佯装未见,待薛璃坐定,也替他满了茶水道:"先前与你是说过的,本无需缀言。

  只明日行程,还未曾与薛姑娘细说。既你回来了,爹交代让你一并听听,若是哪处不妥,大家在一处,也省了一个个单独去传。"

  薛璃对着江玉枫似乎极恭敬,听他开口说完,立即道:“大哥说的是”。薛凌回忆了一档子,少见薛璃与江玉枫相处的光景,这二人竟是如此兄友弟恭。

  当初在平城,这病秧子仗着薛弋寒偏帮,没这么好教养啊。

  她往后仰了些,放肆抬脚搁于桌脚横杠上,笑道:“那江少爷就赶紧细说呗。”

  弓匕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笔墨,不等江玉枫开口,立即上前两步将桌上茶具清理了些,铺上两张舆图,将一裹了金箔的炭条递与江玉枫,又退回原地。

  江玉枫一手执炭条,一手先点了左边舆图道:“薛姑娘坐正些”。薛凌极给面子,不仅起了身,还前倾了不少,眼睛就差贴到那舆图上头去。

  薛璃也靠近了些,江玉枫道:“这是京中往来街道的舆图。江府往宫门的路线,我已描了出来,此去你就与玉璃安坐于马车内即可。”

  说着他手指点到了路线末尾:“这里有一家茶楼,常用官员在此歇脚过早,薛姑娘在此换过衣物,便要入宫门了”。江玉枫手移到另一张舆图上道:“这是宫内大殿舆图,官员站位我也描的清晰。”

  图上是有些小点,其中一个用赤红色朱砂标明,薛凌猜那是薛璃的位置。过完江玉枫手指点了点道:“右侧尾三,极好记,明日沈元州离京,想必朝事极短。”

  他抬头斜瞧向薛璃,脸却是对着薛凌道:“玉璃初入朝,不善政事,少有本奏,应当不会有人着意询问于他。”

  说完低下头继续指着舆图道:“此条路径,是正殿往宫北门去。古来西北为梁心腹大患,沈元州又是往乌州去,定是从北门处,出征之仪,应该在北门前乾元殿上。你且一路跟着太监去,按朝仪行于右尾三即可。”

  言罢抬头看着薛凌道:“我所言,薛小姐可有不解之处?”

  薛凌目光一直跟着江玉枫手指在舆图上移动,他说完了亦没移开,只连连摇了脑袋道:“没有,都清楚。”

  江玉枫道:“那极好,玉璃,你有什么要提与薛小姐的么?”

  薛璃啊了一声,看向薛凌又迅速移开目光道:“没了,大哥”,答完又飞快的瞅了眼江玉枫,分明有话想说,却终是未开口。

  江玉枫看薛璃慌乱神色,知他不是为着明日之事,便故意没问,反是另有目的的看了一眼薛凌。

  然薛凌还低着脑袋,对二人眉来眼去丝毫不觉,也没注意到江玉枫一直称呼她为薛姑娘。按理说,他应该引导着薛璃喊姐姐,促进二人相逢才是,此举反倒让薛璃对薛凌更添生分。

  他成了江玉璃,而薛凌成了薛小姐。

  薛凌仍盯着舆图看了好一会,确认自己已细细记下犹不罢休,道:“不解处倒是没了,但这舆图给我吧,虽说明儿跟着人走即可,但还是自己记牢实些好。”

  江玉枫点头称是,又道:“你与玉璃相较,微清瘦了些,我已着人搭理过衣服,你且去试试”。薛凌抬头,弓匕便上前喊:“薛小姐这边请。”

  江府办事,说他细致吧,又太过繁琐了些。薛凌起身跟着进了里屋,三下五去二换了衣服。再出来时,弓匕替她简单挽了个男子发髻。

  江玉枫与薛璃一同瞧去,江玉枫笑笑还在打量,薛璃却不自觉站起,似信非信般喊:

  “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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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8章 袍笏

  薛凌能清晰的知道,这声大哥是在喊她,仍不屑于回答,轻哼一声看向江玉枫道:“如何,能去了么。”

  “世间竟有如此相像之人”。江玉枫倒是夸得真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