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离 第246章

作者:嗑南瓜子 标签: 古代言情

  是以江玉枫将药水藏在那包袱之类,让薛璃散朝之后即在茶楼里洗去再行返回,尤其要记得将沾有颜料的水处理干净。

  待铜镜里原样显露,擦干了水渍,薛凌又用备好的皮囊装了脏水拎着,出来之时,桌上果然多了只铜壶,估摸着是活计说的久沸姜汤,旁边还搁了小蝶蜜饯解辛辣。

  薛凌掀开,里面还是满满当当。应是搁了好一会,已失了灼热气。薛璃早看见了但他茶水都没喝几口,哪有闲情喝这玩意。见薛凌已收拾妥当,轻声道:“走吧,回去再说。”

  薛凌郁气未解,也不答话,捏了捏手腕,走到桌面拿起茶碗连饮了两三碗。薛璃一旁讷讷提了一句:“小心烫。”

  有了成见,说什么都是徒惹怒气。放了这么久,烫个屁,薛凌腹诽。只是江府的小少爷肩不能提手不能抗,万万不能干出摔碗这种事。薛凌强忍着重重将碗搁到桌上,冷冷道:“全天下都知道了你染了风寒,不喝它个底朝天,店家说出去如何是好?”

  这话虽在理,终还是个怨憎当头口不择言的浑话,薛璃却当了真。他少有更事,比不得薛凌等人心细,然并非愚鲁。这次江玉枫耳提面命,连走这一路遇到哪些人都做过预想,教了他如何答话。不过是江家父子都未曾这般在茶楼长居,没想到掌柜的如此热忱罢了。

  即便不是如此精心详细,薛璃亦知知道一旦事发后果不堪设想,当即冲上来学着薛凌模样满了一碗,饮的呛咳连连。

  再要往外倒,薛凌已走出几步,近到门口处,看外头左右无人,闷“哼”了一声道:“你蠢啊,马跑个百八十里回来都喝不了这么多”。说罢先站到了门外。

  薛璃被她激的哑口,托着碗又咳了几声才轻轻放回桌上,犹不放心的去掀了壶盖,看里头汤水只余小半壶,方喘匀了气。

  走了几步临出门,又不自觉整了整袍子面具,手往里衣襟处摸了摸。别的或然是假的,然他身子弱可是实打实的没糊弄过谁。深秋早间已是颇凉,就这么稍许折腾,他竟然已是一身的碎汗。

  下楼之时,连活计都瞧出江大人耳根水珠,讨好说是姜汤有奇效。再往后瞅薛凌,赫然是个生面孔。江小少爷貌若跋扈,实则极好说话。这小伙计仗着相熟,调笑了声:

  “今儿怎不是怀周小爷跟着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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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1章 庭前月

  薛璃惊慌往前一个趔侧,薛凌稳稳扶了一把,镇定自若道:“江大人的事,轮得到你过问”?言罢冷言将薛璃拖出了门,车夫已在候着,身后小伙计悄呸了一声,摇着脑袋往后厨跑,不屑道:“狗仗人势”,往日怀周可是个极讨喜的后生。

  上了驶出一段距离,薛凌看周遭并无异样,料来此事已经尘埃落定。她一直贪睡,这些年更加肆无忌惮,官员却是五更些许就要上朝。起的这般早,放松下来便觉格外困顿。

  不知阖眼了多久,薛璃仿佛是试探着喊了一声“家姐”。薛凌迷糊睁开眼,看薛璃又将那枚金印捏在了手上,仿佛正待说什么。

  然她往来都喜行马或独自走路,江府马车又挂了厚厚帘子,醒来便觉憋得慌,手下意识就挑了帘子。看过薛璃一眼后,目光紧跟着就瞟到了窗外。

  人流两旁有一络腮胡子的大汉摆了奶坨子在卖,看的小有触动。倒不是什么值钱东西,往年在平城,一年四季都有。京中虽是四方事物都不稀奇,却也得讲究个顺应天时。

  非临近胡地的羊马奶煮不出好的驼子,盛夏天要往京中运,发热发臭不说,便是运过来,摆到街边一塞,不多时就要化成一包浆,是以得到了深秋初冬至来年三四月才得见。而且这东西卖的贱,根本不会有商人特意倒腾来卖,多是别的生意顺路捎些回来图个新鲜。

  她并不贪嘴,如今也不多念想平城的事,只瞧见那大汉拿一精致铜锤将奶锤子敲成大大小小的块,又用一杆银秤称了递与顾客,记起含焉曾说她家中常有余钱买些糖果,因父亲是个极好的账房,所以她从小就能把糖分的极公平。

  平城那一带需要敲碎了分的糖果,除了这玩意,基本也没别的了。

  人总是这般奇怪,见着好的,就只想让她更好,见着坏的,只想逼着他更坏。含焉在江府里巧笑嫣然,薛凌便忍不住想让此人笑的更灿烂些,又或者她在恐惧含焉一朝知道真相。

  薛璃再要说啥,薛凌便顾不上。马车还在缓缓前行,她起身弯腰挑了车门处帘子,手撑在门框上,轻巧跳至路边,惊的车夫慌忙喊“吁。”

  薛凌挥了挥手道:“少爷要买些小物件,老伯先回。”

  光头华日,朗朗乾坤,小厮跳出来采买走到哪也有地说理,不会给人留下什么把柄。车夫为难往车厢里看了一眼,薛璃将金印往衣褶处藏了藏,垂头略有失望道:“先回去吧。”

  拎了纸包本想沿途再瞧瞧,今日却只有些散碎银子在身上。薛璃回府不多时,薛凌也就跃到了住处院里。

  因走的不是正路,底下也没个通报,含焉正与一位绣娘学描花模,瞧见薛凌,且惊且喜,丢了绣框迎过来喊:“薛姑娘”,喊完又局促换了个称呼道:“薛小姐……”……她低下头:“我以为你又要好几日才回来。”

  薛凌扬了扬手中纸包道:“给你的。”

  含焉听声抬头,显是有些不可置信,一边试探着要接,一边盯着薛凌问:“给……给我的”?里面是什么她不得而知,但与薛凌相识至今,少见薛姑娘如此热忱,一时有些受宠若惊。

  薛凌没答,松了手,纸包“啪嗒”应声落在含焉手里。她自个儿大踏步往了里屋,想趁着午饭时间还未到补个眠。

  身后含焉急切转身欲叫,张口却又垂了眼睑,好奇盯了半晌纸包。俩丫鬟贴上来上赶着催她道:“快打开瞧瞧,是什么好东西。”

  含焉拎起来想晃动一下先听个声,又恐撞坏了了里头东西。抬头朝着俩丫鬟一笑,拉着人齐齐跑到院里亭子处,小心翼翼拆开扎线,一包指头大的碎奶糖粒子哗啦散开。

  “这是什么呀”,俩丫鬟相视,故作诧异。姚姑娘是个极好的主家,但当下人总还是要有些分寸。即便不认得纸包里是什么,江府里头的贴身丫鬟,却能极轻易的辨别,这东西并不值钱,市井逗小儿的玩意罢了。

  含焉不答,拈了一块在嘴里,转头看着薛凌寝屋,瞬间喉头酸楚红了眼眶。

  难得江玉枫没急着来催,薛凌直直睡到饭点,若非含焉轻催了两句,她还能继续在床榻见赖到日头西斜。

  进了江府这么久,两人也没在一处用过几次饭,含焉比前些日子健谈许多,薛凌有一句没一句的答着。虽兴致不够,胃口倒还算尚佳,吃完后一路走着消食便再次到了江玉枫处。

  弓匕在院里就迎了来道:“还以为小姐早间就要过来,少爷久等不至,这会正要遣小人去迎,小姐就来了,您二人可真是心意相通。”

  薛凌白了他一眼,似怒还嗔,既微恼弓匕管不好舌头,又不至于真的上了脾气。她颇喜此人,但心意相通之说,瓜田李下,于姑娘家讲总是不好。纵薛凌不在意这些,她总是有些瞧不上江玉枫为人,若二人心意相通,岂不是说自己与江玉枫一般做派?

  弓匕立马收口,前头抢着去与江玉枫通传薛凌过来。待人进去时,已沏好了茶。薛凌大咧咧坐下,江玉枫笑着待她稳了才道:“如何,可见着人了?”

  “见着了,泛泛而已”。薛凌啜了口茶水,略偏了头,挑眉仿佛是回想了片刻,又道:“确然泛泛。”

  江玉枫瞧了她片刻,忍俊不禁般失笑道:“这一代的俊杰,沈将军是个中翘楚,若知道背后被人如此小瞧,不知要何等气郁。”

  “无妨,免他气郁,我就不背后置喙”,薛凌针锋不让:“下回力求当面小觑于他”

  “薛家的少爷,确然是十个沈元州也不够她瞧的。”江玉枫摇了摇头,又笑看薛凌道:“既是花费了老大功夫去,且说说吧”。他与江闳始终认为薛凌必有要事,现已平安归来,该是细细进来大家参详。

  薛凌捏着茶碗先奇怪问:“什么”?刚皱眉又顿悟道:“你说沈元州?我找他无别事只在宁城漏了东西恐他察觉身份趁机去试探了一番。”

  江玉枫大惊,面上镇定道:“这么重要的事怎不早说?”

  “无妨,不在他手里,这事了结了”。薛凌随口遮掩过去,另道:“倒是倒是黄家那边难办。”

  看薛凌确实不像有事的样子,江玉枫稍放了心,顺着她话道:“还没消息么?”

  “没有”,薛凌突而笑的有些不怀好意,道:“也许,该想个别的招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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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2章 庭前月

  有了霍家为例,无需多想便知薛凌不会与黄家善了。这别的招,定然不是什么好招。但见薛凌脸上开怀,江玉枫别有计较,却未扫了她兴,反提醒道:“驸马府那头,你还未曾去过。”

  薛凌不以为然道:“去是没去过,可两手空空,去了也是白去,总得抓点什么在手里,我才好去求她行事吧”。永乐公主确然能跟黄家搭上关系,可黄旭尧在哪,如此要命的东西,还能让她直接问不成。

  且莫说黄承宣并非如表现出来一般痴傻,就算是,估计也不会说出来。既还没想好要如何才能套话,去了也是白去,无端找不自在。

  江玉枫当然听出薛凌说的并非是要往驸马府送东西,而是目前不得其法,去了于事无补。话虽如此,但万事皆是徐徐图之。永乐公主那头催过好几次,即便无事,也该让薛凌去安抚一二,天底下的交情,都是维护出来的。

  既起了心思要从黄承宣处入手搬倒黄家,就得好好供着。他劝道:“话虽如此,不过公主金枝玉叶,非是天下奇珍,估计她也瞧不上眼。此物难寻,你我这厢慢慢准备着,另也先去走一遭如何。免了红尘俗物,权当叙叙旧情风月,双管齐下么。”

  薛凌仍不太想去,到底是齐清猗在那倒了大霉,去一次不痛快一次。然她向来吃软不吃硬,江玉枫柔声相劝,再是不情愿,还是轻哼了声,略不耐道:“行吧行吧,去便去了,我捡个空档。”

  江玉枫趁热打铁:“择日不如撞日……”

  薛凌忽若有所思打断道:“黄旭尧此人……当初在黄家如何?”

  江玉枫道:“淑妃受先帝宠爱,黄老爷子在朝中亦是为官清明,黄家的儿郎,京中有口皆碑,他自是不能例外。”

  薛凌沉思未答,江玉枫瞧她神色,试探道:“你想……”

  话未问完,薛凌猛抬了头,却并不答话,只与他四目相对,笑的奸诈。江玉枫跟着正了身子,轻声道:“你这般想,倒是不无道理。”

  “你又知道我想些什么”?事未必能成,此刻薛凌却已神采飞扬。即便不能成也不关紧,先弄死一个是一个。

  “薛少爷赤诚,喜恶都在脸上,哪能不知呢,不过……此事还是容我与爹商议后再做定夺罢,他与黄老爷子……”

  “莫不是有断袖之情”?薛凌讽道。

  江玉枫脸上一滞,又温声道:“休得胡言,黄……”

  “罢了罢了”,薛凌还以为江玉枫要发火,趁机多骂两句也是好的。江闳与黄老爷子能怎样,无非就是同朝为官,情谊匪浅。笑死个人了,说的好似江闳与谁的交情浅了一般。

  谁知这蠢狗近些日转了性子,凭她如何说话,仍是一副如玉公子相,实在好涵养。她摸了一把自己脸,暗忱莫不是当真啥事都挂在了脸上,又或如弓匕所言,她与江玉枫心意相通,这厮竟轻而易举猜出自己想弄死黄续昼。

  说来此人命长,老早就听说只剩一口气,这么多日子过去,居然还剩一口气。不知是天佑黄家不收呢,还是天佑她薛凌特意留着。

  依江玉枫所言,当初黄旭尧也是黄家的掌上明珠,若是那老不死的撒手人寰。以黄家今日之势,天子估计得去扶个灵柩。

  这么大的场面活儿,只要黄旭尧还活着,八九不离十会窜出来。即便葬礼不到,事后也得去坟前烧两张纸吧。

  请君入瓮远比大海捞针要容易,黄家家宅里头不能布置眼线,却恰好有个永乐公主要跟着黄承宣事事亲为。至于别的地方,让江府派人盯上一年半载就是了。

  薛凌道:“你去吧去吧,快着点商量吧,万一那老东西今晚就没了,我这厢四条腿都赶不上。”

  江玉枫开口欲劝,薛凌又道:“刚才进门,弓匕说你我心意相通,我本还不觉,现在瞧来居然有几分道理”。她退了退身子,骄矜道:“不过他用词欠妥,什么心意相通,分明你我皆是一肚子坏水。”

  江玉枫哑然片刻道:“既是一肚子坏水,薛少爷不藏着掖着,何以这般兴高采烈”。高洁之士,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一肚子坏水,已然落了下乘。然薛凌所言非虚,若非他也一肚子坏水,如何又能在分毫之间揣透她肚子里的坏水。

  “我藏着掖着做什么,我一肚子坏水又没当尿随地乱撒,某些畜生,他配得上好水吗?”

  水源在原子上也是稀罕物,于汉人而言井水是好水,河水为劣水。好似这也成了胡汉的鲜明区别。汉人于居处凿井,而胡人择水而居。

  偶有逮个野兔子黄羊养着,井水性凉,一养就死。所以鲁文安会提醒薛凌去打些细流河水来喂,可他性急,每次劝都踱着脚喊:“畜生东西,他配的上好水吗”?一语双关,别有意思。

  人喝的是井水,洗浴却不拘于河井。好水坏水,择其类而处其用,再正常不过,确实不用藏着掖着。

  薛凌越想越觉得此法甚妥,黄老爷子病了这般久,突然死了,外人也不会有疑。至于江闳,脚指头想都知道他不会拒绝。江玉枫说去商量,倒像是设计出个稳妥的法子。

  她催促道:“你赶紧去问过,若是没意见,我今晚就去驸马府走一趟。你我要进黄府不易,动手脚的活儿,估计得骗着永乐公主去做,不知她做不……”

  话到此处,薛凌突然缄口。她本是想到,永乐公主一贯娇滴滴的,给个魏塱都能吓疯,要叫她去弄死黄老爷子,可说了一半,又记起齐清猗胎儿一事。好生生的人命都能做没了,何况一个早该死的老东西呢,又有什么做不来。

  她既追寻因果循环,自是不苛责永乐公主,却又总有稍许芥蒂在里头。江玉枫还在思索,未听出薛凌情绪变化,至于她上一句粗鄙之语,也是见怪不怪。

  刚才被薛凌坏水之说带来的稍许自罪已缓解,便是她催促,江玉枫又恢复雅意徐徐道:“你既着急,不若一道过去,上回一别,爹还未曾见过你。”

  薛凌几乎要脱口而出:他是你爹,又不是我爹。江闳也是个老不死的,见他作甚。然她自个儿的爹也不是啥好东西,大概不同之处就是年纪轻轻便死了,称不得老不死。

  江玉枫瞧见薛凌脸上一贯的神色飞扬桀骜,以为她要拒绝。没想到听见的,却是薛凌欣然道:

  “江兄盛情,岂敢不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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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3章 庭前月

  那些鲜活孤高都回到了她脸上,即便知道薛凌多半是不屑相见,可她张狂神色与嘴里恭敬并不让人觉得违和,反成肆意落拓不羁。

  好与坏,她都是个少爷。

  江玉枫侧脸看过窗外天色道:“这个点,爹应是在午间小憩,不便打扰,等天色晚些再去吧。”

  江闳已告老不朝,晨昏定省却未改。京中规矩薛凌不知,只说这老不死一天到晚窝在家里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见个面居然还得挑时候。也就是宅子大了,若是只有一进一出三间茅草屋,抬头低头都得见,看他上哪去挑。

  她本不见得多想去,此刻顺坡下驴道:“那是得等到什么时候,我可还有一堆活儿等着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