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离 第265章

作者:嗑南瓜子 标签: 古代言情

  老牛舐犊,哭声将黄旭尧神智拉回稍许,他一把丢了剑,朝着薛璃急走几步,跪倒在前,哀道:“我到底何时与好汉有过节,便是我黄早这一生十恶不赦,稚子无辜,妻儿无罪。”

  他将幼子塞与薛璃,自己手脚并用爬回剑处捡起利刃横在脖前,跪在地上对着薛璃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但求好汉绕过我两龄稚儿,天诛地灭,我一人承担,我这就以死谢罪,”

  黄旭尧幼儿是个大胖小子,他推得又急,偏巧薛璃肩不能抗手不能提,接着娃连连后退,差点跌倒在地,站稳一瞧,黄旭尧脖子前鲜血已经钻进了领口。

  薛璃急道:“你住手”,他抱着东西说话费力,将那幼儿放到地上站稳,这才对着黄旭尧略带怀疑道:“你是黄旭尧?”

  黄旭尧握着剑柄的手本来颤抖不已,听闻此话霎时顿住,脸上神色悔怒忧惧五味杂陈后又归于怆然。

  他本想否认,又觉否认于事无补,说不准反而激怒来人。只薛璃语调不似旁人冰冷,叫黄旭尧凭白生出一丝希望,这才第一次细看薛璃。

  还没下定决心认与不认,忽觉眼前人……他面熟。

  不是那种见过的故人,而是……颇像某个故人。夜晚模糊了皮相,月色偏又将眉眼轮廓描摹的十分清楚,这就越发的像。

  可究竟像谁,他怎么也记不起来。但那种丁点熟悉感已足以使他头皮发麻,哆嗦道:“你……你……你是谁?”

  薛璃还未答,黄旭尧指节不受控制,在剑柄上张牙舞爪,想将自家幼子抢回来却不敢贸然出手,一双眼眸在薛璃与幼儿身上来回游移不定。

  薛璃生性良善,偏过脸去蹙眉不忍道:“你真的是黄旭尧。”

  话音未落,说时迟那时快,黄旭尧发力跳起,剑尖直冲薛璃胸口。杀手上前恐上前格挡嗑着碰着了自家的呆少爷,齐齐伸手将已经愣住的薛璃往后扯起跃至马车旁,转身过来,黄旭尧已将幼子扯回怀中从头到脚摸了一遭。

  见其毫发无伤,这才长出一口气,不顾幼子痛哭嘶哑,依着原样搂在怀里剑指薛璃道:“你是谁,你究竟是谁,你们是为的什么事而来,你们是谁,你们意欲何为?”

  他言语癫狂,双目血红。薛璃挣脱俩杀手拉扯,上前劝道:“黄公子,我……你不必如此……我……”,话未说完,薛凌跟在弓匕后头从门里环佩生香踢了裙角出来,薛璃蓦地住口。

  黄旭尧看他神色,立即回看,见薛凌出来,急忙侧了身子,左右都防着。弓匕等人散至两旁,薛凌走至人前离黄旭尧丈远处站定,略抬头冷眼看过去,神色玩味。

  那支石榴钗不知何时又回到了发髻间,这一宅子人都死的干净,也不惧谁瞧见了。先前收起来,还是防着去报官那丫鬟多嘴。她倒忘了江府做事干净利落,该传的话传到了,不该传的,半个字也说不出口。

  黄旭尧且恨且畏的瞧着她,薛凌与弓匕轻声耳语了一句,问的是王宜在何处。按她所想,衙司听说这边有人命官司,应该立即抽身而来,估摸着脚程差不多就到了。

  弓匕吩咐人去看看,令从宅子里抬了把竹椅搁着,薛凌一撩衣角,大咧咧坐了上去。黄旭尧比划半天不见人攻上来,仍不敢掉以轻心,倒是怀里小儿哭声渐缓,咕噜噜眼睛甚至有些舒适笑意在里头,可见黄旭尧没少将孩子抱在怀里。

  这僵持局面反是薛璃最先站不住,绕过黄旭尧行至薛凌身侧压低嗓子却是带有薄怒道:“你在做什么。”

  薛凌看也不看,只抬手挥了两下,示意站远点。这时弓匕遣出去的人过来报,说并无官府的人到近处。

  黄旭尧见众人交头接耳鬼鬼祟祟,惊惧更甚,自觉久缠不是办法,强撑着上前两步,咬牙道:“你们夜闯我宅,屠我妻儿。天大的恩怨,说不过一个理字。究竟是谁,可敢报名来,我今日死个明明白白,黄泉底下,阎王面前,也好讨个公道。”

  薛凌偏头,指尖在石榴花上轻巧绕了几圈。王宜居然还没到,这朝廷养了一帮什么狗东西。

  她起身直直走到黄旭尧身前,黄旭尧剑尖已贴近薛凌脖颈,却始终不敢往前多探一分。他还有幼子在怀,不出手,未必有希望活,出手,却是必然要死的,他如何能舍得拼个鱼死网破。

  他如何能舍得啊。

  眼看薛凌尽在咫尺,黄旭尧垂了剑,哀求道:“姑娘,我……”。薛凌笑着打断道:“你怎么还敢姓黄”?言语娇软,像是句友人打趣儿。

  来不来都罢了,她懒得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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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8章 庭前月

  黄旭尧顿口,薛凌目光悠然瞥向别处,似是自个儿思索了一回,又对黄旭尧笑道:“人家说隐姓埋名,天涯海角。可你就在京中居住,来往随意的很,为的是什么呀。”

  “你……”

  “我……我是谁不关紧,你瞧瞧他是谁”?薛凌让开身子,转向薛璃,向着黄旭尧示意道。

  黄旭尧垂下去的剑又提了些,刚才薛璃就在眼前他尚认不得,如今隔了丈远,面容越显迷蒙。他又防着薛凌突然发难,只敢飞快的将目光在薛璃身上来回犹疑。

  确实是眼熟,但就是认不出。

  他欲多拖延些时间,即便认不出,还是装模作样不停的看。薛凌等了一会,剑尖滑到掌心处,一改先前活泼少女模样,冷道:“我提醒你一下?”

  “姑娘”,黄旭尧绷不住,退后两步认了自己身份,崩溃道:“你所作所为不过就是与黄家有怨。我是姓黄不错,但我不过黄家弃子,早已与黄家恩断义绝,冤有头债有主,你找天找地为何找上我。”

  他边说边左右看,瞧见先前马车旁的的杀手也去了门口,自己身后无人。当下并没想起为何这些人没困死自己,只惦记着若是转身就走,没准能跑出一段。

  念头刚过脑子,人已转身奔了七八步,江府杀手齐齐看向弓匕询示要不要追,大抵是来之前江府就有过交代。唯有一人失了礼数,脚尖点过地面,接连跃起,抢在薛凌前头拦住黄旭尧去路,扬刀将人又逼回门口空旷处。

  薛凌挑眉看了一眼,并无嘉许之意,她本不想追人。弓匕也看的心生烦躁,江府以前本来就少干这种事,他自身不是个恶人,再说杀人不过头点地,现如今是事一件件越办越龌龊。

  奈何要等的人一直不来,薛姑娘分明有意将人放走,却不知那坏事的蠢货是谁,蒙着面一时认不出来。

  黄旭尧被逼回当场,理智已近乎涣散,嘶吼道:“你究竟是谁,你究竟是谁,藏头露尾,无名鼠辈。可敢报上名来,也叫小爷认认,今朝做个明白鬼……”

  剑尖所指的方位从薛凌身上划至弓匕,又划向薛璃,在场的每个人都被指了一遍,最后那剑刃却是比划到了自家幼子身前。

  要死了,他想。

  要死了,不定怎么个死法。死在别人手里受罪,倒不如自己一刀下去快些。可他那会架自己脖子上还能心狠手辣压出个口子,现在在儿子身上却是短时间内游移十来个地方连衣服都没划破。

  再是不知事,也被这番变故吓住,他怀中幼儿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抽抽噎噎喊娘亲。薛凌冷眼瞧着,手里剑尖不自觉划了些回去。

  薛璃看无人阻拦,心下焦急,大呼不可,冲到面前一把将薛凌拽开,隔在二人中间背对黄旭尧,冲着薛凌低声道:“你怎能干出如此畜生行径。”回眸看了一眼黄旭尧,愈加不忍,推了薛凌一掌大喝道:“你们走。”

  薛凌瞬间恩怨全滑了出来,抬步要追,薛璃双手张开拦住她去路,端的是少爷架势道:“你敢从我身上过去”,又回头对黄旭尧道:“你们快走。”

  黄旭尧迟疑不决,他未跟薛凌交手,知她是个主事的,却自认一个小姑娘家家身上功夫高不到哪去,便是她被拦住了,可那些棘手的蒙面黑衣人全部站着,自个儿能跑出多远?

  倒不如趁此机会,丢了幼子出其不意攻上去,不管是那面熟男子,还是这蓝衣姑娘,只要捏得一个在手,一命换一命,自己这头也还能活一个。

  然此计虽好,但若是一击不能得手,这厢儿子又脱手被人捡了去,不定是个什么结局。他正是为难之际,远处路口拐角处有火把亮起,来人大喝了一声:“何方贼人,敢在天子脚下为非作歹。”

  黄旭尧大喜,转身朝着来人纵身而去,丝毫没注意到薛凌瞬间换了脸色,而站在门口的弓匕几乎也是听到来人即飞身到薛凌跟前,对犹张着双臂的薛璃恨铁不成钢轻声劝道:“小公子旁边歇着吧。”

  他猜的道薛凌要吓唬黄旭尧,却不知道薛凌为何非得带上这蠢货。不仅吓不着,没准还能让黄旭尧乐上一乐。

  来人似也颇急,黄旭尧又是不要命的跑过去,弓匕话音还没落脚,那厢黄旭尧已经丢了剑,跪倒在地,双手将幼子塞在来人怀里,语无伦次道:“官爷救命,官爷救命。”

  来人拉了他两三次仍未将人扶起,黄旭尧推搡功夫抬头看见只有俩卒子,身后再无人来,登时恐慌又起,将幼子揽了回来,爬起往前奔跑,连个“官爷保重”都没说出口。

  薛璃如何拦的住薛凌,先前不动,是王宜未到。现已有人前来,而薛凌……根本不识得谁是王宜,但看那俩人身上约莫是官府服饰式样,必然跟衙门脱不了关系,当下一招手,几个杀手尽数跃起。

  两人缠住卒子,另余下的转眼将黄旭尧拦下。薛璃伸手欲扯住薛凌再说道一二,弓匕貌若无意上前请薛璃回去,刚好挡住二人。待薛璃拨开她,薛凌已追到黄旭尧处。

  黄旭尧武艺本不见长,又是诸多顾忌在身上,薛凌还未出手,他剑已脱手,被人压制在地。看薛凌来到面前,终于面如死灰,求饶道:“姑娘,我……我怀中幼子还差数日才及两岁生辰……”

  薛凌蹲下,那娃哭的双眼紧闭,脸上只剩一张大嘴。她看了两眼,微别些脸道:"你看……衙差来了。

  你会被谁救走?"

  黄旭尧双目含泪,不敢答话。莫说那俩衙差被缠住,就是近在咫尺,自己此刻在刀剑之下,只要这姑娘一声令下,谁能救的走。他将幼子死死搂在胸口,求道:“姑娘,就当我黄早……”

  薛璃用了生下来最大的力气往这边跑,还有丈余距离,即大喊:“不要。”他没能跑到面前。

  小儿啼哭忽而止住,一个橘子咕噜噜滚着,比他跑的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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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9章 庭前月

  于是他也住口,看地上橘子还在滴溜溜的晃荡,数步之遥处薛凌与黄旭尧皆失去动静,恍若一瞬间被封印,公子小姐,刀剑娇儿都堪堪定住,像融在一起成为雕像。

  薛璃停了个喘气的功夫,缓缓弯腰伸手想将橘子拾起来,这一晚上他个大人都被吓的不轻,何况是个孩子呢。手头也没别的物件,捡起来,还能拿去哄哄。

  可他腰骨突然硬的很,弯不下去,手指也不听使唤,颤颤巍巍好几次才将那滑溜溜橘子拾到手。

  还没站直,黄旭尧一声惨叫撕心裂肺,薛璃瞬间抬头,一黑衣人已经将薛凌扯开。

  他与黄旭尧正面相对,看着这个普通男子跪倒在地,将幼儿贴在自己脸上嚎啕大哭。指缝间黑红色液体,成珠成线的往下淌,又在地上汇成一滩肆意延伸。

  他侧脸看站在远处的薛凌,薛凌勾了下嘴角,转身离开。

  弓匕随即上前对着薛璃轻声道:“我们该回了”。官府的人到了,薛凌也已经离去,没理由让这呆少爷还留着。

  他偷眼瞥了一下还在地上的黄旭尧,拉着薛璃要走。薛璃猛推一把,倒退着喃喃道:“你们在做什么,你们疯了,他才多大,你们是禽兽吗?”

  他转脸向黄旭尧而去,双手颤抖想将人扶起来,却不知如何伸手。弓匕气不打一出来,紧跟着上前拖着人要走。薛璃大喊:“放开我,你放开我。”

  黄旭尧听见声响,慢慢将幼儿从眼前拿开,仍旧跪坐在地上,满目疮痍看着薛璃,突而松了手,仍由儿子尸体砸在地上血水里。

  弓匕与薛璃俱是一惊,齐齐停手看过来,却见黄旭尧嗤嗤发笑,凄厉又渗人。

  弓匕率先恢复正常,他倒不在意黄旭尧如何,仅仅是对那幼子尸身有一丝动容。这厢回神,立即招了下手,示意来两人赶紧把这蠢货给扛回去,不要在这碍事了。

  薛璃却误解其意,以为弓匕是吩咐要取黄旭尧性命,一边推拉一边转头对着黄旭尧急道:“你还不走。”

  黄旭尧笑声未止,两行泪和地上血融为一体,问道:“何必呢,薛凌?”

  弓匕与薛璃又是一愣,那边黄旭尧大呼:“何必呢,薛凌,哈哈哈哈……何必悻悻作态,我认得你,我认得你……我认得你……我咎由自取,我罪该如此,我该死……”

  他伸出手指指着薛璃,歪七倒八的迈着步子要走上前来,吓的薛璃彻底转身面向着他,与弓匕站于一处,不自觉后退了一步。

  黄旭尧却没再追,只指着薛璃不放,手指颤抖间或笑两声又悲怮痛哭。他终认得这个面熟的人是谁,或者说是蓝衣姑娘告诉了他此人是谁。

  京中官家子弟,但凡没见过薛弋寒的,那一定长辈品阶不够,无份参与宫宴等各种皇家消遣行程。黄旭尧曾与黄承宣俱是黄老爷子眼里明珠,但凡薛弋寒回京,基本都能打上几个照面。

  只是父子虽说有相似之处,总也不能一模一样,且薛弋寒终不是黄旭尧什么铭心刻骨的人物,此等环境之下,他实难将薛璃与薛家儿子起来。

  可只需要薛凌轻微一提,重重迷雾便拨云见日,那张只有四五分相似的脸,顿成薛弋寒起死回生一般的分毫不差,像到这个人好似是人假扮的一样,因为他从未见过世间有俩人如此相像,哪怕是一母孪生的手足兄弟。

  像到他完全忽略了,其实自己眼前的姑娘,举手投足,更具当年薛大将军的风姿。

  他终于脱力,揽不住怀中幼儿。他知道薛弋寒有个儿子,薛凌的名讳,和薛弋寒一样,没听过的,一定是身份不够。

  薛弋寒的儿子居然还活着啊,和他黄旭尧一样的……活着。

  他错把薛璃当薛凌,又把薛凌当作是薛璃的谋士内臣走狗什么都好,终归是薛璃的身边人。

  在薛璃拼命往跟前跑时,薛凌手中恩怨无声尽数没入黄旭尧怀中。男女老幼,其实都是一样的血肉。

  她今晚来,才不是图个杀孽。

  她看黄旭尧瞳孔在月色底下放大成惨白,近乎附在耳边,满心得意的讲:"去跟魏塱带个话,霍准是我家少爷杀的,你家老不死是我家少爷送走的,羯族石亓是我家少爷从安城劫走的,让他洗干净脖子等着。

  就说,薛家薛凌在此"。话音刚落,估计是怕黄旭尧临死反扑,先前拦住黄旭尧那人即将薛凌扯走。

  江府杀手赶过来,这些人跟弓匕不同,对着薛璃丝毫顾忌也无,直接将人打晕,扛着便离开。弓匕下意识要喊轻点供着那祖宗,杀手走的快,他来不及叮嘱,索性翻了个白眼,暗夸了声打的好。

  黄旭尧虽近在咫尺,但人貌若疯癫,手上唯余红血,不见白刃,犯不着防备。那头俩衙差还在和杀手缠斗,倒非江府杀手废物,主要是特意交代不可伤了衙门来人,尤其是就来了俩,死一个得耽误大事。

  饶是江府底下人,也不由得他叹了口气。满门人命这么大事,衙司就派俩衙差来看,自家真正的少爷问的挺好……这是个什么世道?他也准备抽身,余光瞥见那橘子不知薛璃何时脱了手,又滚回血堆里和孩子合于一处。

  此时又有马铃声起,王宜领着十来个卒子姗姗来迟,老远就在吼。弓匕一看事不宜迟,当即隐没在黑暗里,招呼剩下的人也赶紧走。

  城北衙司一来,顿觉惨绝人寰。光是幼儿横尸路口就叫人不忍多看,又见那男子匍匐在地,哀声震天。这等歹毒恶行,怕是有些人当一辈子差也见不着。俩卒子皱眉叹气想将黄旭尧扶起,另几人面面相觑进了院想查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