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嗑南瓜子
就像……他找不出什么好东西相比,只在这一刻想到以前随着爹打渔,那只破烂木舟,还有自家传了几代人的桨板。
桨板把头常年握在人手里,就是这样的一层油光。
谁家拿着半块铁疙瘩在手里摸?他此刻想不透这个问题,但是清楚的知道,这半块铁疙瘩,肯定比自己家里那块完整的桨板要值钱许多。
这么个转眼功夫,屋里几具尸体已被拖往各处。薛凌理了理衣物,又取出一叠书信类东西来,交给李敬思道:"你只管下令,会有人应你的。
等人都进了院,就选一个你最信的过的下属看着。另命几队人马往各王府救火,苏凔住处也遣几个人去,你自己再带一队人往驸马府去。"
李敬思插嘴,试探道:“为驸马郎?”
薛凌轻笑一声:“不是,为苏姈如。”没等李敬思问,她快语道:"我不方便过去,你去最合情理。事后有人问起,就说是为着黄承宣去。恰好你认得苏姈如,她必不会怀疑于你。
今晚大乱,错手也是有的,让她死在那。"
“那驸马呢?”
“驸马……”薛凌并不拿黄承宣当多大事,民间嫁女,皇家却是纳婿。黄承宣既做了驸马,就算不得黄家人。
虽然她不太认同这套伦理,但既然此人无伤大雅,她并不是非要今晚就送人上路。何况黄承宣活着,估计也是个生不如死。
“随你吧,看看他有无反常之举,若有……”
李敬思这才摊手问:“这是什么?”
薛凌看着那半枚卧虎,抬眼盯着李敬思道:"是兵符。
西北十六城的兵符,左在将,右在君,这是左半块。"
“那怎么会在这?”李敬思不解。
"此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去过驸马府之后,即刻进宫请罪。等皇帝醒了,就把这东西给他,连同你手里的信一起。
就说围了黄府之时,你进到府中查看情况,发现有可疑之人和黄靖愢来往,被你当场截穿,又发现此物和书信若干。
黄靖愢意欲杀人灭口,不得已屠了黄家。
别的话……“薛凌顿了顿:”也无需我再替李大人想了罢。"
李敬思低头,盯着手里东西,轻声问:“为何要去各王府救火?”
先帝爷好些儿子,魏塱登基,自然都封了闲王。李敬思认识,但素无来往。他个京中带刀的,和别的王爷来往,自个儿不怕,别人还嫌命不够长。
薛凌笑,蹲下身子去解鞋上特意裹着的一层外皮,道:“几个王爷年长,万一与太子抢位置呢。乱军入城,一不做,二不休么。”
话落起身道:“我会留两个人跟着你”她看着李敬思,换了个称呼:"李大哥。
以前,我有个伯伯说,人与人之间,就是攀个交情。
这交情之大,大不过过命。
只是这所谓过命交情,不是一起救过人。
一起杀过人,才是过命的交情。
至于被人救过性命,那不叫交情,叫恩情。
世上恩情,皆比不得交情。
好在我与你,既有恩情,也有交情。
李大哥将来想要什么,就会有什么。"
她看了看门口要走,又仰脸朝着李敬思笑,活泼道:“我都一直没问,李大哥想要什么呀。”
李敬思捏紧了手心,也笑了笑,好像并没多做考虑,答:“封妻荫子,拜将封侯。”
是当初江玉枫教他的,用来回答魏塱的问话。
“就在明日。”薛凌信誓旦旦,随后转身出了门,二人就此分开。不多时,整个黄府沉没在一片火海里。
黄靖愢之于当今皇帝,是京中人人都知道的关系。即便是李敬思连滚带爬一身血跑出门喊着往里冲,御林卫大多数人是不敢应声的。
与他交好的散骑还低声问了句:“大人,您这么做,就不怕明天……”
话音没落,后头不知是哪队人马拔了刀,旁若无人冲了进去,一众真正的御林卫大眼瞪小眼,嘴巴能塞个鸡蛋进去。
李敬思看见有人进去,即知薛凌所言属实,他带来的人,其实听不听令……已经无所谓了。
何况,只要有人带了头,剩下的人,一定会听令。
天边圆月如盘,他知道自己无需再说,随意再下一次令即可。然身体好像是自然反应,就像是这些事本该如此。
他一心为了皇帝,急的不得了,狠狠一跺脚道:“再拖沓就来不及了,黄府的乱军都入了城,擒贼先擒王,拿不下黄靖愢,你我根本活不到明天。”
他声高且厉,近处的人都能听见。那三五散骑面面相觑。京中今晚确实有人刺驾,歹人……竟是天子母家?
半信半疑间,又闻远处喊杀声起,面前的李大人似乎依然气急败坏,扬着刀催道:“你还不清楚吗?今晚的刺客就在黄府里头!”
所有喧嚣盖棺定论,李敬思将刀高高举起:“门里皆为反贼,不得走漏一人。违此令者,斩!”
那几个散骑再不敢言语,一招手,连人带刀齐齐冲进了黄府大门,只说好歹先进去,杀不杀人再说。
只是这一进去,哪还由得自己。
宫里头,有人给昭淑太后递了张纸条。虽然皇帝说是无圣旨不得见任何人,可太后毕竟是太后,总不能缺了茶水炭火。都是宫里熟面孔,便是御卫守着宫门,少不得要给些许方便。
月上中天,更夫未敲,约莫是三更未到,那守门的御卫惊讶看见昭淑太后气冲冲带着一波儿太监宫人出来。
还没等下跪请安,昭淑太后上前拔了其腰间宫刀当胸便劈。饶是妇人力道不济,人胸口最为薄弱,登时血喷入注栽倒在地,留另几人面面相觑。
昭淑太后将刀丢在地上,喝道:“哀家偏要看看,谁敢拦着哀家!”
话落一甩袖,大步跨了宫门。那几个御林卫相互使着眼色让开,还当真不敢拦她。太后如何,宫里人也是门清。
当年先帝还在,淑妃娘娘便是宫里独一份的娇横。遑论今日金銮殿上的龙椅,可是坐着黄家一半屁股。
皇帝只是吩咐不许任何人来见太后,那可没吩咐将太后软禁起来啊。这些人还没得到消息,也不够格让谁递一张纸条,自然无从得知偌大的黄府已成飞灰。
以后的太后,就只是太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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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2章 公卿骨
思贤店里皇帝已醒,却是周身疲软无力,并没起身,而是半躺半坐倚在床榻之间。宫内宫外不时有消息递过来,魏塱接手瞧过,大多是看完便罢,没多作言语。
太医院的太医尽数被招了回来,轮流把过脉,众口一词。天子龙体尚安,并未有毒弊之患。
其不适之处,是因是气急攻心,热血冲脑所致,因此有头脑胀痛,视物不清等症状。只需静养两日,辅以汤药调理,自可痊愈。
魏塱犹有后怕,新呈上来的药必定是三四个宫人试过后才敢入喉。陶淮更是不敢再用了,那碗有毒的汤药是否与陶淮牵连,其实暂还没查出个结果。但既然没查出来,那就能当作有。
新招来伺候的太医姓吕名禾薮,也是岐黄世家出身。只此人和陶淮,不知是何事生了些嫌隙,素日只为些宫外皇亲把脉,甚少见过天颜。
今晚倒是赶了个巧,魏塱听他说的头头是道,又兼会些烧艾之术,当即留了人。熏些艾草,总比喝汤药安全些。再闻说与陶淮有怨,更是喜不自胜。
殿里头如此层层提防,殿外也没落下,一众御卫暗卫将思贤殿围的水泄不通,故而昭淑太后的宫辇才进到宫巷里,就被人拦了下来。
贴身宫人先喝斥道:“你是哪宫的宫人,敢拦太后大驾。”
那领头的御卫屈膝跪地请罪,语气却极生硬:“陛下有令,无诏,任何人不得入内,请太后先行回宫。”
宫人还待驳斥,目光瞥见宫撵上帘子里探出只手来,便。冬夜风寒,宫辇座椅上搭了架子,围了一圈薄幔,好歹聊胜于无。
手在空中顿了片刻,才将帘子往一旁拨开了些。昭淑太后露出半张脸,并无先前盛气,而是忧心忡忡道:“怎么了这是。”
那御卫抬了些头,还是先前语调,道:“陛下有旨,还请太后体恤。”
昭淑太后将手往下扬了扬,抬辇的宫人识趣将辇架放下,宫女忙上前撑了昭淑太后,将人扶下座椅,缓缓几步,走到还没起身的御卫跟前。
昭淑太后看了眼天上圆月,叹气道:"都是当差的,哀家也不难为你们。可你们守着的,是哀家的儿子。
哀家伺奉先帝二十来载,也就这么一个儿子。哀家的儿子在里头,难不成,哀家要站在外头?"
御卫又将头垂下不知如何作答,但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不能放太后一行人进去。一阵夜风窸窣,又闻昭淑太后道:"近日天生异相,人生祸端。祭祖不吉,问天不利。
哀家在寝殿里辗转不得入眠,闻说皇帝久睡未醒,特来看看。"
她忽而换了语气,厉声道:"哀家的儿子,是天下人的天子。哀家不是替自己来看儿子,哀家是替整个天下来看天子。
你们敢拦着哀家,你们要拦着天下人不成!"
御卫为难道:“太后……”
"住口,宫外嚎啕不绝,朝臣怨声四起。何等天子,竟藏于一室,羞于露面。
哀家今夜见不着自己儿子,就要尔等同行,去见大梁十朝先帝。"
她招手,示意身后十来宫人,喝道:“给我进去看看,大梁的天子究竟在做什么。”
几个太监眼神交汇一刹,随即躬身往里。御卫仍是无人敢拦,李敬思刚刚赶到驸马府的门前,黄府灭顶之祸尚未传到宫里。
魏塱收到的消息,是京中起祸,有乱军借黄家之名骗开了城门。卫尉徐意已传旨,着李敬思带兵,捉拿黄家一干人等,又调京中御林卫万余人挨家挨户搜查乱党。另抽禁宫护卫两千,死守宫门,防歹人刺驾。
他是天子,合该居于一室,等日出世明。
皇帝都没收到消息,底下的人更是连想也不敢想这事儿。收到消息的,唯有昭淑太后一人而已。
黄靖愢被斩于当场,黄府满门被屠,操刀者,御卫李敬思。
她倒是收到了,可惜她不信。不仅不信,甚至嗤之以鼻,连点轻微担忧都没有。
黄府是什么人,哥哥又是什么人。就算她曾听到魏塱下令拿下黄靖愢,可那么大的黄府,御林卫有胆子围,绝无那个胆子闯。
黄家儿郎又不是死人,还能引颈受戮不成。
她跟在几个宫人后面,大步往思贤殿里走。先前跪地的御林卫头领一咕噜爬起,招呼几个人拔刀跟着,不拦却也没就这么放行。
随着一路走到了殿外,他自个儿先小跑几步,进了屋里跪地向皇帝叩头,说是太后强闯宫门,意欲阻拦,又恐伤了凤体,实难两全,有负皇恩,还请降罪。
屋里艾草味浓,大抵这玩意儿有奇效,魏塱倚在枕头上,已觉头脑清明许多。床前人膝盖跪地时一声脆响,听得十分清楚。
“起来吧,你先回去当职。”
皇帝开恩,不亚于祖坟冒青烟,那御卫起身转向,忙不迭出门,差点和急匆匆进来的昭淑太后撞个满怀。
魏塱手里捏着张纸条,可能昨晚确实又气又急,便显得这会格外平和。他想御卫说的是,就是他自个儿都拦不住太后,底下些奴才,哪有那个能耐。
世事艰难,底下人艰难,皇帝也艰难。
他偏脸,看过去,昭淑太后也顿步。二人目光交汇,昭淑太后停了片刻,脸上盈出些笑意,似长舒了一口气般,欣慰道:“皇帝醒了。”
她再迈步,又复往日优雅端庄,徐徐朝着魏塱床前来。身后跟着的三四个宫人也没歇着,看地上影子,一行人如同一只硕鼠身后拖了三四根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