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离 第343章

作者:嗑南瓜子 标签: 古代言情

  几个终日跟着皇帝的暗卫从阴影处现身,也往床前挪了几步。魏塱笑笑答:“蒙母妃挂怀,已无碍了。”

  他招手,示意一个暗卫上前来。昭淑太后这才突生惊慌,不自觉转头盯着那暗卫,竟自个儿往后退了一步。

  她嘴唇蠕动,却并没说出什么来,只是呼气声粗了些。魏塱还是脸带笑意,仿佛病后初愈,身子疲乏,胳膊抬的极慢。

  昭淑太后一颗心愈提愈高,眼看要呼之欲出,魏塱抬起的手终于摊开。原来他招呼暗卫过来,只是将手里纸条递过去。

  等人退下,昭淑太后那颗心又回到肚子里。这一来一回,让她已然忘了,天子用错了称呼。

  怎么是母妃呢,明明她已经,当了许久的太后。就像,当初的六皇子已经当了许久的天子。

  似乎屋里众人都舒了口气,魏塱撑着床坐得直了些。宫人又递过来一只软枕靠着,好似折腾了许久,他才问:

  “太后深夜过来,所谓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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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3章 公卿骨

  所谓何事?宫外递进来的那张纸条就在袖笼里。然昭淑太后气势汹汹而来,这一刻却偃旗息鼓,踌蹴着有些不敢往外拿。

  她是,没怕过谁的。

  身在后宫,没怕过先皇后。身为妇人,也没怕过先帝。两个死人埋了,她更加不用怕自己儿子。

  她倒也不是怕纸条上的内容是真的,她就是……她甚至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在害怕。这种心悸已经许多年没有过,所以已经无法清楚辨别。

  她刚刚,是不是在怕,自己的儿子招手暗卫过来,是为了弑母?

  昭淑太后心中犹疑,魏塱又笑,尚带着些虚弱道:“难为母后挂念,还要寒夜起身,亲自来探儿子安危。长者忧,是子之侍不周也,朕惭愧。”

  话毕对着宫人吩咐:“去传些热汤来,屋里在添些暖气。”

  说话间,暗卫将椅子也请了上来,魏塱点头示意昭淑太后先坐。屋内气氛一时与往日无异,昭淑太后回神,又觉魏塱还似旧时恭敬。

  皇帝都这么说了,她也生出些笑意,一边往椅子处走,一边如慈母殷殷,絮叨道:“自家孩儿生疾,天底下,哪个当娘的能安枕。”

  昭淑太后在椅子上坐定,手在膝盖处略摩挲一阵,终没将那张纸条拿出来。二人又寒暄两句,正待开口提黄家事,却听魏塱吩咐暗卫:"今年立春晚,冬夜天寒,宫中又添白事。

  思贤殿往太后寝居隔着好几座院,来去路远,恐邪风入体,有伤凤本,就着下人备置,今夜宿在偏殿里吧。"

  又转头对着昭淑太后道:“儿子日常居处简陋,还请母后担待一晚。”

  话落门口有禁卫求见,魏塱并不避讳昭淑太后在场,直接将人招了进来。事急从权,接二连三递进来的消息也不守什么文书章程,一张素笺,寥寥几笔写了便罢。

  此刻说的是,乱军入了瑞王府,王府里有信烟求救,但府门被乱军占据,御林卫久攻不进,怕是府里人凶多吉少。

  昭淑太后不知上头写了些什么,只看见自己儿子嘴角隐隐带笑,估摸着是什么好消息。

  正欲顺势问两句,记起魏塱方才所言,是要她今夜留在思贤殿。此处是帝王日常公务所在,偏殿倒有几间,偶有妃嫔留夜。太后留宿在此,古今闻所未闻。

  这一思量,忽而汗毛倒竖,再看魏塱手里捏着的那张纸,昭淑太后惧意从脚底直窜胸口。

  她儿子在为何事发笑?是不是也收到了消息,黄府满门被屠?

  那送信的禁卫还没走,魏塱撑着似要起身,候在一旁的太医吕禾薮忙上前劝说,运动会加速体内血液循环,不利康复,还是躺着为佳。

  魏塱听罢,无奈又仰倒在床头,朝着昭淑太后苦笑道:“母后见谅,朕欲起身相送,实在是儿子得了弄璋之喜,又遇斯人长别之痛。就请母后随宫人往偏殿歇息,明日一早,儿子再行请罪。”

  昭淑太后已有局促,手在膝盖上已经将衣裙扭出些褶皱,强颜笑道:"皇帝既醒了,哀家已放心许多。

  思贤殿是帝王勤政之处,哀家不敢冒先帝之讳,行离经叛道之事。须知天地有规,人伦有矩,塱儿亦当慎之。万不可循私情而忘大义,怜老母而弃国祚啊。"

  魏塱笑笑没答,昭淑太后张口,先给自己鼓了鼓气,复劝道:“哀家来,一是为着陛下龙体,二来,也是为了……”

  那个黄字还没出口,魏塱瞬间冷脸,对着几个暗卫吩咐道:“夜深了,扶太后往偏殿夕惕院就寝。”

  他本来还有心情再多拉扯几句,可太后想不开,非要替黄家说话,只能先将人弄下去。毕竟太医说,自己的身子,最要紧是心绪平和。

  夕者,晚也,惕者,慎也,很适合今晚的昭淑太后。

  话音刚落,几人齐齐拔了刀,将昭淑太后带来的几个宫人架开。另两人走到昭淑太后面前,不带丝毫感情,冷冰冰喊:“太后请。”

  一件事情明了了,反而没那么可怕。昭淑太后环视一圈,手在椅子扶手上重重一拍,挺身站起,斥道:“皇帝莫不是,要强留哀家?”

  恰宫女呈了热汤来,值夜的太监先饮了一口,方送到二人面前。吕禾薮果真会做人,自己接过又饮了一勺,方从匣子里取出个雕花银匙,一并递与魏塱。

  至于皇帝与太后剑拔弩张,一众人跟没长眼睛似的。魏塱接过碗在手,托盘上剩下一碗原该给昭淑太后。宫人才端起,皇帝即张口道:“太后体虚,久坐不适,早些送去躺着吧。”

  暗卫躬身要动手,昭淑太后一声大喝:“谁敢造次!”震慑住四周,又朝着魏塱道:“哀家有事要与自己儿子商议,无干人等,尽数退下。”

  然众人充耳不闻,谁也没挪动分毫。跟着她过来的那几个太监倒是想动,奈何刀架在脖子上,连劝一句的胆量都没有。

  “如何,尔等……”昭淑太后环顾四周,看着几人,还待诘问,魏塱将汤碗狠掷在地,青玉渣子和热汤四溅,惹得昭淑太后惊叫了一声。

  人堪堪站稳,见魏塱在床上冷冷盯着她道:“母后如何,难不成,要朕让人将母后拖下去。”

  昭淑太后看了眼自己带来的人,再看魏塱的暗卫个个已是长刀脱鞘。她手止不住颤抖,想去摸袖子里那张纸条。

  试探两次,手还没伸进去,人倒是明白过来些。黄家一定还没出事,若是已经出事,就自己眼前这个儿子,怕是已经不会有现在的客气周旋。

  今夜是怎么了?

  她是有些古怪心思,可不在今夜。幼子才出生,皇帝就死了。说出去,难以服众。黄家到底不是权倾朝野,总还有些顾忌在身。本是筹谋长远,怎么今晚,就事发了?

  可想想黄府还在,又多了几分底气在身。回首盯着魏塱,怒斥道:“天子安敢如此,传将出去,世人岂能容你。”

  暗卫不为所动,再次喊:“太后,请吧。”看架势,只要她不动,不等皇帝再吩咐,就要将人拖下去了。

  候在一旁传信的禁卫也等不及,低声请令:“陛下可要再遣些人马,去支援瑞王府。”

  魏塱轻摆了摆手道:“不急,皇城兵马各有其用,你先回吧,随后再报。”话落转向昭淑太后道:"太后不愿去歇息,想必是和朕一样,无法安寝。既如此,留着也罢。

  你我在一处,共等胜负,不负母子情分一场。"

  昭淑太后有些听不明白,问:“等什么?”

  魏塱抬手,示意暗卫让开些,道:“母后难道不是为着此事来的吗?黄家乱军已入了城,假扮御林卫,借搜查刺客之名,行谋朝篡位之实。”

  这些话听来如此荒唐,以至于昭淑太后一脸震惊之下,问的不是黄府如何,她问自己的儿子:“你……你栽赃黄家?”

  话落声音陡高,一支青葱指上护甲尖尖,像要戳破魏塱面容。她尖声喊:“今晚都是你在做戏,为的就是对黄家赶紧杀绝?”

  六朝何事啊,不过是些,门户私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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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4章 公卿骨

  魏塱不答,只轻招了下手,示意暗卫将昭淑太后带来的几个宫人拖下去。暗卫得令,收刀将人架起便往外扯。

  几人皆知出了这个门再无生还可能,挣扎不休的同时不忘大喊两声“太后救救奴才”之类的废话。

  不过,好像并没有谁能喊完整,三四个人的话语拼拼凑凑传到昭淑太后耳朵里。众人相隔不足丈余,然她转脸看过去,已是一地的血。

  死在外头,和死在此处,最大的差别,可能就是得唤宫人来洗地。

  她愣愣瞧着,好似暗卫还补了几刀。直到几具尸体被拖出门外,昭淑太后才回头看着魏塱,目光有些呆滞,像是一时半刻不知说点什么。

  魏塱指了指椅子,仍是有气无力的样子,道:“母后坐着说话。宫外刀山火海,宫里也该见点血。”

  昭淑太后仍站着未动,鼻翼里有些嘶嘶声微不可闻,片刻后重重一拂袖,转身走道椅子前,一撩裙摆坐下,昂首傲然道:“天子打杀了哀家的奴才,莫不是要哀家自个儿去煮茶端水来。”

  没等魏塱答话,一个太监转身小跑几句出了门。屋里寂静片刻,有宫女携清水垫子而来,不多时,屋里又是艾香徐徐,再无半点血腥气。

  皇帝血气冲盈不宜大补,宫人只呈了碗参汤给昭淑太后。母子间再无别话,两人俱是个聪明人,黄家事究竟如何,是昭淑太后明知故问也好,是魏塱贼喊做贼也罢,并无争论意义。

  倒是终日糊着的那层窗户纸捅开,两人只管针锋相对,反少了日常顾忌。更漏过多半,昭淑太后那碗参汤只饮了两口。传信的禁卫又来了两三回,魏塱还是躺着未曾起身。

  昭淑太后按捺不住,开口道:“皇帝办事不公道,既要哀家一同等,那就好生等着。怎自个儿与外人互通有无,放任哀家一人在此当个聋子哑巴。”

  又转身对着那禁卫喝斥:“天子有过,是为人臣子不周。哀家在此,何以尔等视若不见。”

  禁卫低头不言,魏塱咳了两声,转脸笑道:"母后何必着急,也无非就是两种结果。他胜了,江山易主。朕赢了,权臣伏诛。

  可这江山易主,龙椅上还你黄家人。这权臣伏诛,当儿子的也不能把骨血剔除去。若我是母后,只管高枕无忧,哪须得夜半惊心?"

  禁卫不欲听这些皇家密事,叩首请退。昭淑太后冷道:"何为权臣,何为伏诛。殿内无旁人,哀家要皇帝一句话。

  哀家与哥哥数日未见,明日要请他一叙,皇帝许是不许。"

  魏塱轻哼了声,迟疑片刻像在思考,约莫两三口茶的功夫,才看着昭淑太后道:“去岁重阳时,外祖驾鹤,母后难免心有郁结,是该与舅舅多多团聚。”

  昭淑太后勉强舒了口气,这话的意思就是无论今晚如何,魏塱终不会要了黄靖愢的命。

  事非成败,谋在人,成在天。若今晚皇帝功成,以后黄家再无机会,能保得满门性命,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到底,儿子还是念旧。

  昭淑太后感慨之时,魏塱续道:"母后既对儿子坦荡,儿子也有一事想问。朕登基四年,未曾懈怠分毫。无奈权臣逞汹,外戚当道。

  母后与舅舅多日未见,不知明日,是见在前朝,还是自己宫里。"

  昭淑太后一时顿舌,不知如何回答。她先前想了许久,既觉可能是魏塱陷害,又觉未尝不是自己哥哥先下手为强。

  若是自家哥哥输了,没得说,只能见在自己寝殿。可若是自家哥哥赢了,难道还能让魏塱继续坐着龙椅吗?

  今日事发,再无回首。单论自己儿子和母家,肯定是帮儿子的好。偏偏宫里有个奶娃落地,儿子……就不太令人舒心了。

  她猛记起该毫不犹豫的回答一句,宫外如何尚未可知,自己可还是困在思贤殿里。但这喘息功夫,已然暴露了她真实意图。

  魏塱并不生怒,也许是吕禾薮开的药剂颇为清心静气,也许是,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如同所言,从去年黄旭尧之事开始堆叠,直到今日,皇帝一定会信,黄家想谋反。

  解释的机会稍纵即逝,又有禁卫一路小跑进来,昭淑太后连一句辩解都没能说出口。

  那禁卫没拿着纸条,而是面带为难,附到皇帝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饶是魏塱对今晚的传话内容已经习以为常,还是脑间一阵跳痛。

  他强忍着看向那御卫,沉声问:“确认无疑?”

  御卫重重点了一下头。

  昭淑太后不觉得有什么异样,甚至带着些惊魂未定的窃喜。这人来的急,又藏藏掖掖,莫不是宫外的事儿,黄家赢了?

  这些奴才就喜欢如此,喜事巴不得嚷得阖宫皆知,难事就跟拔了舌头一般呼噜着说话。

  她带着探究神色往二人中间看,魏塱似乎还有些震惊,是那御卫先偏了脸,也看向她。目光相对,御卫又忙不迭收了视线。

  这是何意思?昭淑太后疑惑,复看向魏塱。此时皇帝亦抬了头,看向自己母亲,一脸凝重。

  他说:“母后节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