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嗑南瓜子
昭淑太后只挑眉抿嘴笑了笑,魏塱抬手,示意人扶他起来。一阵折腾后站直了身子,昭淑太后还坐在椅子上,脸带笑意瞧着魏塱,像是慈母看着自家娇儿顽劣,既是无奈,又带着些许心喜。
魏塱上前两步,蹲下身道:“母后节哀。”
他偏头吩咐众人:“你们都下去吧。”人走之后,复对着昭淑太后道:“下人来传,反贼已被就地格杀,叛党尽数伏诛。”
昭淑太后身子和笑意齐齐定格,手在椅子扶手上耷拉着,始终没有力气,将袖里的一张纸条掏出来。
魏塱缓缓起身,地上影子像一把利刃,从昭淑太后身上抽开。驸马府里,李敬思恰好将宫刀从黄承宣胸口拔出。
他身上早就到处是血,此刻液体再溅到脸上,除了些许温热,什么也感觉不到。黄承宣扶着椅子慢慢瘫倒,眼角有泪,看的是李敬思身后。永乐公主一袭睡袍,青丝如云,玉颜胜雪。
今日本是……上元佳节。白日还见红妆斜开鸾镜,傍晚犹逢公子闲凭雕栏。金鞍玉趾转瞬逝,红粉香脂须臾消。
他喊:“樱樱。”
永乐公主没听见,门外恰有什么东西燃炸了,噼啪一声。下人惊恐四散,也顾不得寻水来。京中更是早已四处火起。此番境地,但闻嚎啕,哪闻人语。
直落得个,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
第805章 恶路岐
确认黄承宣断气,李敬思回头,目光试探看着永乐公主。永乐公主嘴角咧开似有狂喜,又合上满是惊慌。
各种情绪撕扯数回,她小跑两步,绕过李敬思扑倒在黄承宣尸体上,情真意切哭的凄厉。
李敬思握着刀,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无所适从片刻,永乐公主哭声忽止,缓缓直了腰,再抬头已是笑颜如花,沾着血格外艳丽。
李敬思心有余悸且一头雾水,他听着薛凌吩咐来杀苏姈如,并无那个胆子自作主张杀了黄承宣。
是永乐公主,永乐公主瑟缩在他身后,像是祈求,又像挑唆。她说:“李大人,驸马今夜不死,你我都落不了好。”
他与永乐公主在壑园相见数次,二人从未离的这般近过。夜风从身后袭来,永乐公主的发梢扬起,就在他耳边撩啊撩。
黄承宣身为世家子弟,真打起来,李敬思未必是对手。可此人如此好骗,永乐公主才说害怕,他就全不设防,急急过来要将人拥入怀。
李敬思一看永乐公主笑,立马想伸手将人扶起来,却忘了刀还在手上。刀尖往永乐公主面前一滑,又赶紧收回,另伸了左手来。
刀上血还未凝,黄承宣也还热着。永乐公主笑意在脸上现了又隐,隐了又现。好似那张脸不是她自个儿的,表情不听使唤一般。
她终伸了手,与李敬思左手搭在一起。妇人寝衣单薄,风露中宵站了许久,十指透凉如明县冬水,沾肤则刺骨。
他摊着掌心,咬牙去想幼年时冬日下水的情形。爹说,夏天倒是舒适,但鱼瘦,打渔的又多,卖不上价钱。
冬日好,水冷,就快些,一口气扎到底,浸透了,反倒不冷了。这方法确有奇效,年岁稍大,便是数九寒冬,他都敢在河里游个来回。
他循着记忆里入水的样子,深吸一口气,一瞬间将永乐公主手指捏住,将人拉了起来。
二人齐齐出了一口重气,而后笑意再没褪却。永乐公主道:“李大人大恩大德,本宫……”她说:“当结草衔环,犬马以报答。”话落才将手从李敬思手里抽出去。
李敬思怅然若失,垂头收了手,永乐公主转身飞扑几步,匐在苏姈如身上,登时哭的呼天抢地喊“来人。”
此时方有数个丫鬟下人进来,但见永乐公主泪痕深深喊“夫人怎么了,夫人怎么了,你们快请最好的大夫来。”
苏姈如齐气绝多时,华佗在世亦是无力回天。下人还没来得及询问,又见驸马郎倒在另一侧,好似也没了气息。
再看御卫统领李敬思握刀踩血立在屋中央,更是个个连惊叫都不敢发出口,只个个哭丧着脸压低嗓子追问“这是怎么了。”
永乐公主只管哭,李敬思往黄承宣尸首处走了两步,以刀尖指着道:"黄靖愢密谋造反,刺驾在前,下毒在后。黄承宣知情不报,罪同叛党。
陛下担心公主安危,特命臣来护驾,不想此子狗急跳墙,打斗之中误伤了苏夫人。你们速速将府上家丁仆役私卫召集起来,不许任何外人进门,务必护好公主安危。"
“这……”
那些下人此刻才放下心来,有御林卫带刀在此,府门外又是甲兵重重把守,还以为是犯了什么重罪,得牵连满门性命。现得知只用死个主子,虽然听着还是惨了点,但比起自己也要死,显然又幸运许多。
但几个丫鬟相互使了个眼色,似乎另有计较。她们本是苏姈如塞过来办事的,今晚苏姈如亲在此处,难免有些放松警惕。
驸马府里上元节格外热闹,二更初一群御林卫冲过来,带头的说是京中走了刺客,正四处搜查。
事关天子,又怕是魏塱刻意刁难,黄承宣不敢轻待,将数队人马放进了院。几个来回,无干人等尽数被隔开。不多时又有李敬思亲自来查,再见到苏夫人,已是此时模样。
永乐公主哭的甚是上心,身子起伏不已。一个丫鬟冲上前,柔声劝解想将人扶起来。永乐公主猛将人一推,指着几个丫鬟,朝着李敬思哭喊:“她们,她们是黄承宣的眼线,她们要害我。”
丫鬟大骇,还没辩解,李敬思霎时上前将永乐公主护在身后,都没下令,门外即有“御林卫”冲进来。
有个丫鬟身手不错,却也就是拖延了一盏茶的时间。薛凌安排的人时时都在等着,又岂会有漏网之鱼。
处理干净之后,另传了府上原来的丫鬟来,这才将永乐公主扶去休息,剩了一群御林卫在此收拾残局。
李敬思出了府门,对着几个散骑说黄承宣拿公主做人质,宁死不肯认罪,已被他斩于刀下,现在要去宫里像皇帝请罪。
那些散骑也是一身的血,说来奇怪,他们进黄府时还想着暂时不要杀人,可一进去,刀光剑影根本由不得自身。
今晚之后,荣辱休戚,都与这位李大人连在一处。
李大人有功,那大家都有功,李大人有罪,那他们全部都该人头搬家。有人规劝李敬思一句,“大人一身血气,面圣不恭,该换套衣衫”。
又有三五附和,拍胸脯保证自有他们护卫皇城安危,让李敬思只管放心。
乌泱泱一群人望过去,其言赤胆,其行忠心,李敬思也生出些豪情万丈来。果真是,一起杀过人,才算过命的交情。
他与这些人,俱是过命交情,这交情,比他与薛凌、与江府还要深些。他感动的热泪盈眶,上马朝着众人抱拳,哽咽道:“一切就托付给诸位了。”
长风萧萧,李敬思勒了缰绳往禁宫方向。御马之娴熟,比起去年追“霍云昇”时,有天壤之别。说是年少便习骑射,估摸着也很难有人瞧出不足来。
天时已是四更初,瑶光殿里早挂了素帛,雪娘子也已入殓。一枚火红色信烟在瑞王府方向炸开,转瞬又湮灭在天际。
厮杀的人群见怪不怪,有人报信,有人求援,天上飞个人头都不稀奇,何况几枚信弹。
薛凌在临江仙的阁楼里摸黑坐了许久,直到看见那一抹赤红色消尽,依旧是从窗户处飞身而下。
昨夜京中出事,沿街各门户紧闭,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出行,临江仙也跟着打烊。只是她不想回壑园等消息,无处可去,便寻了间空屋子,倒也熟门熟路。
江府外院一片漆黑,内院也是灯火寥寥,比往日萧条许多。倒是江玉枫书房里陈设不改,弓匕亦如既往热情,远远迎了过来。
只一行人走到门口,他却不放后头跟着的七八个暗卫,朝着薛凌赔笑道:“都到了自家住处,姑娘只管放宽了心。忙活整晚,且让诸位兄弟去吃盏热茶吧。”
薛凌回头看了一眼那几个人,又看着弓匕笑,随意挥了挥手,示意众人不必再跟着,继而毫不犹豫迈脚进了屋。
进到里头,才发现不是江玉枫在此处,而是江闳坐在茶桌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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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6章 恶路岐
听见门外声响,江闳就已抬了头。薛凌多少有些意外,目光相对时脚步迟钝了片刻,才往桌前迈。
似乎是在刻意等她,桌上茶碗摆了两只,里头热气袅袅,显然茶水是刚续的。江闳没说话,只伸了伸手,示意薛凌坐。
薛凌看了眼茶水,又回头看了眼门外。她算计江府在前,现看江闳无端坐在这,不由得怀疑江府另有后手。仔细想想,虽等待的时间比计划中长了些,但今夜到底还算顺利。太顺利的事,总让人觉得担忧。
跟着自己的七八个人皆在屋外,若是这老东西突然发难……薛凌凝神听了一遭,屋里似乎并无埋伏,却不知是否有机关陷阱之类的东西在。
她没入座,而是暗暗将剑尖滑到掌心,又把手搭在腰间,这才笑道:“这云月四更天,江伯父不去做春秋好梦,来这坐着做什么。”
江闳还是指了指椅子,再次示意薛凌坐,声音苍老的很,问:“那……你又来做什么。”
薛凌瞟了眼椅子,眼珠子咕噜一转,挑眉笑到:“我得了柄天下最利的刀,不敢独享,想请玉枫兄一观。”
“早知你要来。”江闳仍是指了指椅子,明明白白请薛凌坐:“你先坐。玉璃身子不好,旧疾又犯了。枫儿放心不下,特过去陪着。又恐你来了无人招待,老夫这才特意相候。”
薛凌脸上笑意瞬间隐去,嘴角抽动数下将手从腰间撤开,上前一步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抬首哑声道:“你威胁我?”
“非也,咳……”江闳连连摆手,咳了数声后重复道:“非也。”
他看着薛凌,半晌噗嗤一声笑,指着薛凌面前茶碗道:“你父亲在时,最喜京中雪点翠。此物难得,须……”
他有娓娓道来之意,薛凌急不可耐“我好几个父亲呢,江伯父说的是哪个?”
江闳噎住,薛凌嗤了一声,端起面前茶碗,问:“有毒吗?”
“何……”
“有也无妨。”不等江闳答完,薛凌凑到嘴边一饮而尽。重重将杯子砸到桌上,冷道:"今夜乱的很,许多人瞧不见明儿的太阳。
好在我与御林卫统领李大人故交颇深,唯恐江伯父府上有样,特求其遣御林卫五百余人专程来护江府安危。"
她顿了顿,忽觉这些瞎话编的索然无味,一撇脸,直接道:“薛璃在哪。”
江闳沉默许久未答,薛凌等不及,抬眼眼再看,他已仰躺在椅子上,满目疮痍颓唐气。
薛凌道:“我与他,是有些情分在。你与他,是有些恩义在。不过江伯父要是觉得他能让我束手,不知高估他,还是低估我。”
她刚才老实坐下,又饮了茶,也并非就是担忧薛璃安危。无非是料定江闳既提起江玉枫在薛璃处,那就是江府尚有周旋心思,不会在此处对自己发难罢了。
她看江闳,老了。
好像前些时间来,就见江闳一日不如一日。可今晚,这老东西竟有了油尽灯枯之相,莫不是人真的能料到自己死期?
她步步紧逼:“魏玹死了。”
江闳又是一阵咳,咳完道:“我知道。”他笑:“老夫都知道。”
“你既然知道,就不要多做无谓挣扎。一命换一命,你要换江府哪个人,随便挑,我向来重诺,断不会出尔反尔。”
她说的慢,边说边仔细瞧着江闳脸色。想着还是不要逼急了这老匹夫,薛璃那条烂命,总还是留着好。
江闳只摆了摆手,示意薛凌无需再说。又是一阵咳后端起茶碗凑到嘴边像是想喝,却又没沾唇,搁下杯子道:"都到了这步天地,老夫也无话可说。
想来你很奇怪,为何是老夫在这等你。说来凄凉,江府遣出去的人,迟迟没能回来报信。我猜,他们是回不来了。"
薛凌盯着江闳那只茶碗,笑道:“你猜的还挺准。”言罢又道:“我若在这房里有个三长两短……江伯父知道后果。”
她看江闳没饮那碗茶,突然有点后悔刚刚鲁莽。江府既然都知道大势已去,鱼死网破也未知。
江闳听出话里意思,笑道:“无妨,无妨。去年你往江府来,就说过,要我江府上下,九族不保。”
“那时候是气急不知天高地厚,现如今……”薛凌轻摇了下脑袋,笑道:“我可说不出这话来。”
江闳长叹了口气,顿了顿,诚声道:"老夫技不如人,无话可说。世有千般巧,不敌一钧力。都说文武文武,文在前,武在后,到了还是文输一筹。
不知今晚,是李大人助你,还是你薛凌自助,又或是老夫不曾知晓的哪路天兵天将,也让我做个明白鬼。"
“霍家养了私甲,几日前就扮作常人在城中埋伏。”
“原来如此……”
“那江伯父够明白了吗?”
“尚有一事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