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嗑南瓜子
他答的十分顺畅,好似这事儿做来习以为常。薛凌稍有侧目,在她印象中,李敬思并不善于这些伪饰之事,今儿个……都无需人教了。
两人进了薛凌院里,此时方有小丫鬟上前问薛凌可要添副碗筷。原正值饭点,突而见多了个人,底下人免不得请示一回。
薛凌大大方方问李敬思可有用过膳,李敬思膳是没用,汤药倒是已经喝了两碗。然他腹中担忧难免情急,脱口道是已经吃过了。
本是想薛凌早些捡个清净地儿商议一回,话落忽地想起底下人既这般问,定是薛凌还没吃过,当下又讪讪道:“我走的急,只吃了两只饼子。”
薛凌不以为怪,笑道:“那坐着再吃些。”
丫鬟笑着跑开说再添两个菜,李敬思看薛凌气定神闲,咧了咧嘴一咬牙跟着坐到了桌上。等着的当儿,他多瞧薛凌几眼,记起那所谓过命的交情来。
薛姑娘当晚既千辛万苦寻了自己去攀交情,想来也不至于看着自己死。自己死了,对她也没什么好处不是。
这么一想,勉强缓解了些。
丫鬟先呈了汤来,薛凌抓了勺子轻敲了两小碗,朝着李敬思念叨道:“我当是李大哥今晚或者明日才过来,还特地养了两尾黑鱼在檐下,他们说,黑鱼利刀伤。中午先凑合凑合,晚间再请你吃好的。”
旁儿含焉在列,她倒是瞧见过李敬思数回,然往日皆是薛凌独自与李敬思宋沧等人叙旧,今儿个她坐到一处,略有不自在,只顾垂头用膳,少做言语。
薛瞑亦作无声,李敬思强笑答过,薛凌又闲话几许,酒足饭饱后才领着人进了书房。进门时不忘冲着底下人交代:“就不必去请白先生了。”
言罢回头冲着李敬思笑:“我们说我们的。”言语间颇为亲近。
李敬思自是求之不得,他与薛凌可谈交情,逸白来了,那不纯纯是个横岔杠子么。殊不知薛凌并非是交代人别去请,而是着意提点底下别让逸白过来。
今日朝事散罢,按着逸白日常行事风格,该来给自己说个交代,毕竟开青和安城的事皇帝是个什么态度,早间没提。
依她对逸白的了解,定会趁着李敬思在,特意往书房来。虽说相互离间还不到时候,能少碰些面,当然是少碰些为佳。
不然,逸白跟李敬思,也得是过命的交情了。
听见李敬思答好,薛凌坐到椅子上不忘笑闹道:“有外人在,你我说话不便。”
李敬思越发心生信赖,心中气郁一扫而空。世事难求全,真个出了什么纰漏,薛姑娘定然也是不愿意的,何必与她置气?他顺着薛凌手指往墙边椅子桌下,扶手旁一只四脚小八仙桌上茶水果子一应俱全。
心中安稳下来,身上做派就显摆上来,李敬思取碗吹茶入喉一气呵成,然后搁了茶碗抬头看,薛凌坐于上方桌前,双手支在桌子上,托着脑袋也笑吟吟看他。
这笑容里,更像是多有赞许之意,李敬思却是心中“咯噔”,往日里薛凌倒也热情,今儿好似热情的有些过头,他总觉得哪哪不对,陪着笑道:“什么茶,好喝的很。”
他记起京中往来官员寒暄,不就这么回事。进门请茶开夸,然后话匣子顺着一碗茶走。
李敬思不觉稍回头瞧了眼那茶碗,手垂着搭到膝盖上,蓦然触到个冰冷物件,惊的手一缩。
薛凌与他到底隔着几步,人也有些懒散,没注意到李敬思这些轻微局促。见他饮了茶,久晾本不妥,她与李敬思,也确有亲近之感,调笑道:“什么好喝的很,李大哥府上好东西多了去,哄我来着。”
李敬思跟着笑了笑,手无声的在膝盖处捋了捋将佩子顺开。正欲附和,又听薛凌道:“李大哥不必太过担忧,这事儿,是我让人去办的,尽在掌握,断不会损你丝毫。”
李敬思当真是没反应过来这事儿是哪事儿,只听着那句断不会有损丝毫,瞬间有些感激涕零。
皇帝肯定是靠不住的,就自己干的那些事够掉多少次脑袋。就算不干,看看那些旧臣的下场,也知道生死根本无关忠奸。
这京中勉强能依仗点的,他自认为也就是沈家和苏凔……还有眼前个薛凌。但苏凔这会子搁床榻上起不来,沈家……不想则已,一想就来气。
听沈元汌那意思,只要黄家能偃旗息鼓,沈家不惜压着李敬思自己认罪,大局为重嘛。牺牲你一个,保全千万家。
他眼巴巴望着薛凌,叹了声:"也就你这里还说的上句话,我来时想了一路。倒不是真的怕当晚之事被拆穿,我怕的是……你说……
你说这胡人打起来了,那……那肯定是胡人重要。万一皇帝无论如何都要将黄家安抚下来,你说……他会不会把所有罪名安在我身上。"
这一提,李敬思又急躁起来。薛凌脸上笑意愈深,赞道:“李大哥越来越通透啦。”
她倒是夸的真心实意,原本以为李敬思是怕当晚之事被人查出来,难免有所轻看,这会子听他说到这些,方知明显渔村出来的李阿牛,也开始懂帝王博弈了。
那天和逸白绵里藏针的哑谜,这会子终于尽数摊开,一股脑全扎在了李敬思身上。
壑园遣人往开青送的东西为何?一人一信尔。人是壑园的人,信是昭淑太后的信。黄府书房翻出来的那些东西,除了黄靖愢的手笔,还有寥寥昭淑太后字迹。
循着仿了一封,恐人不信,特意盖了黄靖愢的遗印。不过这些也就是个表面功夫,书信本无凭,莫说是仿的,就算真是昭淑太后写的,送过去,开青里的人也未必就能信啊。
虽说早早听闻黄家后辈阿斗居多,可这些年来,薛凌也没瞧见哪家儿孙真个蠢货。便是黄承宣爱的一往情深,那也不是个呆子。
再是笔迹仿的一模一样,到了关键处,还是在于书信上的内容。一笔一划,皆是为黄家筹谋,横撇竖捺,尽是替将来打算。
胡人兵临城下,皇帝岂敢从西北调兵?京中王爷死了一城,丧银还无处筹措,天子能让内乱发生?
黄家十万兵马与龙椅尽在咫尺,何须叩首认罪?师出无名,那就编一个啊。黄家起兵不为逼驾,实为诛错清君侧,除佞护江山。
错是谁,侧是谁,佞又是谁?那自然是这一来青云直上的李敬思了。
当晚圣旨分明是命他只守不拿,然李敬思无故入黄府,时候黄府满门无活口。而城中乱军悉数身着御林卫甲衣,黄家历来与御林卫扯不上干系,怎么可能有那么多甲衣。
相较而言,李敬思身为北城兵马司统领,深得朕意,若他动些手脚,昧下两千余件甲衣不说轻而易举,至少比黄家容易的多。
昭淑太后不过哀思甚重,不忍生灵涂炭,更兼之被谗言蒙蔽,适才强忍冤屈,只求天下太平。
这些事,分明是背后另有主谋,与李敬思相互勾结。若皇帝一查到底,还黄氏一族清白,黄承誉等人自然兵戈尽消,重奉明主。若不然,便是遗臭万年,亦要兵临皇城,扫清玉宇,还大梁一个朗朗乾坤。
如此……这仗,可就师出有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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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9章 恶路岐
薛凌轻敲着桌面,笑笑闹闹说了一档子,李敬思虽急,却也连连附和。他担忧的不就是这个么,偏嘴笨的很,想是想出来了,说却说不明白。
还好薛凌聪慧,都用不着自己说的透彻。反倒是经她这么一点拨,自个儿倒醍醐灌顶。
就是这么回事,黄家要拿自己当个幌子发兵,万一皇帝死活不敢应战,那可不得牺牲自己了事?何况看沈元汌的意思,那就是沈家要帮腔。
这种事儿可在书上见多了,幸而……李敬思看薛凌神色轻快,料来她有万全之策,催着道:“正是你说的这些,你说怎么好。”
薛凌正要答,李敬思怕她还不知朝堂事,又忙着道:"要是光陛下和黄家拉扯也就算了,两两对上,我这不还有一半赢面。
但是今天上朝的时候,沈元汌帮着黄承誉说话。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薛凌奇道:“这么快?是在上朝的时候吗。”
“是,他说当晚可能是我炮制物证,放在黄靖愢府上栽赃,要皇帝再查。”
薛凌笑笑,劝慰道:“他定不是有意针对于你,估摸着是权宜之计,怕一旦战事起来,西北兵力要往回调,沈元州那边就艰难许多。”
适才听得李敬思说,她便想到这里,只是没想到沈家居然这么快就倒戈,所以才多问了句。
黄家事是月十五发,今日不过月十九。云中锦书倒也能传个来回,不知是不是沈元州交代沈家人,要尽力安抚一二。
李敬思急道:"他散了朝也这么说,虽然听上去有道理,但是沈家一直跟陛下同一个鼻孔出气,你怎么知道沈家的意思不是陛下的意思。
如果是陛下的意思,会不会他已经……“李敬思试探道:”已经想要……牺牲掉我。"
薛凌还在思量沈元州那头,李敬思见她微有走神,忙催促道:"当晚的事本来就是……肯定经不起查。
就算陛下没有要我死的心思,为了安抚黄家找个人随便查查,说不定也能查出来。"
薛凌噗嗤一声笑:“李大哥可说岔了。”她无端想起苏姈如,顿了顿,温声道:"只有真事,才经不起查。
正是因为当晚的事是假的,不天翻地覆,谁能查出来啊。"
李敬思愣了愣,半晌都没将这句话咂摸出个味来。薛凌瞧他确实情急非常,赶着劝道:"李大哥不必着急,这事儿,本就是我着人去办的,怎会让你牵连其间。
你想想,开青的传信官今天早上进京,直接就到了朝殿上,都没与魏塱私下接见过,说明皇帝压根就不知道黄承誉会有此一着,又怎么会先跟沈元汌串通呢。
你能想到西北那块地,他肯定也不希望自家哥哥落得个丧命胡人之手,这才情急想回旋一二罢了。
原我是昨儿要去你那与你先行商议过的,但……"
“是你……是你让黄承誉这么干的?”李敬思打断薛凌,明显变了脸色。
薛凌收口,她记得李敬思刚进来,她就说过这句话了吧。腹中念头一转,还是笑道:"方才李大哥进来,我不是已经据实已告了么。
原本是要昨天去你府上先行商议的,只是这两日京中戒严,李府人多眼杂,我去了怕是不好。这才先斩后奏“,她轻躬了躬身:”也是无奈之举,希望李大哥不要介怀。"
李敬思脸上肌肉跳动数下,才压着怒气道:“你为什么这么做?”
薛凌忙道:"昨日开朝,你定是瞧见了。宫里那老婆子自行请罪,请魏塱饶了黄家一干人等。
本来黄家也无必胜把握,若黄承誉等人欣然接受,就此偃旗息鼓。那你我当晚千辛万苦,不过是帮皇帝除了一桩心头大患而已。
这头没了黄家,上位的必是魏塱心腹,西北那头,平安二城去年各添了两万余人,正是兵强粮足时。若是沈元州破了胡人,大胜回朝。那当今帝王就是内诛权臣,外退胡患的千古明君。
你且说说,就算你我得手,能将太子放到龙椅上,能让他坐稳吗?别说近京,就是沈元州回来,你我也挡不住啊。"
李敬思道:“所以你一定要让他们打起来?”
“一定要打起来。”
"打起来便打起来,你攀扯我做什么。这要照你所说,黄承誉根本不想打,皇帝也不想打,沈元州更加不想打。
那这三方都不想打,他们不得齐心合力弄死我,我还有个活头吗?你这岂不是想着花样的提点别人来杀我。"
李敬思越发心焦,愈想愈是没个收场。来时还只想着沈家和皇帝,这会倒好,合着黄家也不是真的就想往京中拔营。
他起身踱了两步,想着会不会是薛凌分析有误。黄家要是真不想打,直接认罪就行啊,搞什么清君侧。
薛凌喊道:“李大哥。”
李敬思一挥手,喝道:“你别吵!”
话落二人皆是一怔,薛凌挑了下眉,李敬思却是长长叹了口气,颓丧道:"你说的对,黄家根本不想打的。
要真想打,早早就直接发兵出城了。他就是既不想打,又不想认罪,他借着胡人的事儿逼皇帝。"
他懊恼不已,愁道:“怎么刚好这个节骨眼胡人就攻城了,若是胡人不攻城,估计黄承誉也不敢这么逼迫,这他妈的倒霉事全遇一块了。”
薛凌收口,唯恐自己说出胡人的事儿也是自己干的能当场气死李敬思。她倒是能理解这人此刻焦急。生死未卜,还是被当个棋子儿,确实十分令人焦躁。
但是没办法嘛,她笑笑道:“李大哥,你不要走来走去了,不必太过挂心,黄承誉没几日好活,他一死,就不会有人叫嚣着查你了。”
李敬思顿步,侧身看着薛凌,又歪着脑袋往门外看了眼,唯恐有人偷听。而后上前两步,轻声道:“你怎么回事,难道你又想去杀了黄承誉?”
薛凌笑看着他,支着脑袋道:"我没先与李大哥商量,是我的不是,但昨儿个确实过不去,时间又赶的很。万一去晚了,黄家已经认罪就来不及了,所以就让逸白先去传了话。
我不去杀黄承誉,是皇帝去杀了黄承誉。"
不等李敬思再问,薛凌轻松将话题调了个向。她看李敬思一根弦绷的老紧,容易钻牛角,倒不如说点别的,且转一下注意力先。她问:"说起来,他与黄承宣是兄弟。
当晚驸马府,你怎么……没饶过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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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0章 恶路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