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离 第437章

作者:嗑南瓜子 标签: 古代言情

  小厮素没经历这等艰难荣耀,重重点头,转身行至院门口,不知与那值夜的人说了几句什么,不多时,沈元州身披单衣,捏着那配子跟着小厮出现在了郭池面前。

  二人以前确未见过,郭池倒是与沈元州打过照面,然仅仅是远远一望,连个口水话都没攀谈过。模模糊糊早记不太清了,乱七八糟的默认了这两兄弟有个五六分相似,等人到面前,从花圃里跳出来轻喊了一声:“沈大人。”

  沈元汌猝不及防,一个激灵,见到郭池站定,轻道:“你是,敬思处来的人?”

  这话也是多此一问,手中配子,朝堂上的人莫有不熟悉的。鱼儿熊掌兼得,寓意倒好,却有贪心逾越之嫌,不合谦逊守成之道,换个人配,未必会大张旗鼓。

  偏李敬思是个渔家出身,拿着这东西,日日炫耀,旁人听了反要夸一句李大人旧情不忘。何况配子是皇帝亲赏的,君臣打趣间还特意提起过,沈元汌焉能没见过,不然也不会立刻就跟人跑了出来。

  郭池道:“正是”。跟着上前两步,附在沈元汌耳边,悄声道:“他让我来给你说,皇帝打算拿你满门性命逼沈元州回京。”

  沈元汌大骇,盯与他道:“此话当真?”

  郭池摇头道:“不知,我只听他的来传话。”

  沈元汌续问:“可有说何时动手?”

  郭池还是摇头,道:“这也不知,只是我看他急的很,说是皇帝散朝后特意留他,他总觉得话里有些不对。”

  沈元汌垂头想了片刻,打起精神道:“有劳恩公走这一趟,你回去先替我谢过李大人,今夜之事,沈家没齿难忘。”

  郭池右手搭道腰间,左手指了指站在一侧的五步开外的小厮,道:“亏了他允我进来。”说着朝小厮招了招手。

  沈元汌下意识转头往小厮处看了眼,点头以示认承。小厮只当主家招呼自个儿,小跑两步上前,郭池看与沈元汌道:“我话传到了,不能一直呆着。还是让他送我出去吧,免了给人瞧见。”

  沈元汌已是忧心忡忡,自是点头应了,吩咐小厮走暗处将郭池送出去,又郑重称了谢。小厮绕过沈元汌,喊过一声“先生请”,让郭池走在前。

  郭池道:“我不识得路,你走先,万一遇到人,也好躲着些。”

  小厮看过一眼沈元汌,见他点了头,施礼走在前头。沈元汌话里还在与郭池作别,却见他右手从腰间带起一尾月色,转瞬缠到了小厮脖颈上,正是用来敲门栓的那柄短刀。

  当初的郭池,是能与薛凌过上两招的。守门小厮不过十五六岁,手无缚鸡之力,只觉脖间一寒,而后一只手捂住自己口鼻,连声呛咳都没发出来便软到在郭池怀里。

  身后沈元汌惊退数步却没大喊,他认得那配子,是李敬思的无疑,至于郭池,如果想杀自己,方才已经动手了。何况他说的那些话,皇帝未必干不出来。

  待小厮气绝,郭池回身,道:“阿牛说,传话之事若泄露出去,他死无葬身之地,这人知道我身份,活不得了,你看着办吧。”

  沈元汌点头,道:“好,不怪李兄。我另安排人送你出去,这里会有人收拾的。”

  郭池收了刀,跟着沈元汌往别处去。谁也没看那小厮,只余廊外几株草木缀着血珠子来回摇摆,腥臭黏腻迟迟抖不下去。直至夜尽天明,褪色成壑园晨间清露。

  薛凌醒来,只瞧见些晶莹剔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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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6章 洗胡沙

  她自在窗前站了一会,天还没完全亮透,晓星初退,月白尚有残影,窗外枝叶影影绰绰尽是晨露,想来今日天光极好。

  又等得一阵,暗想还是去与逸白传个话,侧身回转拾了衣衫,也没喊丫鬟,自打开门扇,李敬思与郭池齐齐走出来,一个脸色不佳,一个面目沉沉,好似一夜未曾合眼。

  门前站在的小厮一蹦三尺,道:“大人可算醒了,唯恐你误了朝事。”

  李敬思搭着哈欠笑,道:“和大哥兴起多聊了些,晃眼天就亮了,快些走,还来得及。”一旁郭池已肃衣佩刀,道:“我先去点卯了。”说罢径直离去,并未等李敬思允许。

  底下人见怪不怪,只催着李敬思早些去更衣。李敬思指了指屋里,道:“去帮着拾掇些。”

  这话不交代,底下人自也办的妥帖,毕竟平日并无人怠慢郭池。然多这一句嘴,似乎也无不合之处。待李敬思离开,俩丫鬟进去,瞧见榻上小桌残羹冷酒剩了好些,蜜饯干果亦只是稍稍缺了些,可见昨夜主家并没吃多少。

  最怪异的,还是两只蜜方肘子原封未动。往日主家和这位郭兄皆是极爱这口,山珍海味吃多了,李敬思便没那么喜欢,但底下人瞧来,这郭池经年不改,三五日就要狠吃几只。

  昨夜主家没吃就罢了,郭池竟尝都没尝?

  幸而小丫鬟并没深思里头哪处古怪,偶有胃口欠缺也是人之常情,既这一方肘子纹丝未动,俩十五六的姑娘暗戳戳笑,小心翼翼拿着东西思量着中午找个地儿吃得开怀些。

  薛凌在逸白院里寻得人,吓了逸白一跳,急急迎出来道:“姑娘今日怎起的这般早。”

  薛凌坐在栏杆处,大咧咧瞧他一眼,道:“我与薛暝昨日商量着出去玩来着,下午顺路往苏府走一趟。”

  逸白唯恐是出了什么大事,倒要她亲自赶早找上门来,听闻此话,稍放松了些,道:“这样,昨儿晚上便听说了,马夫那头一应备好的,只依着往常样子,传唤一声便是,不知姑娘特意过来,是……?”

  薛凌瞧来心情颇好,指了指院里花木,道:“以前少来你这,今日看着,比我那好看些。”

  逸白垂首缄口未答,只想自己住处不过寥寥山石数株青木尔,哪比的上薛凌地方开的一个花团锦簇,雪日都能闻着香气,怎么就比她那还好看了。

  又听薛凌道:“我昨儿还惦记着早些过来,谁知一闭眼就睡过去了,这会才醒,晚了也是没办法。”

  逸白看她懒散,估摸事不大,未太过心紧,恭维道是“哪有姑娘说晚的,便是午间再来,那也是赶上早了。”

  薛凌笑道:“算啦算啦,我赶着出门,就过来问问你,今儿朝堂上,该有人说起沈元州不回京的事吧?”

  逸白稍顿,笑道:“这几日也没旁的,翻来覆去就这些。”

  “那就是有了?”薛凌一拍手,站起身道:“我猜也是有的,这不,来与不来都没两样,早来晚来也没啥差。”

  逸白试探道:“姑娘是想……”

  薛凌一咧嘴,道:“我想着,若是没有,这会你快马加鞭去找个人干也还来的及。”

  逸白彻底放了心,嘴上却是抱屈道:“姑娘这话可是抬举了,真要没有,您这会过来,八匹马也来不及了,这若是要事,以后还请姑娘多体谅些。”

  薛凌转身往外,边走边道:“走了走了,有就行,沈家的事,我来办,你且等着就好。”

  人已然到了门口,最后一句话才传过来,仍是说与李敬思的那句“至多三日”。逸白站在原地,一时有些晃神,迟迟没动。

  沈家的事,并不太好办,看薛凌样子,似乎已然十拿九稳,他想了好一会仍没想出个法子来,前日关于李敬思那头带回的消息,属实并无把握啊。

  另来,不管如何成,到了免不得沈家要添几条人命,以逸白对薛凌的看法,她素来只喜欢收尾,不喜欢亲自干脏活儿,今日瞧那神色,竟有些跃跃欲试。

  莫不然,真是当年沈元州将她得罪狠了,还是事关西北?

  金光斜描,他自抬脚要走,“噔噔”几步,不下反上,踏到金銮殿前。李敬思是来的晚了些,饶是一路快马,奈何门出的就晚。郭池回来的晚,他也不敢早出门去。

  殿里该站的人基本已经站着了,往来都只见李敬思恭敬非常,今儿竟来迟了不说,踏门时还在整衣襟。

  众人面面汇目,却也未有出言者。先帝掌中明珠都成了人家床头内妇,还能说点啥呢。当今皇帝未有置喙,焉有臣子嚼舌的道理。何况现如今江山飘摇,社稷不稳,谁还有功夫去管个傻子的名节道德事。

  公主疯了,就是疯了。疯了,有疯了的好,疯子百无禁忌,神佛尚且拘不着,几句孔孟算得什么东西,无非心里添点膈应罢了。

  要早知有今日疯魔,当初倒不如一水儿淹死了妥当。偏祸害长命,倒要几个文官咬着牙认承:永乐公主失了智,又在黄贼一案受惊,怪不得她。

  怪不得她,难道还怪得李敬思了?人当初是受皇帝所托,照顾幼妹,京中兵权,也是天子亲赐的啊。

  既谁也怪不得,昨日一场闹纷纷后,事便这么了了。既已经了了,今日李敬思来得晚些,也无旁事,多不过暗地里龌龊点想,怕是前夜抱了软玉温香,昨夜没抱着,睡不习惯了,到底永乐公主人傻了,却是千娇百媚一张脸,好看的紧。

  唯沈元汌眉头蹙的更深了些,先看李敬思脸上暗淡疲惫,显是昨夜没睡好,怕不然正是因为来沈家传话的事。

  再看旁人脸上讳莫如深者有,心知肚明者有,嗤夷鄙薄者有,分明人人都还惦记永乐公主那档子事,只是不敢宣之于口罢了。

  然既已堵住了悠悠众口,皇帝何必在散朝后召李敬思去书房呆了大半日?他来上朝时问过同僚,昨儿李敬思确是午后才离宫,当时户部的杜大人在外候见,眼瞧着的。

  上头太监喊天子驾到,沈元汌跟随群臣躬身,嘴里“万岁”没喊出声,倒是头磕的甚响,前头跪着的听得一惊,暗想这沈元汌脑袋昏了没在脖子上挂住还是怎地?他木木然,还在想,话里不对……

  究竟是哪句话不对,才能让李敬思深夜往沈府传信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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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7章 洗胡沙

  真,还是假,属实难以分辨。

  他还在仔细琢磨,以家中与李敬思的交情,值不值得他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来传这句话,身边群臣三呼万岁已毕,参差间各起了身。

  上头执礼太监喊“有本启奏,无本散朝”。沉元汌没抬头,瞧不见是谁站出来提起黄家那头战事,听嗓音约莫是……是……熟悉倒是熟悉,竟分不出是谁来。

  或然以他昏昏之态,怕是对着脸都能认错,这屋里站着的人衣相似,冠相同,说话做事可能目的有差,神态语气却是一样的八九不离十。

  黄家那头也没什么好提,朝廷还未兵败,然也没赢下几场仗来,逆贼自知不敌,死守不攻,短时间内怕是拿不下。

  怕就怕在这短时,登时又有人跳出来上奏,说是接了地方文书,又有流民生乱,若不速速拿下黄家,江山难安。如何速速拿下黄家?众人心知肚明。

  沉元州怎么还不回来?

  沉元汌总算辨认得这声音是谁,抬头正要辩驳,还没张口,四周附和声众,连连追问“圣旨已发数道,沉将军何日返京?”

  人多口杂,他再次无法辨别。

  模湖间似乎有谁驳斥了些,道是胡人那头不可不放,而今正是青盛草丰之时,将沉将军召回来,未免太冒险了。

  然而声音过于轻微,具体说了些什么,沉元汌尚未听见,座上魏塱如何听得见。

  又有人提议,沉元州不回无妨,而今胡人根本没打过来,而黄贼和乱党已然是心腹大患,至少,将西北之兵力再抽一半援京。

  沉元汌垂头无声叹了口气,复听闻有人面斥:“既是西北无事,沉元州安敢不奉诏,莫不然,他也想学黄贼拥兵。”

  殿上熙攘再难入耳,这些破事本已吵了好几天,稍有不同的是往日沉元汌颇有声高,今日却未置一词。

  许是晨间曦光迷人眼,他看脚上官靴,好似微微带了一层水汽。

  薛凌弯腰一面拍鞋,一面与薛暝道:“今天露水这么大,早知道晚些出来。”原她自逸白处转出来,并未乘备好的马车,连早膳都没吃,直接招了薛暝往马厩,选得两匹好马往城外来。

  沿着官道走了一阵不足意,自寻了小道又跑得一阵,到后头越来越僻静,马不好落蹄,两人便下了马牵着绳子深一脚浅一脚在走。

  薛暝跟在后头附和道:“是早了些。”

  “我惦记着朝堂上有些事,虽想想不提也罢,可还是提一嘴的好。万一他们没备着,跑快些还能赶上。”

  薛暝知是早间与逸白说的那几句话,虽不知具体如何,多问也是无益,眼见薛凌起身,另道:“今日露水是重,重些也好。”

  “怎么个好法?”

  “露重多半是个晴天。”

  薛凌看鞋面湿了大半,幸而未穿透到谢里,想了一瞬道:“好像是这么回事,以往原子上若是露重,那几日都天晴。”她自笑了笑,道:“不过你不说,我还真没过想里头干系,反正天晴下雨都不妨碍跑马,草皮子厚着呢。”

  说罢又想了想,自言自语般道:“是要记着些,万一下次哪处又要放火,我也好看着点天时,省了没把握提心吊胆的。”

  话落续往前走了几步,眼见实在走不得了,这才回身来道:"这京外,官道内是泥,官道外是杂木,难寻个好地,跑不出个畅快,等沉家事了,咱们往西北去。

  到时候,天晴下雨的,也无妨了。"

  薛暝见她有心往回,将手中马往一侧牵了牵,让着薛凌先绕过去,后二人往官道上走,又听得薛凌唠叨了些许闲话,直至二人再次翻身上马方闭了嘴。

  看日头尚早,原以为她还要往远处跑,孰料得薛凌牵缰抖绳,扯了马头往城门方向去。

  薛暝在后并未立即催马,而是回头看了一眼两人方才经过的小径,靠近路边的草木露水尽数被抖落,远些地方的估摸着不多时也要被太阳催干。

  再看前头已跑出好远的薛凌,只想着,原这位平城的小少爷,是有那么些年岁,雷霆雨露都不用在意。

  而今却是,旁人只言片语,都要琢磨许久。